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梦寒 chapter.1

作者 : 伍月渔郎

窗外,一排白杨匆匆闪过,速度快时,流动成一幅完整的画,填补了两棵树间原有的空白。

光线斑驳,凋零的树叶漫舞于青色的山谷。

人也就是一片叶子,日子久了,叶柄自然会月兑落,随风飘飞。

何远突然间这么想。

从昨晚八点就坐了火车,现在是凌晨两点,还要再坐四个小时。

父亲要送他走的,可他坚决不肯。他说,十八岁了,可以自己一个人走了。

大学到底是什么?他不清楚,只是觉得心里像一个被清空的垃圾场一样,空荡荡的,不时可以从中嗅到一丝丝甜腻恶心的霉味,这种气味让他感觉不舒服。他稍微动了一下已经僵直六个多小时的腿,毫无效果,车厢里每个空间都挤满了人。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再也不敢深深地吸回来,每一寸空气都充斥着女人洗发精和男人香烟的味道,灼热而恶心。他只好将空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吐着。

之后,他皱了皱眉,但什么都没抱怨。似乎想起了什么——也许是三年前上高中时候的情景:

七月,天气照旧炎热。即便雨后清凉也被烘得滚热。

他从一堆杂物中翻出那辆锈迹斑驳的二八脚踏车,到几里以外的学校领高中录取通知书。

灼热的风迎面而来,他拼命地蹬着脚踏车,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压抑内心的激动和紧张——他怕自己没有考上县城高中,那样就会像村里其他人一样过着平淡乏味的生活,到发白牙松的时候,只有自己如何拼命地盖水泥房,娶老婆,生孩子的单薄记忆……

去学校的路上,他的心随着破车轮一起颠簸着,忐忑着。

安老师将县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他的时候,他激动得几近哽咽。谢过安老师以后,他一脚跨上那辆之后陪他度过三年高中生活的老洋车发疯似地赶回家,把消息告诉父母。

考上县高中是他很长时间的梦想,那会是他们村的骄傲,因为村里能考上县高中的人很少,有大出息的人更少。父母在小时候就念叨,叫他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去,看看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当第一片叶子开始落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自己,九月一号快要到了吧,快要开学了吧。可那时候刚进入八月份,距离开学的日子还有很长。

八月份月底,他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父母,独自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但母亲总是揉着眼睛,红红的……

那次上学,父亲送他到学校。母亲说她去不了,家里得有人在。其实,他心里知道,母亲怕送他的时候哭得不成样子,教同学笑话。家里这几天也没有什么事情,也不怕遭强盗——家中许久的积蓄早已被他一次搜刮光了。

在开往县城的汽车上,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窗户,努力地看外面的风景——苍翠中夹杂着些许初秋的淡黄——他怕自己眼神迷离,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不由自主地掉眼泪。他也尽量不和父亲说话,他感觉得到,自己和父亲说话的声音变得很沉重,像托雨的乌云,只要空气中有些许骚动,就会变成雨滴洒落下来。

他有些累了,微闭了眼睛,但又不敢睡着,自己一个人在火车上,得随时查看行李,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回忆——

到县高中之后,繁杂的手续夺去了闲暇思考的时间,他忙碌着,慢慢拉开高中生活的帷幕。

忙碌过后,已经下午两点了,他对父亲说:“爸,我们吃饭去吧,终于忙完了。”但他没有等到回答。

转过身去,却见父亲从远处走来,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何远问他怎么只买了一瓶。

父亲说:“我不渴,给你买的,忙了一上午,渴坏了吧。”

刹那间,何远心中一阵酸痛,他低下头,提起新买的暖瓶,说:“爸,我给你打开水去,这瓶水你留着在路上喝。”

送父亲坐上汽车之后,他一个人缓缓向学校走去。

突然间心里空空的,好像缺了点什么,有种淡淡的辛酸。那些曾经的渴望、期待与热情早已不知去向,弥漫四处的是孤单、清冷和空虚。

初到陌生城市,没别的地方可去,他准备回宿舍睡一觉。

他扯过枕头,准备睡下,却见枕头下静静躺着一瓶矿泉水,像熟睡的婴儿。

他的眼睛登时蒙了一层水雾,他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可是满脑都是父亲的笑容和母亲红红的眼睛……

