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苑殊林位于西海之巅。它是西天佛祖拈花化作的幻境。这幻境用作汇聚、净化由世间万物衍生的邪恶欲念。而这世间的恶邪之念概括起来不过四种。一破戒;二疑网;三见邪;四悭吝。是以这里堪称极恶之地。一个让仙、佛、魔都闻之色变的地方。
然而这样一个地方却生长着世间最为珍贵的草药。邪恶的欲念如种子般发芽,扎根于此,疯了一般无休止的滋长,有的长成了一株株遮天蔽日的林木。也有攀附林木,扶摇直上的绿藤。又或化做摄人心魄的美艳花朵。远看好似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这些植物有着极高的药用价值,是救命的无上良药。亦是仙家丹炉炼药的珍草。千万年来,数不胜数的仙魔之人,寻到此处。却无一个可以全身而退。每一个进了此境的人,均是被自己的心魔困住的。因为不管为仙为魔都有欲wang,有自己恐惧的东西。这些称之为心魔。法林殊苑本身对来人毫无威胁。只是进ru此境的人须卸下一身的仙法道行。据说,每个人进ru其中看到的景象,不尽然相同。但都是他们内心最渴望或最为害怕看到的东西。每个人都是被自己的梦魇困住而无法自拔。终身困于自己的梦境中。
云墨根据一本古书,寻来此境。他是远古的神袛。上古,天地一片混沌,仙魔之争,昏天暗地,血流成河。本不在仙魔任何一方的云墨不幸被波及。总有那么一些不知死活的妖魔来挑衅。都被他修理了一番。又惹来更多更厉害的妖魔。皆被一一修理。就这样,他算是正式与魔道结了怨,原本的清净日子总被打扰。有一天,他终是修理得不耐烦了。他只身来到三十三重天,与天君定下盟约,助仙界抵御魔道之人。是以他老人家历经的征战无数,他的赫赫战名,便是由累累白骨堆砌出来的。他自然不把法林殊苑当做多大一回事。是以,他那狭长的凤眼只是扫了眼书关于三竺草的花开之时。至于那个法林殊苑里面是怎么一回事,是怎样一番情景,他不关心,亦没兴趣知道。
于是乎,他老人家一脸淡定从容泰然的踏入了幻境。这里有瑰丽的栖霞日落;长势繁密的深绿林木;四季永不凋谢的荼蘼花;还有层叠绽放的白莲悬浮于清澈的湖面。他以为倒是个不错的休憩垂钓读经之地,好似……回到了林希密境。
“云墨上神,你尝尝这盅五味子炖汤,合不合你口味。阿左说这次火候很足哦。”一个身着扶桑花般红色衣裙的少女,言笑晏晏的托着一盅汤举至他面前。她不同于仙界的人尊他为上神,每次喊他,都会连名带上。他其实不大认人记事的,毕竟,能引起他注意的事少之又少。但他却记住了面前这个笑意灿烂的少女的模样。她是他座下的随侍星左新招入的小侍女,大家都唤她作然然。许是不巧被分入了厨房,又被告知他喜爱喝汤。自此,她便每日呈上一盅汤,风雨无阻。每次看到他一口一口把汤喝完,就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眉眼弯弯,酒窝深陷,极有感染力。他竟不忍心当面拒绝。只是,水准亦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难喝。
“你不必每日来送汤了。因为我……其实不大喜欢喝汤。”最初那几日,她来送汤,他寻了这么一个借口来打发她。
“这样啊。”她的眼眸间闪过一丝失落。
“我明白了。”她的脚步不似往日的轻快,微垂着头,若有所思的出去了。云墨猜想,应是自己话里的拒绝之意,她听懂了。被人嫌弃厨艺,心情会不佳,亦是常理。后来,他才明白自己显然低估了某人超强的理解能力和发挥能力。
第二日清早,云墨便远远的望见,她用托盘端来三碟三色的点心,形状各异,看得出,她花费一番心血。水墨青花鱼龙戏水绘制的陶瓷碟子盛着。很是赏心悦目。但前面那每日一盅的汤的事实证明她做出来的吃食,很像山林里随意而长的野蘑菇,颜色越鲜艳,外观越是夺目,毒性越强。据他目测,那碟里分量亦是十足。他执经书的手微不可闻的抖了抖。很显然,他忘记了他是受众神膜拜,高高在上的云墨上神。他大可以摆神仙架子。漠然的挥一挥袖,让她直接把点心端走。甚至,把她也赶出林希密境。
然而,他自然的从她的手里接过一块梅花香饼,优雅的送入口中。细细的咀嚼,咽下。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一块被他缓缓吃完。他略加思索。望着面前这张透着有着几分紧张,几分期待,笑意不减的小脸。说道:“你做的点心很好吃。诚然,我不喜喝汤。只是,我有几分怀念然然炖的汤了,味道很。”他顿了顿,说:“很独特,明日,还是继续只炖一盅汤便好。”
