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大雪纷飞时,元静荷在城外的十里榷场也开了一家客栈,因为酒菜味道极佳,店里又干净,生意特别好。旁边建了一座接纳没钱人的屋子,不分国家和种族,免费供应简单的饭食,有热炕保暖。到年底,元静荷盘点时,发现膳宿处不仅没有花费很多银钱,还‘挣’了不少,特别是城外的膳宿处。她知道,这些银钱都来自于富人的捐赠。
她忽然想知道都是什么人捐赠的,想到就做,把自己包裹严实,冒着雪就往外走。
柳叶小跑着拦住她:“夫人,下着这么大的雪呢。让那帮小子去跑腿吧。”
“就是去榷场看看。下雪的时候是不冷的,晴了天化雪时才冷。”
“是是是,不过我觉得一冬天都冷。”柳叶穿得极厚,加之个矮,迈着小步在雪上走,就像个移动的树墩子。元静荷看得直笑。
柳叶见元静荷仍然往外走,跟在旁边,继续劝说:“送回兴盛州的年货还缺不少东西呢;还有给官员、将领们的回礼单子也没拟;将军去朝觐,估模着也快回来了……夫人看,今天先把这些紧要的事做了吧?”
元静荷停下,好笑地指指柳叶的额头,“就你心眼多!雪下得大,就不能出城了?找这么些借口出来。”不过,还是转身回屋了。柳叶顿时松口气。米彦晔去京城前一再吩咐柳叶和无忧两口子,让他们把元静荷看好点,不要让她忙个没完。
元静荷回屋后,先拿两个女儿的功课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才开始看柳叶拟的回礼单子和送回兴盛州老家的年货单子。柳叶在旁边等意见。
“对了,柳叶,你安排人去城外的膳宿处,找掌柜的取捐赠名单来。”
“您刚才要冒雪出城,就为这事?”
“对啊。”
柳叶苦笑,“夫人啊,您要看雪呢,就在咱家院子里看。多省事啊。”
元静荷翻个白眼,“又不是皇帝出巡,劳师动众,至于吗?我不多带人。”
“我宁愿您劳师动众。”
“以后出门不带着你了!”元静荷威胁柳叶一句,自己呵呵笑起来。柳叶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给主子一个表情。
丫鬟素梅挑帘进来,禀报:“夫人,前门的守卫来报,将军回来了。”
元静荷高兴地跳下炕,再次动手把自己裹严实。这次柳叶不拦着了,只捂着嘴笑。成亲这么久了,没见过还这么恩爱的。
元静荷还没出门,米彦晔就挑帘进来了。即便把身上的雪都在廊下抖干净了,一身寒气还是扑面而来,眼睫毛上的冰开始融化,水莹莹的。
元静荷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上前帮着他换好衣服,又帮他简单洗漱一下,吩咐下人去给他准备饭菜。
换好衣服,米彦晔抱抱妻子,疲累地笑笑,歪躺在炕上,望着顶棚,不发一言。这不符合他的性子。进屋来还没说过一句话呢。
“京里有事?”元静荷坐他旁边,仔细看看他的神情,问他。
“还好。只是华慕峰和顺王来往密切,让我心惊。”
元静荷头皮一麻。顺王是皇帝的同胞弟弟,也是皇上唯一在世的兄弟了。华慕峰做出精钢、火药后一直没什么动静。他根本不拿出来给人看,更没有卖给帝王家。
“华慕峰跟顺王来往密切是什么意思?想卖给顺王?这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吧?”她吓得深吸一口气。华家和米家可是九族之内的亲戚。
米彦晔叹口气,“我没见到华慕峰。他好像故意在避我。所以,事情不太妙啊。”
元静荷腾地下了炕,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忽然趴到米彦晔眼前说,“我干脆进京一趟,看看华慕峰想干什么。”
米彦晔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抬起来,用指月复描摹着她的眉眼,“华慕峰是个商人,想把奇货卖一个好价钱。这就是他想干的。”
“那我就劝劝他,让他放弃那种危险举动。”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华慕峰应该不会伤害我。万一,我能把他说动呢?顺王和皇上之间的事,是皇家的家务事,他们自己解决就行了。”
米彦晔笑了,苦笑。
他把下巴抵在元静荷的头上,缓缓摇着下巴,轻轻说道:“京城里的气氛不太好。顺王这两年被皇上找各种借口打压,动辄得咎,才三十多岁,两鬓竟斑白了。皇上还裁撤了太子东宫官吏,不准太子对朝廷之事清议。百官们纷纷上书劝谏,都被皇上驳斥回来。我让二哥找个借口调离京城或者辞官,但被他拒绝了。”
元静荷直觉这皇帝的脑袋出问题了,“皇上今年还不到五十吧?”
米彦晔明白她在说什么,笑着敲了她额头一下,“说话不要没遮没拦的。”
“二哥那么聪明,应该看得清楚形势。他是忠君。幸亏大哥镇守南边。”元静荷咕哝道。这两人都忠君,死忠的那种。她撑起胳膊,看着米彦晔的眼睛,认真地说:“让我去京城吧,起码把二哥一家子带出来。”
“你怎么带出来?”
