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斗柄倾斜,月缺星异。风敲叶响,铁马叮咚。
山头之上,甘林盘脚而坐,歪头看着皮三定,又瞅瞅薛仁贵,一脸的自责和愧疚。
三定此刻正咧嘴嘿嘿傻笑,把个酒樽直往鼻头上捅;薛小子提前进入大将角色,正挥着铁如意,扯起破锣嗓嗷嗷直嚎,说是满大营数他的《秦王破阵乐》记得最牢!
听得仁贵自夸,激得三定舍了大樽来抢如意,俩人身如风中摆柳,脚下却是凌波微步,摇摇晃晃抱成一团。笑一阵、哭一阵后,三定吮着仁贵手指,仁贵光着臭脚踏着三定面鼻,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看来下次不能再往“特勒浆”里掺“牛二”了,两个小子不知轻重,高了!”甘林愧意又涌,伸手把仁贵的臭脚掰开,是怕三定窒息。三定大手直向空中乱抓,口中嘟嘟囔囔全不中听。闻得正香的横水臭豆腐凭空让人夺去,怎会不恼?
甘林摇头笑笑:“好兄弟,下次哥练你酒量!”
甘林扭头看着山下两帅真真假假打得依旧热闹,心里却不担忧误了大事。他早就注意到大营西北角上那片映天火红,这让甘林一百个放心,也暗对唐军严明的纪律和强悍战力暗挑大指。
他知道,那片红光是炉火所映,横是燃了半边夜空,看方位,应是匠作营所在。此时,那里定是人声鼎沸,炉火熊熊,昨夜步出大帐前交给李靖的飞爪、接棍以及三棱刺的图纸,此刻必是夜以继日地在炉火中锻铸成真,变成唐军手中索命的新式武器!
拉开背囊,揽镜自照,发现人特别累的时候,五官都不爱在原地待着,基本上就是很敷衍地占住位置,像是墙上被人草草挂了几幅画,歪歪斜斜不说,还没钉牢,只是勉强维持着不掉下来。这是一张人类被过度使用了的脸,而且,刚刚,又被用旧了一天。
山下渐渐恢复了安静,本就没什么可闹腾的,不就是大红马受了点伤么。换在别处,确是要命,但有咱在,又有何妨?你看武林中但有奇毒,必有解药,天下一理,概莫能外。咱手中有三棱夺命,也自有解救之法。
昨夜问清原委,早已将神秘小瓶交予亲兵,嘱其先启瓶中红丸,撬开马嘴,以温酒灌入。再将余下白色粉末分为二份,一份同法灌入,另半悉数涂抹于大红马伤处。拍拍马屁:“莫慌、莫怕,但有二个时辰,你必无恙矣!”
行走江湖,翻山越岭,挖那虫草,遇着毒蛇猛兽,自是寻常。这“云南白药”从来就是行者必备,你看后世驴友囊中,谁个不存上十瓶、八瓶的?!想当年南极科考队名人秦大河落入冰水,救上来气息全无,三粒红丸下肚,渐渐还阳,外国人连呼“买嘎得”不已!
救匹有着十余匹母马相好,精力超旺的马中色鬼,小啦!
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又看了一眼匠作营上空那片亮丽的橘红。嗯,这阵势,五百匠作,一千兵士,待到明日,三千付配备接棍、三棱刺的飞爪必能打造完成。到时一刻也不耽误,立即配发下去,随后兵发泾阳,去会会颉利小儿!
甫一抬头,见一轮皎月如同射着毫光的玉盘,升起在黑越越的山脊之上。月如玉琢而山似墨染,星如宝石而云如薄纱;月之皎皎,山之巍巍,尽显其清冷气质。云之淡,星之亮,倒牵出一腔愁肠!
那夜,星星也如这般大而亮,四岁的女儿仰起小脸问:“爸爸,星星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亮,真好看?”
