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忠除却御史大夫这个看起来就极容易得罪人的名头之外,还是凤阁侍郎、银青光禄大夫、兼检校洛州长吏。这一连串的名头,自然说明了女皇对他的信任。
但朝中众官员对他的恭谨还要比这些名头更加慎重几分,因为实际上,这位魏大人如今正在代行宰相的职务,许多朝中的大事小情,都竟有他的手办理。
这样一个人忽然被捉拿入狱,而且用的还是谋逆的罪名。这样的事情,自然会在朝中引起极大的震动。
魏大人被人从府邸带走不过半日,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人们在茶馆酒肆里纷纷低声议论着,这些议论声又被雨声盖住,稍显出几分沉闷来。
阿普拉和苏里珊都已经出去打听消息,郑丹青在这方面没什么长处,索性到客栈前头打尖儿,要了一壶茶,几蝶小菜,就着窗外的水声等待着。
雨天,这里的生意略显清淡,却也又三五帮客人,各自小心翼翼的说着什么,眼睛时不时谨慎的往四周瞧一瞧。
女皇执政初期,对“谋逆”二字的谨慎狠辣实在是很多平民百姓都吓破了胆子。多少冤魂因为这两个字被牵扯进去,进而赔了性命,这笔账已经很难算得清。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这样的记忆仍旧根深蒂固的根植在洛阳城百姓的脑子里,他们就算是再好奇、再八卦,也忍不住将这一切的谈论变得小心翼翼。
“说到底都是魏大人清正廉洁弄得!听说之前魏大人在陛下面前参了邺国公一本。”
邺国公就是当日在夜宴上冲郑丹青颐指气使的张昌宗。
“那两位国公爷,如今在京里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那天在街面上亲眼瞧见一位贵人替他牵马。我不认得,不过听身边的人说,那位正是梁王。”
到底是身子年轻耳聪目明,即便隔着一张食案,那边几人的议论仍旧传到了郑丹青的耳中。
“梁王?哪个梁王?”
“废话!这天下间除却女皇的那位亲侄子,还有哪个梁王!”
那人闻言不禁咋舌,道:“到底是人家命好,以色侍人竟然还能换得如此荣华富贵。早知道,老子也进宫去了!”
“我呸!人家可都说了,那位邺国公长得好看的紧了。朝廷里的大官儿都夸他,说他像莲花……啊,不对不对,是说莲花长得像他!”
“朝中的官员为了奉承这么个男宠,竟然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另一人有些义愤填膺的道。
“嘘!兄弟你小声些!别说是你了,如今那兄弟两个连魏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万一你这话被他的人听了去,我们不都得被你牵连进去?那魏大人也就是在御前说了句实话,那位国公爷竟然就告他‘谋逆’这样了不得的罪名……啧啧,这摆明了是杀鸡给猴看,恐怕这次魏大人前途难料啊!”
“你当就是几句参奏的事儿?不止这个。”
“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
“嗯,那当然。说句实话,咱们朝廷里有骨气的读书人也不止魏大人一个,明里暗里参奏那两位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不过魏大人跟那位的梁子,可是老早就结下了。”
“这话怎么说?”
“我问你们,上个月城南兴教坊里那个伤人的案子,你们听说过没有?有几个人,把一家老小都给打了,抢了那家的女儿,听说那家的老头子没过几天就死了。”
“听说过!怎么着,这事情跟那位国公爷有干系?”
