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连续高烧了几天,噩梦不断。
周老爷、王夫人、胡阿娇一同在周氏屋里昼夜照料。
江善德和孙耀邦整日忙碌,竟不曾回家。
赵氏来江家探望了几次,见周氏昏迷不醒,每每小坐片刻便离去。
正月十三这日,周氏忽然从梦中惊醒,满嘴念叨着正月十五到了,梦游一样的爬起来便要往出走,还吩咐着丫鬟们来侍奉她洗漱。
春梅忙和丫鬟们一起扶住周氏,重新带回床上安置好。
周老爷拿了两粒清心丸给她灌下去,她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周氏一心惦念着元宵节和江念孝的满月酒,周老爷却让王夫人整日在身边看住她,不准她下床,更不准她去管顾那些杂事。
周氏身子虚弱,也拗不过众人,只得乖乖的躺在床上养病。
转眼便到了月底,在周老爷的悉心调理下,周氏的身子逐渐转好。
这一日,周老爷给周氏模过脉,面色终于舒展开来。
王夫人坐在床边,拿过春梅端着的清粥舀了一勺递到周氏嘴边。“你也就该这样大病一场,还能让你歇这么些日子。”
周老爷在一旁冷哼。“她哪里歇了?梦里还惦记着元宵节的事儿!旁人都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她倒好,这事不分里外,不分轻重,一应要操心了去!”
正说着,门外丫鬟传报。“赵夫人来了——”
周老爷略有不满的转身去了暖阁,王夫人紧忙的喂周氏又吃了几口,这才放下粥碗。
赵氏进了门,先见过王夫人,又询问周氏的病情,嘘寒问暖。
王夫人知道赵氏是顾忌她在这里,所以才尽说些客套话,于是起身嘱咐了春梅几句,和赵氏别过,径自往暖阁去了。
王夫人离开,赵氏歉疚道:“儿媳去了的事,我原是不想让女乃女乃知道的,怕女乃女乃听了糟心,可这也不是小事,人多口杂,终归瞒不住,到底是冲撞了女乃女乃。”
周氏摆手。“哪里的话,也是我自己的毛病。以前还好,自亲眼瞧着相公去世之后,惯见不得这生离死别之事,更是听也听不得。想着往日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心里真是百般滋味,再加上平日沉积下的病根,一时间竟招架不住了。”
赵氏叹道:“都是我害了她!这一桩桩一件件原都是我做错了。可齐煜不懂事,自她进门儿来就冷落她,跟她置气。她才十五的人,懂什么呢,好在品性好,常日里都隐忍着。如今齐煜撇下她去从军,她算是彻底没了盼头,就这么想不开的去了……”
提及从军之事,周氏忙问道:“外边可有边关的消息?也不知打起来了没?”
赵氏忽红了眼圈。“打起来了!敌军来势汹汹,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听说攻了几座城,城里百姓死的死伤的伤,皆是家破人亡……”
周氏听的心口一阵颤抖,不住的落泪。
赵氏也哭了起来。“你病这些日子,想必还不知道罢!”
周氏见赵氏竟哭了,惊的一抖。
赵氏道:“孙耀邦不知哪儿得了消息,知道边关快要开战了,于是联合了知府大人,率领长春、沈阳两地权贵一同筹建商会。”
周氏道:“倒是见他们好像在筹划什么事,却不知道是在筹建商会,只是这和开战有什么关系?”
赵氏狠狠道:“这边关一开战,药材、粮食就都成了金子。孙耀邦和知府大人准备囤积药材粮食,待前线物资紧张时,高价卖给朝廷。他们还打算吊着朝廷的胃口,等前线局势紧张一分,他们价格就提一倍,最终要拿高出十倍的价格卖出去。”
周氏惊道:“这样黑心的银子他们也敢赚!!朝廷能容他们这样放肆吗?!惹恼了上头,别说给银子了,东西还不是要被白白剿去,保不齐他们的脑袋也要一同拿去!”
赵氏叹道:“如今局势不同了,大敌当前,一天没粮食没药材,就不知要死多少人,孙耀邦也是瞧准了这一点,才这样有恃无恐。”
周氏气道:“就算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竟连国家兴亡也不顾了吗?!”
赵氏冷笑。“你又哪知人心的凉薄,对于他们来说,国家兴亡又如何?大周没落,迟早会有另一个大周起来。这个皇帝没了,另一个皇帝终究会上位。只要有银子,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富大贵。”
周氏闻言,竟无言以对。
赵氏忽掩面哭道:“只可怜我的煜儿,竟是要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周氏忙道:“你快写信告知他,让他回来!”
赵氏道:“他若是愿意回来,当初也不会走了!”
