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水关地处陇右与关中的结合部,西扼吐番,东接陈仓,北拒突厥,南屏汉中,向来是锁钥京畿、兵家必争之地。自从颉利南侵,此处更是恶战连连。怎想在这血雨腥风中,却不可思议地翻飞着胡姬这样一个奇特的群体。
两军阵前,她们是唯一通行无碍的人。
无论是唐军、吐番还是突厥人,在这片嗜血莽原上,军~队和勇士们追逐着鲜血,收割着生命;而胡姬则追逐着军~队,收获着勇士手中沾血的银两。在她们眼中,这里只有蓬勃如火的激情和激情催生出的财富,至于敌友,种族以及国度,则全不相干。
一曲热舞,几个**的眼神就能把无差别的男人们撩得火~药般爆燃起来,这只关乎喷张的荷尔蒙,无关其它。
大战在即,唐军也好,吐番、突厥也罢,那些即将与死神对视的军汉此时都显得特别阔绰大方。一掷千金在这里不是挥霍,而是一种宣泄,一种对人世无限留恋、对活下来无比企盼的情感宣泄!
胡姬旋转如飞,那大开大阖的舞姿很象迷离翻飞的蝴蝶。
蝴蝶,不正是朝生暮死的精灵么?难怪刀口舌忝血的勇士能从目眩神迷的**狂舞中品咂出生命所有的神秘与极美。那狂蝶扑花般奔放恣肆的舞步,一如勇士们的生命,或在军功中璀璨,或在血色中凋零!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血与火洗礼中的初唐!
甘林知道,大唐那轮盛世的太阳,此刻还远在地平线下沉沉酣睡!
想到这,他不禁勒马暗想:靠,我是不是穿早了!
“啊……噢……”程处亮远远招手一喊,其声如狼。这家伙重伤之后中气竟还如此之足,可见程知节一脉果然是基因生猛,子孙天生就是当兵的料。
随着程小二的呼喊,两个胡姬妙舞盘旋而至,围着甘林的马头耸肩回旋,引领着他一路来到亭前。
甘小子翻身下马,在程处亮身边坐了下来,盘脚之姿也是有模有样,他现在打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地道的唐人。有刀马,有酒肉,有女人,还有一帮过命的兄弟,开局看起来还不错。
随着甘林入座,送的,迎的,一众人笑声朗朗,几十名军汉片刻将小小的秀野亭挤得满满的。
亭前空地上,那几个府兵瞬那间杀翻了一腔羊,去皮掏膛,利利索索收拾停当,抬着就要往大锅里扔。
暴殄天物啊!内蒙的羊多少钱一斤知道不?家乐福都卖到40了,还是优惠价!这可是大唐之羊,吃虫草,喝矿泉,无污染,纯绿色食材。身价如此拉风,实是可遇不可求!
今天,要是再让你们这么白水煮,撒把盐就下肚,那就真是污了甘小爷老饕的名头!
“且慢,今天甘某请程兄和各位吃一餐‘灼石烤羊’如何?权当小可对袍泽深情的回谢!”甘林一抱拳,撩袍而起,信步到了空地上。
不抄勺不掂锅,却只命府兵们将漫山遍野的沙砾石捡回数百枚,尔后撤去铁锅,将拳头大小的砾石统统扔到熊熊的炭火中灼烧。
甘小子这一出手,直唬得程小二和众兄弟眼睛瞪得比鸡蛋都大,人群中一阵骚动:“石头疙瘩又不是山药蛋,烧了莫非还能吃?!”,
竖子不足与谋!要是谁都能明白其中奥妙,我还混个东东啊!
高人翘起嘴角,一脸莫测高深的牛逼样,只管自顾自地灌了口马女乃~子酒,随后攸攸然指挥几名小校操起马尾大刷,蘸以秘制酱汁,将那腔羊从里到外细细地刷了个遍。
这神秘酱汁,是甘林二天前让人从山中采来的花椒、麻椒,野葱、野蒜等十余种野生食材,捣碎成泥,敷盐微腌,加酒浸泡而成。虽是腌品,做法也很简单,却是鲜美无比。与羊肉相佐,最是对路。
所采食材有余,正好晒干捣碎后纳入精致小袋,悬于腰下。乍看之下,众人还以为甘高人颇有异趣雅好,怎就在腰间挂了个猪尿泡?甘林却是心中大美:有了这袋宝贝,纵是大唐白水加盐的通行食物,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吃得有滋有味了。
很惊异大唐环境保护得如此之好,山林中什么野生食材、调料都有。看来这些先辈还不知道这些宝贝的用途。心下对此也留了意:这还真是个来钱的道!