“当然有,我听一个做府吏的朋友说,那打人的几个,就是邺国公府上的家奴!当时魏大人亲自断了这个案子,没顾忌对方的身份,直接捉拿入狱了。这回倒好,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魏大人自己也进去了,而且头顶上的罪名更吓人……”
那几人继续低声议论着,话题却渐渐的从魏元忠谋逆的案子上,转到了那名被抢走的小娘子如今在何处上去。
郑丹青便不再细听,拿了茶盏在手缓缓的啜着,心想这件事情在京中造成的轰动果然不小,想必在朝廷里还要更甚几分。
只是听了几群人的议论,都很少有提到高戬的。毕竟高戬只是一个小角色,在老百姓眼中,议论他并没有议论御史大夫、邺国公这样的字眼来的痛快。
至于几人现在的境况,更是众说纷纭,什么样的都有。有人说女皇下了命令要严查,二人正在经受严刑拷打。又有人说女皇根本不把这个当回事,只是抓了人吓唬吓唬,很快就要放人了。
每个人都说的信誓旦旦,如若耳闻目见、亲身经历一般,实在难分真假。
郑丹青心中微有波澜,他觉得,高戬之所以被牵连进这件事情,恐怕与那夜他对自己的回护不无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高戬未必会在那时候出头,也就更加不会与张昌宗有了直接冲突的机会。虽然只是零星的几句话语,但阿普拉说的对,如果张昌宗当真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且,郑丹青猜想,张昌宗对于高戬,恐怕有几分复杂的心思的。
毕竟张昌宗原本与太平公主就有些不清不楚的干系,如今公主身边最宠信的人换了模样,就算是张昌宗已经傍上了更大的目标,可身为男人,那种占有欲的作祟,恐怕还是会让他看高戬不大顺眼的。
郑丹青多少有些担心,魏元忠身居高位,必然有各方势力对其展开一些营救的手段。但高戬只是一个太渺小的存在,如果太平公主不准备理会他的话,高戬真的成为这场争端的牺牲品,被张昌宗杀鸡儆猴也说不定……
其实说来说去,一切就在于太平公主的态度,她若是想要救人,这种空穴来风的谋逆未必能够置高戬于死地。可若是她不想为了高戬得罪张昌宗的话……
太平公主的心思实在太难预测,原本就听说公主有些喜怒无常,郑丹青之前还不以为意的,但在见识了夜宴上,公主柔媚的笑容中伴随着冷血的命令时,郑丹青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喜怒无常。
想必皇家之人原本就成长在与众不同的氛围里,人命对于他们来说,也许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微微捏紧茶盏,郑丹青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感觉到,有了一些不安的情愫在心中蔓延……
“丹青,吃好了么?回房不?”
近黄昏时分,阿普拉风尘仆仆的从外头归来,冲着郑丹青不轻不重的打了声招呼。
郑丹青微微颔首,便同阿普拉一起并肩往回走去。
一路上只说些天气之类的闲话,进了房,将门关了个严实,阿普拉又安静的听了听门外的声响,这才对郑丹青道:“丹青,我打听到了。明天陛下要张昌宗和魏元忠在朝上对质,那张昌宗好像是有一名证人,凤阁舍人张说。这事情到底要怎么发展,就看哪个张说的了……我,”阿普拉看了郑丹青一眼,有些愧疚的道,“丹青,大哥我说句实话,事情牵扯成这样,已经不是咱们这样的小人物能够左右的了。咱们现在除了坐等消息,也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大哥你放心,我明白。”郑丹青淡笑着点了点头。
“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如今早看出来了,你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有些冷冷淡淡的,其实还是很重义气的。文字首发。我就怕你这个小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阿普拉拍了拍郑丹青的肩膀,叹气道,“高兄他被关押在牢里,我去打听了,现在看守严密的很,毕竟‘谋逆’这两个字实在是太吓人了,谁都不敢贸然放人进去。公主府那头……似乎没什么动静。”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郑丹青流露出来的淡淡失望,阿普拉连忙道:“不过这也是不一定的事情,毕竟以公主之尊,要是真的想做些什么,未必要闹出多大的阵仗的。我寻思着,高兄弟毕竟跟公主关系不错,他性子又好,平时必定是不得罪人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才是……”
后面的话完全就是在安慰人了,郑丹青也明白,淡笑着道:“大哥这些我都明白,谢谢你了。”
“没什么可谢的,你知道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高兄弟人也不错……”
阿普拉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阵门响,外头客栈的小厮隔着门唤道:“郑郎君可在么?有一位官差找您。”
阿普拉心里一跳,紧抓了郑丹青的肩膀,低声却坚定万分的道:“兄弟,稍安勿躁,就算是你真的被牵扯进去了,老子用尽浑身解数也得把你弄出来!”
郑丹青微觉感动,拍了拍阿普拉的手,微微一笑。
走上前将门拉开,果然一名佩刀着甲的护卫站在门前,冲着郑丹青略微拱手,问道:“是郑丹青郑郎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