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赋,莲倾 第四十五话 真相

作者 : 尤小七

昏暗的房间,一灯如豆。

云舒静伫于房中央,冷冷道:“你这些日子不断抛出各种手段,不就为了迫我现身吗?如今我来了,你待如何?”

巫残欢干干一笑,面纱笼罩下的她看不清楚面目,但声音却犹如粗糙的砂砾摩挲在砂纸上,沙哑低沉的听着有令人不安的刺耳之感,她摊摊手道:“本座没有想如何,本座只是要跟你讲那些话罢了,讲完了,现在等你的回答。”

“回答?”云舒面色淡薄若水,半分情绪也瞧不出来:“我没有回答,因为同你这种人,实在无话可讲。”

“哦?原来竟是本座太看轻了你。父母之仇,深入血海,你居然都能轻飘飘一笔带过,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云舒幽深的眸光在刹那爆出暗色的星火,伴随“嗤啦”一声响,利光乍然一闪,似有凌厉的星芒在昏沉的光线中飞快掠过,扬起一角黑色的布料,散飞如鸦羽,下一刻,云舒冰冷的银鞭紧绕在巫残欢的颈项上,森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千丈寒冰的深渊:“你若想死,大可再说的更多,要知道,这些年,我时时刻刻没有分毫能忘记,你曾施加到我身上的罪孽。”

巫残欢斜靠在墙角,笑意颇有些肆无忌惮:“呵,不愧是本座亲手送入鬼域宫的门人啊哈,好啊,你尽管动手,横竖我现在鬼离神功没有练成,贸然调动真气只会走火入魔而死”

顿了顿,她仰起头,浮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但你要想清楚了,你杀了我便等于杀了你的宝贝妹妹”

云舒神色一厉,须臾,他慢慢收回长鞭。

“呵,我就知道,你总是顾忌着她”巫残欢澹然一笑,颇有些洋洋自得,旋即她话题一转:“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同我的合作,毕竟,云过尽,是我们共同的仇敌。”

云舒瞧着她,神色已然恢复到初初的澹泊淡然,高而远,似是冬日里挂在遥远树梢的月光,带着微微的凉意,他一字一顿的道:“你说的话,我不相信,所以,更不会跟你合作。”

巫残欢似是已经料到他的反应,悠悠地道:“你不相信我的话,那她的话呢,你信不信?”

她话落,手一拂,昏暗的房间那头,烟色纱帘层层掀开,内室里,一张清瘦的脸露出来。

那人身形纤瘦,容颜明丽,目光微带凄苦,却并无常日里的疯癫混乱。

——疯妇云夫人,萧芷兰。

云舒的表情滞了一滞,随即恢复了初初的沉静,向着萧芷兰缓缓道:“原来你一直是在装疯。”

“是。”萧芷兰沉默良久,轻轻道:“孩子,或许你应该唤我一声姨母。”她目不转睛的瞧着云舒,憔悴而凄怆的双眸竟然微微显现一丝柔和。

云舒紧抿着唇,缄默着。

巫残欢轻笑一声,似嘲讽,又似快意:“云夫人,我想你应该好好跟你的外甥讲讲当年的事,我可没有诓他。”

夜空星子稀疏,一轮孤月独挂天边。

云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的。他脚步极快,脑中很乱。

他不曾想过柔弱的云夫人竟然那样的一面,她凄厉的哭泣,浑身力气都似被掏空了一般,半跪至地,拽着他的衣袍,近乎绝望的抽噎:“孩子,孩子,我都告诉你了我不会骗你他们惨死了这些年你要帮他们报仇你要替他们报仇”

而他那会,居然镇定如初,道:“他在哪里?”

云夫人捂着胸口,似是承受着万箭穿心的锥心之痛:“他在玄英山西侧山脚的桃李村我将他埋在了村后的竹林里”

她泣不成声,颤抖着手从衣襟模出一个小银锁,递给他:“这是你还未出世之时他便已准备好的银锁,说是要亲手替你戴上,保你一生平安可是可是,他还来不及替你戴上便去了”

她哭得近乎痉挛,摩挲着银锁上的陈旧血迹,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这上面都是他的血他到死的时候,都握着它不肯松这都是他的血啊”

心烦意乱,心底犹似被扯开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带着按捺不住的恐慌与忐忑,云舒甩甩头,在这茫茫夜色中加快了脚步。

玄英山,桃李村,小竹林。

夜色幽暗迷蒙,铺天盖地的墨色似要将人吞噬,那样沉的夜,似是孤苦模索中却寻不见前路的茫然未来。

静谧的竹林里,一捧坟冢孤零躺在那,周围什么也没有,孤坟置身于这萧瑟的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青冢前,只有简单粗糙的木制墓碑,上面血书墓碑主人名字——“奚落玉之墓”,血迹年深已久,立碑之人似要将当时的绝望都印刻到木碑上去,残留的血迹落在木制的缝隙中,风干后,呈现一种哀怨的幽黑色泽。

夜风寂寂穿过竹林,云舒倾,缓缓抚模著上面的血字,低语道:“爹是你吗?”