早听说蜀中大厨出川,行李都不用带,操起大勺走天下,到哪都能混得风声水起。人家那是有手艺在身哪!说起来咱这逆时光而来的千年老眼,也是识人所不识,那也是现成的本事!看来在大唐混口饭吃似乎不成问题。
两只褐色的蝴蝶此刻正扑花采蜜般贴在程处亮身上,捏肩膀、按脑门……大体与后世异~性按~摩相仿,无非中招处皆在上三路,无关情~色。
程小二嘴里哼哼叽叽,不知是伤口痛还是精神爽,目光迷离地看着他的甘兄弟在那边英姿勃发,指挥倜傥。手里的角杯早已颠倒淋漓,和他那圆张的大嘴一样收不住其中的液体。
灶膛里的鹅卵石已被烧得通红,甘林一声令下,小校立即撤了柴火,抄起铁钳,把灶下炽热的砾石塞到羊肚膛里。
一股青烟飘起,伴着轻柔的肉香,众人立时就象初次吃到熟食的野人般,眼中露出惊异的光芒,嘴角一条亮线探头探脑……
待灼石在羊膛中装个半满,在甘林的指挥下,众小校发声喊,把那腔羊扔到灶膛里通红滚烫的砾石堆上,随即用香樟枝叶密密覆盖。
剩下的事就交给时间和耐心了……
甘厨神拍拍手站起身,一步三晃回到亭中,尽情收获着胡姬艳慕的眼神。
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刚刚飘过鼻翼,一阵浓似一阵的肉香立即取而代之、滚滚而来……
程处亮和亭里的府兵兄弟们鼻息抽动,使劲嗅着美汁、樟叶与羊肉缓缓交汇而产生的奇香,嘴中兀自空嚼流涎不止。
那两个胡女更是高兴得呀呀直叫,手脚麻利地摊开了几只羊角杯,盯着灶头飘起的诱人清香不禁搓手挠腮,大有把~持不住之势。
记不清哪位圣人有言,大意是讲无论何时,女人一旦现出猴急之色,那模样肯定没法看。果真不假,此时这两只蝴蝶就俨然化身盯着猎物狞笑的侏罗纪雌龙。
小程看着一哆嗦,出于安全考虑,赶紧向外挪了挪伤残之躯!
美食最能激发人类最原始的激情。大块切肉,大口喝酒、狂舞豪唱,本就是军~旅本色,常在军~营穿梭的胡姬自然概莫能外!
“灼石烤羊只须到七分熟,就可以下刀了!”甘高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听到发话,早有兄弟跃身上前,从滚滚热浪中将烤得皮焦肉脆的肥羊提了起来,干净利落地放到亭中一张铺满香樟叶子的条桌上。
灼羊上滚烫浓稠的油脂,混合着涂在上面的秘制香料,立刻吧哒吧哒地滴在了叶子上,一丝植物特有的清香夹杂在烤肉味中飘起,勾魂摄魄、沁人心脾。
在众人一片呲呲溜溜的口水声中,甘林从靴中抽出他那把大马士革猎刀,先切一片羊肉,蘸着盘中的秘制酱汁,放到嘴里尝了尝。
嗯!表皮酥脆,肉质香女敕,堪称外酥里女敕,醇香可口!
甘林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不错!还算可口,没给师傅他老人家丢脸!”
程处亮曲腿挺身站了起来,在胡姬的嬉笑嗔骂声中,就着旁边的铜盆洗了把手。活动活动手腕,接过甘兄弟递过来的猎刀,“哧”的一声切进羊腿,秀野亭中立即飘起更浓的肉香味。
程小二随即手腕连翻,羊肉便开始像雪花一样片片的往旁边的盘子里掉,看到大概有三分之二的羊脊肉和一支羊腿肉已经下盘,这才把猎刀往桌上一扎,左手托起肉堆得山高的盘子往众人面前一送,右手食指点穴般往盘中一指,大喊一声:“泼…辣…!”
