第133章
叶倾澜本不打算带原容与去参加三姑婆的寿宴,但后者摆出一副“我在澜水镇举目无亲,没人搭理”的小可怜模样,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当原容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对古瓷花瓶送给三姑婆当作寿礼时,叶倾澜后悔莫及。倒不是因为他的礼物贵重,把叶倾澜母女自己准备的礼物给比下去了,而是因为,亲戚们脸上“原来如此”的表情告诉叶倾澜,她刚才刻意强调的,原容与只是家中做客的朋友,顺便一道来祝寿的说辞,显然已经变成了欲盖弥彰。
叶倾澜趁没人注意,心有不甘地悄悄瞪了春风满面的某人一眼,她埋怨的对象则报以益发璀璨的笑容——难怪他昨天下午离开了三个小时,据说办事去了,想必就是那时偷偷从n市古董店买来的花瓶。
三姑婆是n市颇有名望的一位资本家的遗孀,90高寿了,精神仍然矍铄,举止清雅不俗,看起来仿佛只有70许。她对原容与精心挑选的古瓷花瓶爱不释手,当即叫女儿取出家里祖上传下来的一块玉佩,赠与原容与作为见面礼。
玉佩虽然不大,但通透莹润,原大少是识货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连忙推辞。三姑婆也不多说,只淡淡地提了提已经过世的弟弟和弟妹,言下之意,她这份见面礼其实是替叶倾澜的外公外婆送的。
话说到这份上,原容与不好再推,恭敬地收下玉佩。三姑婆虽不清楚这年轻人的出身来历,但见他谈笑应对从容得体,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也没有明显的喜形于色,只在眼角眉梢暗藏愉悦。三姑婆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一表非凡的年轻人越发满意。
寿宴之后两人又一同走访了叶家在n市的另一门亲戚。叶倾澜对原容与的介绍词仍然是“一位朋友”,长辈们只是心照不宣地微笑,并不戳破。但和她同辈的几个表妹表弟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一个表弟干脆直接说:“男朋友就男朋友呗,小澜姐你都多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叶倾澜头一回在同辈面前这么没面子,以前她可一向是表弟表妹们“学习的榜样”。原容与倒是坦然自若,一双明眸眸光粼粼,好像清风拂过一池春水,笑靥在唇角边绽开两朵小花。
他替她回答了问题:“现在还不是男朋友,正在努力争取转正中。”
叶倾澜起先还感觉不自在,很快也就释然了。原容与陪她这么探亲访友一趟走下来,多少有点顺理成章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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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澜打电话给叶亭,汇报参加三姑婆寿宴的情况,顺便询问姜致桓的病情。她打算马上赶回e城,帮母亲照顾病人。叶亭却说姜致桓已有明显好转,让她放心在澜水镇多住几日,不急回来。
于是两人在澜水镇又住了两日,叶倾澜本想尽地主之谊,好好带原容与领略一番乡野之趣,不料这两天都在下雨,迫不得已大部分时间宅在屋里不出门。
江南的秋季果然多雨,时下时停,就像老人常说的,一阵秋雨一阵凉,这两天气温显著下降。原容与没带什么厚衣服,叶倾澜不得不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爬上阁楼,翻箱倒柜找出外公当年的一件毛料外套给他穿上。
衣服虽老旧,但质地很好,保存的也好,原容与穿在身上,嗅到淡淡的樟脑球味道。他个子高,外套的袖子短了一截,里头露出白色的衬衣。见叶倾澜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便斜起眼睛故意问她:“好看吗?”
叶倾澜没有正面回答,只微笑着说:“反正我喜欢。”
这是原容与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喜欢”这个词。他开始觉得这没完没了的秋雨也不那么令人厌烦了。
尽管天公不作美,但热心的邻居还是偶尔前来串门,通常会带来自己新摘的蔬菜瓜果,或者刚出炉的烤红薯之类的小食。
雨停的时候,叶倾澜带着他去小树林里寻找刚刚冒出头的新蘑。原容与穿上乡下人常穿的橡胶雨靴,跟着她在遍布泥泞的林间翻来找去,没多长时间就弄了一身的泥点。可奇怪的是,这居然一点儿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叶倾澜阻止他采那些颜色鲜艳看起来又大又漂亮的蘑菇,科普道:“那些漂亮的是毒蘑菇,不能吃。无毒的蘑菇大多是白色或者茶色的,看上去不起眼。这跟不能以貌取人是一个道理。”
原大少抬眸看向她,戏谑地反问:“哦,不能以貌取人?那你长这么漂亮,是不是也有毒?”
