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赋,莲倾 第四十三话 话本子

作者 : 尤小七

此段子一讲完,满堂唏嘘。云翎模出一绽银子打赏给说书老头,亦喝着茶跟着诸人狠狠感慨了一把:“虐!太虐了!比梁山伯与祝英台还虐!”磕了两粒瓜子,向一旁云舒道:“莲初,我觉得,编这个段子的人简直就是后妈!存心要虐死男女主的!”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云舒的回答,云翎停下了手中的瓜子抬头朝云舒看去,一侧的云舒正垂着头看着桌上的茶杯,茶汁澄澈,透着微微的青色,那样潋滟的茶光中,倒影着他清玉般的面容,他微微皱着眉,表情隐约有些恍惚,却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

云翎拿肘捅捅他的胳膊,正要问他,未曾想邻桌的一个中年男子突然笑起来,向周围的人道:“这故事好生新奇,倒让我联想起一些事。”

来茶馆的多半便是八卦分子,一旦有话头,自然是要聊个火热,于是他身边一圈的宾客各个兴趣盎然,道:“王兄想起什么事?”

那中年男子喝了一口茶,故作神秘地道:“也没有什么,一桩秘闻罢了!”

“秘闻?”那中年男子似乎是个八卦高手,故而听他唠嗑的人很多。身侧一圈人在听到秘闻二字登时亮了眼,追问道:“什么秘闻?林兄快给我等讲上一讲。”

中年男子端着杯盏,摆起了架子:“既然是秘闻,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去呢?这可是好多年前我听一个前辈说的,他当时还嘱咐我不要轻易说出去,以免招来灾祸。”

一圈八卦爱好者的兴趣更大了,中年男子越是不说,一干人越是好奇,纷纷道:“林兄,大家都这么熟,你还有什么好瞒的,不如都说出来,兄弟几个保证,绝对不传出去就是。”

“是啊是啊,这些江湖秘闻也就您这样的老江湖知道的多些,您不跟我讲,还有谁讲啊?”另几个八卦宾客怂恿着,而后默契的为中年男子倒好酒上好菜,还有两个积极为他捏背捶腿,其余人等托起了腮,一副虔诚期盼八卦秘闻的模样。

中年男子眼见被一群人众形捧月般拥簇着,虚荣心霎时得到满足,神色颇有些湛然自得,加之又喝了好些酒,酒气上涌,酒壮怂人胆,做事亦远比平日大胆的多,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道:“好,那我讲出来,可你们别传出去了就行,这可关系着武林的某个名声赫赫的大佬呢。”

一群人听到大佬三个字,好奇心愈发强烈,将头点的像鸡啄米似的,再三保证:“林兄放心,我等定然守口如瓶,决不会胡乱讲出去。”

中年男子这才放下心来,道:“你们还记得吗,二十多年前,江湖中有个落玉公子。”

落玉公子?奚落玉?

此言一出,云舒微微一怔,双方虽然隔了几张桌子,但他耳力何其灵敏,已经尽数听到。他表面如常,目光仍旧漫不经心的落在窗外,可余光亦已然若有若无的向那中年男子扫去。而对案的云翎,一心嗑瓜子听下一个戏本子去了,自然是没留意到的。

“落玉公子?”围观人中最左边的黄衫男子道:“云霄阁的落玉公子?自然记得,那可是当年在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啊,在下虽然没见过他,但家师曾与他在阴城盛会有过一面之缘,家师对他惊为天人,至今念念不忘。”

中年男子颔首道:“是了,便是那位天纵英才的落玉公子。”

另一名灰衣男子接过话头:“那位落玉公子虽然出名,但却英年早逝,可惜啊可惜。”话落忍不住摇头叹息。

一群人唏嘘了几声后,黄衫男子疑惑地问中年男子:“你提落玉公子做什么,你不是要给我们讲秘闻吗,难不成这事与他有关?”

“正是。”中年男子点头,问:“那落玉公子正值英年,却陡然逝世,你们不觉得有蹊跷么?”

“蹊跷?”另一名男子道:“是有些蹊跷,可是不都说他是突染重疾不治身亡么?难道不是这样?”

中年男子沉默半晌,道:“江湖上是这么谣传的,可我这里还有第二种说法。这是早些年听我一个师伯说的,这话你们听过就忘,千万不能传出去。”他环视四周,一脸严肃的压低了声音,道:“他并非惹病身亡,而是他杀。”

“怎么可能?那落玉公子武功何其高,一般的人都想近身都难,谁能杀了他?”