良久,他坐下来,背靠着坟冢,幽沉若墨玉的眸子半敛半阖。

半晌,他深深吸一口气。

也许,事情不是这样云夫人或许是做戏,她同巫残欢或许是因为某种目的结成了同盟

她们,也许是连同一起来诓自己罢了

这一切,定然是个谎言,她们联手撒下弥天大慌,无非是逼自己出手杀了云过尽罢了

是,这是个圈套,他不能相信他是他的养父,养育之恩恩重如山,尤其,他更是莲生的父亲

对这是个圈套,他不能相信决不能

他的内心在理智与情感中激烈徘徊,又坐了好久,终于徐徐起身,向村外走去。

他步履罕见的急迫,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慌,迫切地需要找点什么,来填补那里的巨大亏空。

他握住了腰间的祭雪剑,在那样的冰冷中稳住心神——对,他要回去找他的莲生,那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莲生,从小到大用全部生命爱着他的莲生。

对,莲生,莲生,他的莲生。

刚出村头,听见一阵愤怒的吼叫忽然传来,在这宁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滚!你这烂乞丐!平常不都赖在竹林里坟堆里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八成是来偷酒喝,都不知道来偷了多少次了,每次都疯言疯语,打死他!不给他点教训不长记性!打!”

“打!打死他!”

乞丐抱着酒壶,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拳打脚踢,可那乞丐蹊跷的很,任旁人再怎样踢打捶砸,哼也不哼一声。

须臾,几人打疲了,收住拳脚,其中一人纳闷道:“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哑巴吗?”

另一人道:“哑巴还会叫的好不好,多半是个傻子,脑子不中用的傻子。”

一行人又踢了乞丐几脚,忿然怒骂几声,散开离去。

几人离开后,那衣衫褴褛的乞丐抬起头,满脸血污,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

云舒目不斜视的从乞丐身边走过,他一直想着自己的事,并未留意方才的打斗,更未留心这个普通的乞丐。

两人擦身而过,云舒一袭白衫衣袂飘飘,拂起微凉的风。

乞丐浑身褴褛,脏污无比。他漫不经心瞟了云舒,突然,眼神定住。

月光幽转下,白衫之人面容如玉,眉眼清冷不可攀附,衣袂翩跹翻飞,浑身似笼了一层珠玉月晕的光辉,似冰似雪,纤尘不染。

“奚师兄!!!”

幽静的夜里,那乞丐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像见了鬼一样的煞白,他怔怔望着云舒,道:“奚师兄”

“奚师兄”那乞丐先前再怎样挨打都不吭不响,然而此时却倏然流下泪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过来,紧紧攥住云舒的衣袍,泪珠滚滚潸下:“奚师兄是你吗,你终于来了”哭着哭着,却又笑起来。

他全身染着一层浓厚的酒气,伴随着逼人作呕的酸臭味,有着酗酒后的神志不清,时哭时笑的疯癫。云舒鄙弃的蹙眉,待要将他甩开,目光扫到乞丐的脸庞之时,却陡然凝注:“小小师叔”

乞丐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他嚎哭起来,道:“师兄,你终于理我了吗你不再恼我了吗那些年,我没能来得及救你我对不起你”

“奚师兄我眼睁睁瞧着你被他所杀,我眼睁睁看着师姐重创下难产而死,却无能为力我恨我自己武功低微,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尝试着给你报仇,我同婵娟师姐在云霄阁放了一把大火,我想烧死他!却没想到”他不顾一切的哭起来:“却没想到连累了你的孩子他被巫残欢掳走了”

云舒瞳孔倏然一缩,他缓缓倾去,一字一顿道:“你说,我被谁所杀?”

乞丐哽咽着:“云师兄,云过尽。”

乞丐蜷缩在墙角,颤抖着环住了自己,道:“是云师兄杀的你,不是我师兄求求你,我求求你你莫要再入我梦来了,这二十年,我没有一天睡着过我一闭上眼,便是你死时的模样,你倒在池塘边,他的长剑捅穿了你的胸膛,你的白衣全部染成了红色,池塘里的水亦染成了红色而芷茵师姐她师姐她浑身是血,她躺在床上没有呼吸了孩子还在哭,被褥上全是血,孩子的身上也有血,可是师姐死了她身子都凉了我去救你们,可你们都死了全是血”

“你们都死了都死了好惨好惨……”他跳起来,一面跑远一面疯了一般叨念着:“都死了全是血全是血哈哈湖面变成了红色一个孩子被抱走了,另一个在哭……”

夜风刺骨地刮过,云舒伫立不动,浑身的血液似在一霎那都冻成了冰。所有的理智,在听到双亲惨死的凄怆一幕,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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