她也眯起眼睨着他,笑吟吟地说:“当然有毒啦,我看你还是赶紧逃命吧。”
原大少赶紧伸了伸脖子,故意将自己俊逸非凡的脸正面朝向她,眼中全是自信:“我干嘛跑呀,咱俩在一块那就叫以毒攻毒,负负得正!”
回去之后他才发现,这些野生蘑菇虽然貌不惊人,但和农家自养的土鸡炖在一起,那滋味……简直可以跟世上任何著名的美食相媲美!
澜水镇不仅没有干洗店,很多生活必需品也缺乏,比如说,电吹风。于是,每次洗完澡叶倾澜就多了一个服务项目——用毛巾帮大少爷擦干头发。然后原大少就以“有来无往非礼也”为由,要求也帮她擦头发。除了第一次还有点别扭,叶倾澜也就任他去了。
她头发长得快,尽管因为秦季的缘故剪过一次,如今又长到了及腰的长度。叶倾澜的发质属于不软也不硬的那种,既没染也没烫,天然顺直蓬松。半湿的乌亮秀发在指间穿行,如丝如瀑,又凉又滑,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叶倾澜阖上眼皮,懒懒地倚在竹椅上,任凭他摆弄自己的头发。原容与很享受这种全心信赖的感觉。
仔细看去,她发际线附近还生了些微微卷曲的小碎发,说不出的性感可爱。他经不起诱惑,伸出手指模了模,顿时感觉自己的胸口像被什么又细又软的东西轻轻扫过,心痒难忍。
她身子动了动,嘤咛一声,他赶紧收敛心神,见她淡粉色的耳窝里还残留着水渍,便顺手用毛巾帮她擦干净。
有一回他正在帮她擦头发,叶倾澜有感而发:“幸亏现在不是冬天,要不然像你这样一天至少要洗两次澡的人,还真成问题。”
“冬天怎么了?”原大少不解。
“这里既没暖气也没空调,连浴霸都没有,冬天洗澡还不冻成冰棍?”
原大少好奇地问:“那本地人冬天怎么洗澡的?”他就不信他们真不怕冷。
叶倾澜眼珠转了转,有点不忍心告诉有洁癖的某人,事实上本地农民冬天是很少洗澡的。“前几年镇子里建了个公共澡堂,不过大多数本地人还是习惯在家里洗澡,用这个。”
原容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厨房中央的大灶台,眼中升起狐疑:“那不是做饭用的吗?”
叶倾澜点点头:“没错,但也可以用于洗澡,只要换一口特殊的大锅。一个人坐在大锅里洗澡,另一个人在后面添柴加火,就可以保持水温。”
“真的假的?!”原容与将信将疑。
“骗你干嘛。我还亲自体验过呢,虽然只洗过一次。”她笑着说起往日趣事,“就是我八岁的时候,刚到外婆家没几天。外婆烧了一大锅热水让我洗澡,我坐在锅里,感觉水温一直往上升,越来越烫。我赶紧叫后面烧火的外婆不要再加柴了,外婆耳朵不太灵,没听见,还在继续烧。我实在烫得受不了,也顾不上没穿衣服,爬出大锅,逃命似地跑了出去。哈哈——!”
她咯咯地兀自笑个不停,半天才发现对面的男人已经完全石化,呆头鹅一般,张着嘴,伸长脖子望着自己,脸红得就像熟透了的番茄。
叶倾澜一下子洞穿了对方呆萌的外表下隐藏的邪恶本质——她敢打赌,这不纯洁的家伙此刻一定正在脑补她光着身子跳出大锅逃命的情景,而且,绝对不是八岁的她!