“怎么不可能,要知道,武功再高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必然都有自身的缺陷和软肋。”中年男子神色愈发谨慎:“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他是如何死的,但我一位已过逝的世叔却刚巧看见,二十年多前,他路过某个村庄时,曾亲眼看到一个女子在埋葬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女子哭的几乎晕厥过去,我那世叔被哭声惊到,躲在不远处的竹林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那浑身是血的尸首堪堪正是名动武林的落玉公子。可惜啊,我那位世叔天生胆小,没敢上前查问,只看到落玉公子的胸膛处正插着一柄长剑,那应该便是那凶手所留。”

一群人被惊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后有人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中年男子两指朝天,做了个起誓的姿势,信誓旦旦道:“这种事我林文治岂敢骗各位,倘若有半字虚假,叫我天打雷劈。”

一群人顿了顿,左侧青衫书生问:“那凶手是谁?那把剑是谁的?”

“说起来那把剑可是如雷贯耳,剑的主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年男子话音更沉的压了下去:“与那落玉公子同门所出。”短短几个字落地,他已立刻噤声,后面的话没敢继续说,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他写的极快,但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以致于此字一出,震慑四座。

他写的本是一个人名,但只写了为首的一个字,因为后面两个字自不必再写,所有人都明了。

一圈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桌上那个潮湿的字迹,纷纷骇然,面面相觑。

还未待诸人反应过来,中年男子似是怕别桌的人窥探到,迅速用衣袖将桌案上水印擦去,正擦着,手指上一阵发凉,似有一道极寒极凌厉的目光射来,似震惊又似悲恸,光电般自他指尖划过,不,应该是从指下的那个字上划过。他心里没由来一慌,寻着那眸光看去,却见斜对角雅间里,虚掩的竹帘后面,隐约有清冷如玉的面容一转,待要再细究,那目光已无处可寻。

中年男子转过头,隐隐觉得不安,毕竟方才自己为了图一时之快,将一个关系久远的惊天秘密捅了出来,这么一想,有些悔不当初,心中乱七八糟猜测着,连平日里百般嗜好着的美酒都觉得索然无味了,在喝了几杯后,找借口匆忙离了席,其余人见他离场,亦跟着一同离去。

这桌人的散去,并未影响其他看客的心情。茶馆的大厅,其他的客人依旧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的开始说第四段戏本子。

竹帘隔开的雅阁中,云翎磕完了瓜子开始磕兰花豆,在那里听的盎然欢快,香脆的豆子咬在嘴里有咯蹦咯蹦的声响,仿佛儿时里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她嚼着豆子,斜睇了云舒一眼,道:“别光干坐在那里啊,听戏本子哪能不吃东西,来,豆子不错,尝一个!”

云舒却没反应,静坐在那,恍若未闻,神思似乎飘向了极远的地方。

“哥?”云翎唤了他一声,云舒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云翎葱玉般的指尖本来已经拈着一颗豆子快喂到云舒唇边,见他的表情又收了回来:“没什么。”顿了一顿,补充道:“你在想什么,这么专注,我喊你你都没听见。”

“没什么。”云舒清隽的脸庞沉稳如初,可手中端起的茶杯却无故的泛起涟漪,那一圈一圈的水波在青金色的釉质茶盏中荡漾出层层水波,不经意间泄露了某种异样的情绪,那捏住茶杯的玉白手指,微微并拢收紧,让人好奇,明明端起一盏茶杯,只需要微不足道的力气,可他却似乎使出了旁人几倍的劲,似乎在克制什么,又似乎在压抑什么。他这样的模样,让人怀疑那是一杯滚烫的沸水在持续灼烧他的手。

抑或许,灼烧他的不是那杯水。而是——猜忌了很久的残忍真相。

半晌,他侧过脸去,看向外面冬末迷离的遥遥窗外,目光飘忽。

他兀自出神,却并未发觉云翎也在出神。他看着窗外,而她看着他。他的眸光在窗外斑斓而过的景色中辗转变幻,似天际一抹飘渺不定的流云,如何都抓握不住。就如最近的他,时常走神,时常恍惚,时常端着她看不懂的神情,她每每问他,他却只是含糊带过,她忽地觉得心里有点空,空得让她腾起一股莫名的慌乱,仿佛掌心掬着一捧流沙,越在乎,越收拢,反而流失的越快,这惴惴不安的忐忑让她害怕两人之间突然而至的沉默,她指指窗外巷尾的捏糖人摊子,没话找话地道:“我想吃糖人。”

云舒思绪回归,瞧了那摊子一眼:“好,我出去给你买。”

“嗯。”云翎点头,目送他走出茶馆的背影,直至被街边的小商小贩遮住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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