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酒气熏得人快要睁不开眼,偏生造就这气味的人兀自昏昏然着,躺在床榻上,满嘴说着些胡话。
额头上的温度可以称得上烫手,郑丹青三人用了不少力气才把阿普拉沾满了风雪的衣服月兑下,又折腾到了床榻上去,尤其是飞霜,这时候脚底下月兑力似的,发软的坐到了地上。
“飞霜,还能走么?”郑丹青收回了放在阿普拉额头上的手,开始帮他去解身上的其他衣物。
“能!”飞霜喘息着站了起来,别看是严寒的大冬天,他的额头上却已经布满了汗珠。
“去多拿些钱,找大夫。别让他们说什么晚上不出诊的浑话,用钱给我把门砸开!”郑丹青难得板起脸来说狠话,这时候这样的严肃中透露出的几分狠厉,让飞霜和娇儿都微微怔了怔。
“好!”飞霜倒是个聪慧的孩子,看了一眼阿普拉,知道这事情不能耽搁,于是二话不说,撒丫子就往门外跑。
“等等!”郑丹青叫住他,“多穿些衣服再去,莫要着凉了,要是病了两个,更麻烦!”
“知道了!”飞霜面色一红,点头应了,飞快的跑了出去。
飞霜是见过冻死的人的,在这个年代,每到冬天,清晨的街道上见到几个一动不动缩在角落里冻死的流浪汉,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人命总是脆弱的东西,一场飞雪就足以拿去一个人的性命,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裹了最厚的棉衣服在身上,飞霜又蹬上了郎君给买的是、自己却一直不舍得穿的小牛皮靴子。他去了胡扎垫脚,从比他高了许多的柜子上头取下装银钱的小盒子来,打开翻了翻,又想了想,索性整个盒子都捧在了手里,转身就跑出门去。
飞雪早就停了,却无法阻碍这夜色中的冰寒。
黑夜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的无形怪兽,在角落中残忍的笑着,舌忝舐每一个微乎其微的生命。
飞霜知道,就算不是流浪汉,伤寒也是能要人命的。想起自己因伤寒而死去的妹妹,他抹了一把脸,脚下的奔跑愈发快了。
屋子里,阿普拉上身的衣物已经被郑丹青月兑了大半,皮肤依旧是滚烫的,甚至泛起红色来。
停下手,郑丹青回头看了一眼微微脸红的娇儿,道:“娇儿,麻烦你帮我取一些酒来。”
“酒?”娇儿有些愣怔,难道都性命攸关的时候了,郑丹青还想要喝酒么?
“嗯,我记着应该有一坛不错的烧刀子,你帮我拿过来。”郑丹青没有多做解释,“要快。”
“这……好。”古代的女人,骨子里还是有着三从四德的东西的。就算是满月复的疑问,娇儿也只是稍许流露出了费解的表情,只是片刻的迟疑,便已经应了下来,转身出去了。
夜色重新被关到门外,郑丹青趁着这时候把阿普拉的长裤月兑了,只剩**。听到娇儿走回的脚步声时,便将被子盖到了阿普拉身上。
“多谢。”接过那坛烧刀子,郑丹青打开盖子闻了闻,微微点了点头,“虽然酒精浓度不高,但有总比没有强。”
“郑郎你说什么?”娇儿没有听懂。
“没事,”郑丹青微微摇头,甚至给了娇儿一个安心的微笑,“你先回房歇一歇吧,等之后大夫来了,恐怕还要有些煎药和照顾人的活计。咱们还是轮流来,否则任谁也顶不住的。”
娇儿只微微思付便应了下来:“好,就听郑郎的。”说罢,转身去了。
郑丹青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个女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颇有几分临危不乱的姿态,不像那等做作之辈,轻易的就做出几分大呼小叫的样子,实在聒噪的很。
拿着烧刀子回到阿普拉身旁,郑丹青随手把阿普拉里衣撕下了一小块只当手帕,倒上一些酒水,便往阿普拉的身上擦去。
“哎,你要是女人,我恐怕就得对你负责了。”倒还有些说笑的心思,郑丹青看着阿普拉烧的通红的脸,自言自语的嘟囔道,“发烧的怎么就不是个美人儿呢?”