“泼…辣…!”,这在唐军军语中是“冲锋”的意思。溯其源,大概与关中人好吃油泼辣子有关。“泼辣”往往是成就关中各色美食的最后一道工序,油亮的辣子泼到食材之上,意味着随后就是风卷残云的大饕大餮,“泼辣”一词无疑是甩腮朵颐的发令枪。
在以关中子弟为主体的唐军中,以“泼辣”代指“冲锋”,绝对最能激发子弟~兵破敌取胜的欲~望!
甘林拽下腰间的小布袋,一扬手扔到桌上:“必得撒上这个,方能……”
话还没说完,早已磨牙吸涎、蕴势有时的众人立即一拥而上,用手抓的,用刀扎的,片刻间一盘肉没了踪影。
不是小程手快,抓了一把肉片先塞到嘴里,瞪着眼珠硬生生噎了下去,只怕是现在也只能象那几个假斯文的新兵一样,从盘子里捡点肉渣残沫咂吧咂吧味了!
两个胡姬近水楼台,各自握着弯月匕首扎起厚厚一叠肉片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还含糊还清地嘟囔着之前吃的羊肉算是都白糟踏了。从小到大食牛啖羊无数,没想到最好吃的还是汉家哥哥的肉…嗯…汉家哥哥做的肉。
瞬间小布袋见了底,还被翻过来抖了无数遍。看看盘子比脸还干净,一群人狼立即转移战场,冲向那半腔没切完的羊。一时间肥羊之上盔缨攒动,见狼不见羊,旋即各自含肉四散。那腔羊就象出土的恐龙标本般,只剩下一具干净雪白的骨架傲然立在条桌之上。
这下该甘林惊掉下巴了:只听过苞丁解牛,这府兵解羊更是神技,看来都是刀界高手!
眨眼间,人狼们开始吮着指头大声嚷嚷着校尉太抠门,羊太瘦不说,还小,这些肉连塞牙缝都不够!甘兄弟的手艺也大可怀疑,从入口到下肚压根就没吃出是个什么味!
甘林纵声大笑,看来没丢手艺!
程小二半扶着胡姬,飞起就是几脚:“老子今天挑的是最肥的羊了,再肥就是牛,不是羊了!没味?你他*的嚼了么?没味?还抓着樟树叶子舌忝个甚?!”,大家并不躲闪,嘻嘻哈哈拍着**。
二桃能杀三士,看这阵势,那腔羊完全有激起兵~变的可能……出于对火爆场面失控的担心,小程用手向亭外一指:“早知我兄弟出手,你们这帮饿鬼准能把舌头吞肚里,哼……”
野兽们顺指望去,呵,空地上另一头如法炮制的“火石灼羊”马上新鲜出炉,美食流水线上另有后续健羊已被放倒……众人顿息躁动,各操刀盘,瞪眼吞涎,等着下一个肉季的到来。
这边早有亲兵麻利地为甘林和程二端来狼嘴里夺下的肉片,配以酱汁、料沫,角杯中再斟上地道的陇右马女乃酒。凉风习习、笑语喧腾,颇有家乡夜话大排档的快意,甘林顿时有种不知身在何乡之感。
因缘机巧,天纵玄妙,我来到大唐,但只看到了故事的开头,却猜不中故事的结尾。
大唐如渊,若仅是浮光掠影,如鸭戏水般探头翘臀,只恐既难以拥有盛世繁华之上的高天流云,也道不尽无边史海之下沉淀的千古底蕴,岂不枉费这千载穿越机缘。
我爱大唐,欲龙渊深潜,入世入朝,不负此缘。只是想起现世的家人,不禁心口隐痛,纠结难耐……
两个胡姬此刻借着酒兴,已在亭前的方毡上翻飞而舞。往事越千年,美目顾盼之间,舞姿竟与春晚土~耳其“火舞”形神皆似!这让甘林惊诧不已,果然还是原生态的文化有着不老的面容。
飞旋的胡舞和下肚的女乃酒让人目眩,甘林的眼神有些迷蒙了,三天前坠落山崖时看到的那幕奇异景象,此刻又浮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