“简单。伪造一封父亲的信,我亲自带着去京城。他没机会没时间给父亲写信求证,只能听我的。大不了以后给他赔礼道歉。反正我脸皮厚,不怕挨骂。”
米彦晔揪揪她的鼻子,没回答。他是很担心自己的二哥,但也不太放心元静荷去京城。
“你倒是同不同意啊?二哥是京城的左军守备,华慕峰万一……他们两人可就直接起冲突了。现在能劝阻华慕峰的人,非我莫属。”元静荷认为自己很了解华慕峰,心里迅速地思考着说服他的招数。比如从人类起源说起,说到历史上伟人的得失成败,再说普通民众在战争中的悲苦生活,等等。
米彦晔想了一下,“让我再想想吧。由华慕峰的动作,判断顺王会反,牵强了些。”
元静荷心里却不踏实。她左思右想,还是想去京城。最主要的,当然是阻止华慕峰参与。他手里有杀伤性武器,会死很多人的。
米彦晔是不能去京城的,边关将领最忌无诏进京,否则会被下狱杀头的。华慕峰手里有武器的事,元静荷和米彦晔都不敢张扬,说出去直接就能把华家上下清理个干净,还能牵连不少亲戚们。所以,只能是元静荷回京劝劝他。米彦晔给华慕峰写了几封信,都是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春天快结束的时候,米彦晔再架不住元静荷的央求,答应了她回京。
“静荷,华慕峰应该知道我们对他没有恶意。所以,他伤害你的可能性很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要保证只见他一次,若劝不了,马上跟着二哥一起离开京城。假设二哥坚决不走,你就自己走。明白吗?”米彦晔送她回京时,心里忐忑不已。
京城若有变,二哥万一有个好歹,明明事先可以救二哥,却置之不理,他此后的日子将只剩下内疚。况且和华慕峰从小一起长大,以他对华慕峰的了解,觉得他除了好利,对权势并不是很热衷。那他接近顺王,大概也只是想卖个好价钱。自己帮他瞒着那么大的秘密,他或许会念着这个好,不至于伤害和他患过难的静荷。最后他还有一个侥幸,自己手里有兵。顺王也好,皇上也罢,若有心对静荷不利,多少会顾忌这一点的。他就是在这样的复杂难安的心境下送走了心爱的妻子。
元静荷一回到京城的米府,没有多做休息,立刻就去了华宅。她到华家在京城里的住宅还是头一次。以前,都是华慕峰去米府拜访。华宅外边看着不显眼,室内布置却晃得她眼花。
家具用料均是上好的紫檀木。博古架上的玉器、瓷器,墙上的字画,均是当世极品。元静荷左模模右看看,想不通华慕峰为什么还要卖武器给皇家。
“怎么?喜欢那副画?看了半天了,眼睛都不移一下。”
元静荷一听声音,算是松了口气。比米彦晔好多了,总归见到了华慕峰。她回过头,上下打量着多年不见的故人。
华慕峰倚着门,一身宽大的白色衣袍,直垂到他的脚踝。束额上一枝梅花,衬得他的脸妖里妖气。
“华掌柜真是越发潇洒不羁了。”元静荷揶揄他一句,坐回自己的座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到底什么事啊?让你这么急着赶路回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元静荷一身装束很得体,起码她自认为很得体,上下收拾得也干净,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说。
“因为你赶了路后,眼神里会透出疲惫来。就算现在你精神紧张,也掩饰不了。”华慕峰没有坐到主位上,坐到了元静荷的对面,盯着她的眼睛,笑了。
元静荷心里突兀地一跳,有了不详的预感。她僵硬地笑笑,“华掌柜的眼够厉的呀。”
“呵呵~,瞧你胆小如鼠的样。以我们两家的关系和交情,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放松点,不要那么紧张。”这两年虽说没见过面,两人的样貌变化都不大,好像昨天还在逸品阁相谈甚欢一样。
但元静荷敏锐地感觉到华慕峰的心态变了。他从内而外散发出狂傲来,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他的野心恐怕不小。
“华掌柜,我来的目的,想必你清楚。国家稳定了,民众才能得安。他们本来就过得很苦,还要为不必要的权势之争流血丧命,有违天德啊。”
华慕峰放下茶杯,看看元静荷一本正经的样,扑哧笑了,“你还真是菩萨心肠。没有我的参与,民众就不会流血丧命吗?恐怕会死得更多呢。”
“你已经造出土大炮了?”华叹兮的册子虽然没有这一项的记载,但是他的前期准备是冲着大炮去的。
“土大炮?什么玩意?”华慕峰疑惑。
元静荷冷嘲一声:“原来你还停留在轰天雷的阶段啊?那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跩?”
华慕峰终于收起了骄狂气,兴致勃勃地坐到元静荷下首,问:“你详细说说那个土大炮的事。”
“你觉得我很傻?”元静荷冷冷瞥他一眼,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
“既然如此,好好在华宅歇着吧,我看你挺累的。”说完,华慕峰站起身,抬腿就走。
元静荷吃了一惊,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惊恐地问:“你什么意思?想软禁我?”
“怎么是软禁呢?就是让你好好歇歇。”
“我要回米府歇息,在华宅里休息像什么话?!”元静荷心里突突直跳,恨自己鲁莽了。
“脸都吓红了,至于吗?”华慕峰嘲讽地笑笑,“你没有威胁性,我不会杀你的。”
“你到底怎样才能放我走?告诉你大炮的制造法?”
“听你说的词,就不是个简单物事,一时半刻造不出来吧?我现在还真没那个时间。等顺王的事成了后,彦晔不闹腾,我一准放了你。”说完,他得意地笑起来。
元静荷深吸一口气,终于意识到权力对于男人来说,就好比肉骨头之于狗一样。她咬咬牙,压下心中的怒火,脑子急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