这个时候,回到了自己房间的娇儿心中有些焦虑,无意间却瞥见了隔壁那位壮硕的小娘子留下的那封信,这才想起这信还没得及给郑郎。
之前是郑郎吩咐下不许打搅,所以就没敢去送。这回阿普拉大爷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这信的事情又要延后了。
娇儿并不清楚念奴娇的底细,从飞霜那里打听,飞霜也只知道是郑郎的旧识,再过具体、复杂的东西,这孩子就不知道也不明白了。
但或许在田流坊那种地方长大的女孩子,总是比寻常人在这方面要敏感一些的。娇儿总觉得郑郎和那位小娘子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那位小娘子虽然长得不漂亮,可见到自己时的惊愕,询问到自己来历时的失落,再到问清自己名字时的错愕……娇儿敏感的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要比单单的“旧识”二字,复杂了太多。
心中不是没有好奇的,甚至认定了自己是郑郎的人的她,竟然心底深处还泛起了一丝隐忧。
她看着那封信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嘴。伸出去的手终究拿了回来……
罢了,偷信这种事情,还是太过下乘了些……
这个时候,远在几十里之外的念奴娇仍旧没有睡下。这里的风雪下的疯狂,念奴娇急切的目光透过因风吹而不断作响的窗子,似乎正在期盼着什么。
“小娘子还没睡?”看到念奴娇房中的灯还亮着,镖师迟疑了一下,还是叩开了她的房门。
“罗师傅,”念奴娇打开门,看着眼前这个上了年岁的镖师,从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来,“外头风雪太大了,窗子直响,吵得有些睡不着。”
“哦,是啊,太吵。不过再过个把个时辰又要赶路了,小娘子还是抓紧时间睡一觉的好。”罗师傅似乎有些犹豫,扭头去了,每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小娘子,有句话我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兄弟们的意思是,把姑爷安安全全的带回来之后,我们这些人……就要离开了。小娘子你一个女人家,把镖局扛起来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佩服的。当初留下来,除了看在总镖头的面子上,也是觉着小娘子你若是嫁个好汉子,镖局怎么说都还有些盼头的。可是事到如今……
“总镖头的身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吧?姑爷如今怕是也成了废人。镖局有了这么一次失败的事实摆在这,日后再想接镖也就难上加难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按理说应该是跟总镖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可是我们这些人,哪一个家里不是几张嘴等着喂的?实在是,要养活人的……”
“罗师傅不必再说了,”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真正面对了,心却平静下来。念奴娇微微一笑,“个人有个人的出路,我也明白的。我从小的功夫是罗师傅你教的,如今罗师傅又帮我至此,其实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些事情我都明白,不会怪你们的。”
“哎!”眼看年过半百的汉子长叹了一口气,在这样的雪夜中显得有些萧索,“其实这几个月的月俸银子……”
“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们的!”念奴娇的双手背在身后,她的面色是平静的,手指却深深的嵌在手心里,几乎要刺出血来。
“不是这个意思!”罗师傅连忙摆手,“奴娇你把我们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我们就算是再混蛋,那也是跟着总镖头一枪一棍拼出来的,对咱们镖局、对总镖头、对你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呢?我们商量过了,这个欠下的月俸银子就这么算了……但是奴娇你总要想想,这一趟镖走失了,赔款要怎么从哪里出……”
念奴娇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罗师傅看着她,长叹一声,再无可言,转身而去。
风雪落长安,让这一夜显得愈发漫长。
同样漫长的,还有神都洛阳城。
“瞧这脉象,方才应该是烧的厉害才对。真是奇怪,难不成他们胡人与咱们中原汉人不同,这样的烧都能自己退下来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夫果然被大把的钱财砸了过来,跟着飞霜一路小跑,叫苦连天,以为这病人估计烧的快要一命呜呼了,到了地方一把脉,又不免愣怔起来。
“用了些外用的法子把体温降了些,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还请大夫帮着开开药方。”郑丹青冲着大夫拱了拱手。
“这倒是小事情,烧的不那样厉害了,最起码不会伤及肺脉,也就无妨于性命了,倒也不必着急。”大夫又捻须听了一阵子脉,提笔开了方子。
“娇儿麻烦你帮忙煎药吧,飞霜,帮我送大夫。”郑丹青道了声谢,打了个哈欠就要离开。
“稍等稍等!这位郎君稍等!”大夫却急了,上前几步抓了郑丹青的袖子,“这位郎君,您还没有告诉我,这人的高烧,您是用了什么法子退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