“你想什么呢?!”她大叫一声,跳起来一把夺下原容与手中的毛巾,丢在他脸上。
…………
叶倾澜担心乡下简陋大少爷住不惯,原容与却发觉自己越住越习惯,简直不想走了。
这两天,原容与穿着叶倾澜外公的衣服,坐在老人家生前最爱的藤条摇椅上,翻看外公留下来的旧书,把书页已经泛黄的线装本《老残游记》认认真真读了一遍。
“咦,修身养性了?”叶倾澜发现他在读《老残游记》时表示惊诧莫名。她记得在晓雾山上时,除了工作以外,从未见他专心看过什么杂书……只要有空就黏着她……
原容与将目光从书中抬起,慢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点复杂:“嗯,……修身——养性……”
看书看累了,便抬起头隔着玻璃窗看雨。雨点敲打在千家万户的黑色屋瓦上,就像在千万个黑色的琴键上即兴演奏着,原容与想,这大概是世上最古老的打击乐了吧。
雨做的帘幕将这座百年老屋和外界隔绝开来,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似乎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厮守在一起。
叶倾澜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并不打扰他,只留下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原容与品着茶,雾气弥漫,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这雨声也变得缠绵悱恻起来。这几个月以来烦躁不安的心终于找回宁静。
他很想问问倾澜,这是不是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岁月静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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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时,邻居老鞋匠家送的东西让他们跌破眼镜:一整条腌猪腿,两只老母鸡,二十斤今年的新大米,十斤自家做的香肠,十斤糯米粉,如果不是实在拿不了,李婶婶甚至有心让他们带上一条自家编织的竹席。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老鞋匠不但和叶家沾亲,老鞋匠的老婆当年亲手迎接叶倾澜降临人世,所以一直当她自家孩子看待。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即便叶倾澜自认凉薄之人,也不能不感动,暗暗决定今后要常抽时间回乡走动走动。
这几天原大少找机会把结婚的事又重提了一次,叶倾澜不痛不痒地嗔怪了一句“得寸进尺”,但到底没有一口回绝。自此,原容与的心情就比这秋天的天空更明亮了,不仅整个人容光焕发,眼里永远含着笑,连走路都足下生风。
叶倾澜看着他把老鞋匠亲手做的老古董式样的黑面布鞋套在脚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极为满意,嘴里还自言自语嘀咕着:“这鞋和我那身衣服正好配上。”她知道他指的是那身老头装扮。
原大少欢天喜地把礼物全部装进后备箱,“这一趟咱们可是满载而归了!”
到达e城时叶倾澜看时间已晚,便决定暂不回学校,先去她和李纳真合租的公寓住一夜。
原容与把她一直送到公寓门口,叶倾澜掏出钥匙,扭头问他:“要不要进屋喝杯水?”
她原本只是随口客气一句,完全没料想对方的反应实在有点大,眼睛睁得老大,眸光中尽是讶色,脸似乎也红了,嘴里嗫嚅道:“还是……不用了……已经,已经很晚了……”
叶倾澜稍微一用脑子就明白他这是想歪了。她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忘了,一个单身女性在这个钟点邀请男人进屋,常常暗示着鱼水之欢,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虽然她本意并非如此,但原容与一想歪,连带她也跟着想歪,手脚顿时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耳根也开始发烧。
她转而一想,却又觉得自己矫情,她和他早就突破了那一层,现在害羞未免也太晚了。就算,就算今晚他想……留下来……也在情理之中……
原容与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正了正神色,自认为自己看起来比较“正常”了,才开口:“晚上凉,你赶紧进屋休息吧,我回去了,明天再联络。”
这句话他说得又急又快,好像生怕自己下一刻后悔。
叶倾澜意外的同时,一股空空落落仿佛无处着落的异样袭上心头。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又不是初尝情味的小女孩了,恨不得时时刻刻和情郎黏在一起。
心潮翻涌,但她脸上丝毫不露,随即道了晚安:“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晚……安……”他依依不舍地说。
道别的话已经说完,可某人的脚好像被强力胶粘在了在地板上,寸步难移。
叶倾澜定定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方的脸色变幻不定,视线牢牢胶在她的脸上,既热烈痴迷又似在竭力克制。