说着,赵氏又哭了起来,思及虎子,周氏也忍不住的泪如泉涌。
赵氏离开后,周氏忙去暖阁见周老爷,跟周老爷说了赵氏所言之事。
本以为他会雷霆大怒,谁料他却十分平静,只是神色有些戚戚。
见他不说话,周氏急道:“平日里训斥起我来头头是道,怎么这些事儿您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您倒是给我指条明路,或是去跟公公说一说。”
周老爷叹道:“我能说什么?万事皆有定数,自古以来哪有不没落的朝代。大周建立数百年,如今皇帝昏庸,奸佞当道,气数也算尽了,即便气数未尽,你我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呢?顺其自然罢。”
王夫人见周氏愠怒,忙安抚道:“你爹说的对,这些远不是咱们能插上手的。娘知道你不过是担心虎子的安危,你且放心罢,他跟在骁骑营统领身边,定能安然无恙。”
周氏叹道:“知道他在那里有所仰仗,我倒不甚担心。只怕他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有个好歹,他又哪有不伤心的道理呢?”
王夫人低眉。“世事古难全,只要他能完完整整的回来,就比什么都强。”
周氏垂眸,沉默良久,缓缓叹了口气。“娘说的是。”
为了避嫌,江善德和孙耀邦借钱家之名包下了望海楼。
沈阳、长春两地权贵来往不绝,江善德和孙耀邦索性都在望海楼住了下来。
起初江善德只派人把雪雁接过去侍奉,又因招待来客之事多仰仗钱豹,没过几日便把钱姨娘也一同接了过去。
周氏的身子痊愈,周老爷和王夫人便于二月初十出发回了清河县。
难得清静几日,周氏每日都和胡阿娇在一处打发时间。
二月二十是江念孝的百日,江善德和孙耀邦忙于商会之事,顾不得回家,便在望海楼办了百日酒,同众权贵一道吃酒庆贺,省去许多麻烦。
虽过了百日,可江念孝还是十分孱弱,整日都昏昏沉沉,每天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睡醒了便是吃女乃吃药,三个多月过去,身子竟还如初生时大小。
好在有周老爷开的药膳,更是不缺珍稀药材,身子虽弱,却不曾病过。
江温良百日这天,江善德和孙耀邦竟回了府中,似在等候什么。
周氏不愿在孙耀邦面前露面,又无江善德召唤,便在后院没有前去。
待到中午,前面忽有小厮传话来,说镇国公府送了江温良的百日贺礼来。
周氏细细察问后才知道,原来是江善德递了帖子上去,请骁骑营统领夫人前来参加百日酒宴,统领夫人推辞没来,却送上了贺礼。
江善德瞧着总算和镇国公府攀上了关系,即刻命周氏备了一份厚礼回了过去。
刘氏常日在望海楼陪侍孙耀邦左右,偶尔回来一趟便要往小厨房塞人。
周氏料到她是在打玉凤月复中孩子的主意,也不敢随便应承,倘或将来出个什么事儿,反倒是她失察的责任了,她哪里担待的起?
于是,周氏托词说这些是一向是江善德做主,让她去跟江善德说去。
果然,刘氏听闻江善德亲自过问,也不敢再提,只能作罢。
江温良百日过后,板凳也带着采买的奴才回了家。
没顾上吃饭,板凳去周氏房里呈上了采买的单子和账目。
共采买了丫头五十人,八岁的就有二十个,其余都是十到十二岁的。
又买了小厮五十人,皆是未蓄发的。
路过姑苏城,采买了一支十二人的小戏班。
另有金银钗饰、绫罗绸缎、古董瓷器等三大车。
原本钱家的丫鬟小厮加起来远超一百多个,只因考量到知府宅邸院落有限,人倘或太多反而拥挤,再者在沈阳也待不了几年,没必要添许多累赘。
周氏看过单子,出去一一过目过采买回来的奴才,一个个都长的水灵,看起来也乖巧。
又去库房里看过买回来的东西,有几匹云锦周氏十分满意,命人裁了做几件夏衣。
此次带出去的银子还剩下二百两,周氏一应赏了板凳。
转眼入夏,玉凤也快到临盆之日,周氏早安排了接生婆住在家里随时听候。
本以为能安心的等待玉凤临盆,不料,六月二十五这日,先是有望海楼的小厮来回话,说钱姨娘要回来,让人好好收拾她的院子和屋子。
到了晌午,钱姨娘便坐着轿子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脚一落地,便有丫鬟婆子们簇拥着扶上去,一路扶着她进了江家大门。
周氏见这些丫鬟婆子面生,便上前质问。
其中一个婆子抬起下巴,不屑道:“回女乃女乃,我们都是钱老爷家的人,只因我家小姐有了身孕,所以老爷派我们过来好生照料小姐。”
钱姨娘的态度也与往日不同,不再畏惧周氏,反而主子似的吩咐了她一番。
周氏冷笑一声。“也好,既有钱家的人来伺候,我便省心了,免得日后有个好歹,还要怪罪在我的头上。”
周氏的话说的那婆子和钱姨娘立刻青了脸,不等他们说什么,周氏径自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