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云墨觉得,好似一切又回到了过去般真实。他欲追上前去唤那个着扶桑花般红色罗裙的女子。追至一棵菩提树前,那个女子转身便不见了。
这株不正是天界唯一的一株栽在七重天的菩提树么。枝叶扶疏,浓荫覆地,单叶互生,深绿色的叶,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泽,不沾纤尘,被佛家看作圣树的象征。天界本没有这种树,因着然然的喜欢,天君向西天如来讨要了一株,就栽在然然的寝殿前。
在这棵菩提树前,他又再次看见那对深情相拥的璧人。他将自己隐藏在树的阴影下。何以,又让他看见这一幕。他承认,这一幕让他看着很是刺眼,很是狼狈。他来此,本是想告诉然然不必委曲求全的,一切有他在。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可笑。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不是么。
忽而,那着扶桑花般红色罗裙的女子猛然推开原本紧拥她在怀的魔君千夜。跑至他藏身的菩提树下,雪白的皓腕张开扑进他的怀里,脑袋抵在他的下巴处。他略微有些错愕。身体向后微倾,她却紧紧的搂住他,小手揪住他的紫衫。
“你带我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什么天界安危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她的头贴在他的怀中,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不断的抽泣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缓缓的抬起她的头,指尖又挑起她精致的下巴,眼里平静无澜。“你演得可一点也不像她。”他戏谑的说。他认识的然然怎么会为了自己,而置天界的安危不顾。他认识的然然更不可能随意投入别人的怀抱,向人示弱。
“为什么要拆穿呢,你明明可以留在这里,和她永世双宿双栖。这不是你心里最想要的么。”她亦维持这个姿势,朝他微微一笑,煞是诡异。
“那又如何,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与其关心我的问题。倒不如忧虑一下你的性命。”他的手扼住她细长而洁白的脖颈。
“只要我稍稍用力,你便香消玉损了。看着这张脸,可真是让人下不了手。”他手中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
“除非,你告诉我三竺草的位置。或许,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他悠悠说道。
“哈哈……你以为你能伤到我么,进了此境,便会仙法全失,与凡人无异。即便道行高深如云墨上神你,亦无法免俗。”她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般,狂笑不止。
“是么,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地方。”说话间,寒光一闪,他已抽出镜鸾剑刺进她的心口。剑刃上鲜红的血,连同她惊愕痛楚的表情,一起化作漫天红色的荼蘼花雨。纷纷扬扬的落下,他伸出手掌,任几片花瓣落于他的掌心。刚入此境时,他确实法力全失。然而,当他清醒的意识到,眼前之人,并不是然然时。他就已经走出由自己心魔构筑的幻境,连同仙力也恢复了。许是,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成功走出自己心魔的人。是以,没人知道只要能够顺利走出由自己构筑的幻境,便可恢复一切的仙法道行。其实,不管是仙是魔,都不是被这看似凶险万分的法林殊苑困住的,皆是被自己的欲念打败的。又或者说他们是甘愿沉浸在为自己构筑的美梦中,无法自拔。
他神色温柔又沉痛的望着手中的花瓣。当年,这把剑亦是这般刺进然然的心口。方才那一幕,那熟悉的脸庞,几乎让他下不去手。他的胸腔又涌起一抹疼痛。
“啊哈哈哈……你以为把我杀掉就完事了吗。三竺草只有在开花的时候采摘才有效。不晓得上神你是否知道它的花只有用鲜血灌溉才会开放。不知道,你采了花,还有命离开这里么?还是,你怕了,选择现在离去。”她用尽最后的精气,说出这番话。苍凉又张狂的声音在林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