终于,他仿佛再也忍受不了煎熬,伸出双臂猛然抱住她。呼吸蓦地停顿,叶倾澜顿时感到胸口的空洞迅速被满足和喜悦填充弥合,阵阵暖流洋溢全身。叶倾澜闭上双眼,再次在心里对自己说:承认吧,你也同样渴望他的拥抱。
这是一个恨不能将对方融入骨血之中的拥抱。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她能清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感觉到他浑身绷紧的肌肉。环抱着她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吸又短又急,喷出的热气简直可以点燃周围的空气。
原容与没有亲吻她,只是单纯地将她的身体紧紧地按向自己,手掌在她后背上贪婪地揉动,似乎想借此舒缓心中的渴求。叶倾澜忽然听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胸口有什么东西破闸而出。
脑海中升起一霎那的疑惑,但很快就消失无踪了。此时此刻,她的大脑混沌成一团,无法思考任何问题,甚至全然忘记了他们还站在大门外,随时可能被人“围观”。
不知过了多久,原容与稍稍将她推开一段距离,自己连连深吸几口冷空气,似乎终于拾回一些理智。
叶倾澜被动地睁开眼睛,脸上闪过一瞬的迷离疑惑。她不懂,他明明渴望,却为何拼命压抑内心的欲念……
原大少用低不可闻的声线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叶倾澜没听清,只隐隐感觉到,他仿佛在努力坚持着某种她所不理解的信念。
“容与……”她不禁轻唤。
原容与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目光从眼前这张泛着四月樱花般淡红的美丽容颜上移开,刻意清了清嗓子,哑声说:“……我该走了。”
叶倾澜还没来得及点头,某个灼热潮湿的物件印上她的鼻梁……
他似乎在额头和嘴唇之间难以做出选择,游移之间,这个吻就不伦不类地落在了鼻梁上。
叶倾澜被他嘴唇的热度烫得瑟缩了一下,假如温度再高一点……她在脑海里想象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肤上滋滋冒烟的场景。
火热的唇瓣在鼻梁上逗留了许久,它的主人终于略略按捺住激荡的心神,忍痛舍弃了下方的柔软芳唇,缓慢上移,颤颤巍巍地落在了皎洁的额头上——将这个异常炙热的吻,最终定位为“晚安吻”。
然后,他微微松开她,脸颊贴着她的脖颈,慢慢平复喘息。
“我……真的该走了……”他用沙哑微颤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她有点想笑,勉强忍住,认真地朝他点点头,说了声:“好,小心楼梯。”
原容与转过身,心不在焉地向楼梯口走去,完全没发现自己拉着她胳膊的手忘记放开了,叶倾澜只好跟着他走了两步。
忽然,一样白色的东西从叶倾澜的上衣下摆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原容与听到声音回转身,疑惑地看向地上的物体:“什么东西掉了?”
呆滞了好几秒钟之后,叶倾澜觉得浑身的血液陡然冲向头顶,条件反射地惊呼出声。
地上的白色可疑物品分明是……她的文胸!
叶倾澜刹那间反应过来,先前原容与拥抱她时被自己忽略的那一下“咔哒”声,其实是内衣挂钩月兑开的声音!
也是她倒霉,今天碰巧穿的是无肩带的款式,走动了两步,胸衣就自行滑落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毫无知觉!
似乎自从在澜水镇和他相遇,她就开始不停地出糗,这回更加离谱——爱情果真让人智商降低么……
叶倾澜又窘又悔,手上的动作就慢了半拍,被原容与抢先一步把文胸捡了起来。
“你别……!”
她想阻止已经晚了,原大少凑近一看,终于认出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了……他错愕地张大嘴,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心虚地偷瞟一眼叶倾澜,发现她脸色通红,眼睛也通红——怕是被怒火烧红的吧……
原容与看向手中的烫手山芋,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里苦笑:我现在扔掉还来得及吗?
好在他还有几分急智,当即扮出童叟无欺的无辜笑脸,稳稳地将胸衣递向她,宛若随口一问:“这是谁家收衣服的时候掉的?真粗心!”
“可,可能是邻居吧……”
叶倾澜近乎粗鲁地抢过他手里的文胸,胡乱塞进外套口袋里,胸衣的一小截还露在外面,她也没发现。
原容与忍不住出言提醒:“那,那个……”他用手指指她的口袋。
她低头一看……赶紧手忙脚乱地往里塞,眼睛再也不敢瞅他。原容与这辈子似乎还没见过叶倾澜这样狼狈,不由地吃吃笑起来。
被他这么一笑,叶倾澜简直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恨不得马上找条地缝钻进去。地缝虽然找不到,但背后就是公寓门。她飞快地用钥匙打开大门,以闪电光速闪身进去。
迸出恨恨的“再见”两个字之后,“砰”的一声,她毫不客气地将他关在了门外。
大门合拢的瞬间,她听到某人愉快的笑声,在楼道里清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