他爬起床,跑到洗手间,使劲用凉水清洗眼睛,然后回到宿舍取出那本厚厚的小说集,硬是钻了进去,想要把它当成心灵的鸦片,暂时镇住想念和孤单带给他的痛苦。

可思维总难以跟随眼睛扫过的文字,常会有那么一瞬,大脑一片空白,不清楚正在发生着什么。

第一次感觉这样无助和失意,还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恐惧甚至是抵触……

他睁开眼,想要看看周围拥挤的人群,但是不知什么时候眼睛早已模糊,有冰凉的液体流出。

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再流泪了,却突然发觉,此时的自己太像那时了。

他擦了擦眼睛,朝行李架上瞅瞅,发现东西还在,便又将沉重的眼皮垂了下来,继续幻想。

一霎时,他的脑海浮出几个人的名字:徐化、武晓宁、薛金波……

他没有兴趣就之前情景想下去,然而,这几个名字又似乎牵扯太多,想起来会让大脑一片混乱,或者他在避讳关于谁的那段记忆,想要将其尘封在时光里,再也不愿提起那段牵肠挂肚的往事。

他取出国产手机“寒趣”,插上耳机,听些舒缓的音乐,希望这样,漫长的四小时会很快过去。

四小时过后,火车进站了。

车厢里开始潮动,何远站起身。抬脚时,脚已没有知觉了。他踱着步挪出座位,拎起包,艰难地向车门蹭去。

车站广场小得可怜,上面挤满了拎大包小包的人,站着的,行色匆匆的,躺着的,乞讨的,各式各样。四面还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围追堵截”着这个广场少有的空地。

高中时候他学过楼间距的,如果按照那个标准的话,这儿的楼怕没有一幢是合格的。

这就是现代化城市的高效,被压抑得透不过气的何远只好这样解释。他要尽快离开这里,这个地方让他头晕目眩,和车厢一样让他感觉不适。

也许吃点东西身体会好受点,他开始搜寻,但周围的东西价格都在十五块钱以上,十五块钱一顿饭,对他来说太奢侈了,这够他高中时候两天的伙食费了。最后,还是选了一家面馆,点了番茄鸡蛋面,十块钱一碗。

饭才上桌,他就有些后悔了。只有那么点面条,就算四碗也怕吃不饱。他三口两口吃完,感觉有些力气了,决计先到学校打点一下。

城市虽然喧哗吵闹,但学校位于郊区,环境倒也清幽。

宿舍共四人,已经有两人先到了,但不知去哪里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忙。

父亲总嘱咐要好好和同学相处,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总觉没底,有些怵怵的。

他想着想着睡着了,再睁眼时,已是九月二号上午。看看周围,对床上下铺都在熟睡,而上床依旧空着。

他庆幸自己终于度过了离家的第一夜,第二天一切就要恢复正常了罢?

他开始规划自己的生活,甚至具体到一天三顿吃多少钱的饭。

忽然门口探进一颗头,一对中年夫妇陪着儿子走了进来。他们见何远坐在床上,另两人睡着,便冲他笑笑。

何远只觉不自在,想了好久才勉强吐了一句“叔叔阿姨,你们来了”,声音弱如蚊蝇。

房间里偶尔发出整理床铺的窸窣声响,何远坐站不是,无所适从。

好在新来的同学打破尴尬,说:“你好,我叫柳皓,柳树的柳,皓月的皓,我家就在省城,只是离学校比较远,而且爸妈平时工作都很忙,所以才住宿。”

何远含混地点着头,眼睛怯生生盯着柳皓,之后才想到要介绍自己:“我叫何远,如何的何,远方的远。在平头镇上水村……”

未等何远说完,柳皓就扑哧一声笑了:“何圆,挺好听的一个名字……却组‘圆房’的‘圆’,真有意思……”

何远纳闷半天才搞清楚怎么回事,顿时满脸通红,解释说:“哦,不好意思,我普通话里方言味太重,不是那个‘圆’,是‘永远’的‘远’。”

整理好床铺以后,他们三人出去了。待另两名同学醒来之后,才知他们一个来自新芙乡,叫张晓冬,一个来自市区,叫郭宇。

何远没了睡意,一人窝在床上,浮光掠影般想些事情:初眼看去,柳皓给人帅气活泼的感觉,张晓冬则憨厚实在,粗疏木讷,而郭宇的名字和本人很符合,气宇轩昂,一举一动间都透漏出成熟的气质……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琐梦寒最新章节 | 琐梦寒全文阅读 | 琐梦寒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