“星星是银子做的铃铛,本该挂在天马脖子上,现在天马藏了起来,我们就只看见铃铛喽!”。
“星星会从天马脖子上掉下来么?”女儿苹果般的小脸满是天真!
旁边媳妇笑得很甜,手指轻轻点着小可爱的额头:“会啊,就是最小的一个星星掉下来,落在地上,也会叮叮当当响一晚上。”
“耶,好啊……”从那以后,女儿睡觉前总是盯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只要看见有流星划过,就囔嚷着要让自己那开着那辆跑不了三十里就开锅的普桑去捡星星……
今夜星光灿烂,后世若也如此,女儿现在定是趴在窗台上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数星星盼爸爸早点回家,好带她去拾星星,拾那份甜蜜的幸福!
……
奇怪,这么晴的夜空竟会落雨,星星点点,湿了脸颊……
甘林仰头灌了口酒,迷迷糊糊感到自己融入了眼前这片星空……
……
“将军、将军……”一阵急促的喊声把甘林惊醒,睁开眼,天光已是大亮,薛仁贵一边推着甘林,一边飞起一脚踹着三定的肥臀:“起来,开工!”
甘林脸上泪痕婆娑,不知昨晚梦见了什么!
睁眼一看,面前跪着七八个小校,已将首批打造好的飞爪、棱刺等呈在眼前。看来大唐匠作的神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他哪里知道,昨夜一地军校看着两个大帅追逐不休,山头上那三个希望之星也如此不成器。绝地求生之际众军发一声喊,齐齐冲到匠作大营,化悲痛为力量,众人合力,推黑石、鼓皮吹、抡大锤……仅一夜工夫,三千套飞爪大棍已完工近半,工期大大提前。
领导有时也如顽童,他撒他的野,咱干咱的事。大唐军士心智超强,拧在一起是绳,熔在一块是钢。多年来的战争历练,早已把他们造就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机器,偶尔的指控失灵也不致贻误大局。
这让甘林有点汗颜,两个元帅却习以为常,心中有数,象大导演般看着事情按剧本向前走戏。大战之前,元帅展现轻松的一面,也是带兵之道,所以昨夜安排停当后才放手嘻闹!这对甘林来讲,还是个新课题,在以后的穿越生涯中,他会对昨夜所见有个新的认识。
姜还是老的辣,甘林要学的还很多!
将新打兵刃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甘林眼中不禁一亮。无论飞爪还是其它器物,均是用自己前所授精钢打造。看来,自打在横水头授此冶钢之技,唐军不仅尽得其妙,而且肯定已经普及。
横水传技时自己身边必有百骑司密探无数!
其实这也正是甘林所愿。这冶钢之法本就是中华祖先所创,累世智慧所成,现在反哺先辈正当其时,更何况大唐此刻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精兵利器!
奇的是大唐匠作不仅完全还原了图纸设计,而且竟还能因地制宜有所创新。那三棱刺不是按最初的设计与飞爪焊为一个整体,而是和接棍一样,相互之间用螺口拧入。这样锐利的三棱刺即可与飞爪连为一体破敌骑兵,也可旋下后当匕首使用,这在短兵相接时可是占尽优势!
这点连自己都没有考虑到。大唐的匠作,果然是颠峰之技!难怪突厥犯唐,一掠宝货,再就是掳掠中原工匠。后世常讲知识就是力量,看来在大唐,良工巧匠也是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好,何时可完工?”甘林对工艺质量很满意,剩下的就是工期。
“三千套飞爪今日午时即可打造完成。昨夜李大帅又命再造三千把横刀、陌刀和朴刀之类,最迟寅时可复命!”小校的回答让甘林大感意外,两位大帅昨夜莫非演戏,看来是一点也没耽误军机大事!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甘林又长了见识,军营就是大学校,唐军也是如此!
“大帅口谕,请甘将军验过后,请到校场议事,不时将有吐番使者至”领头小校叩头禀告!
“吐番?!”,这却出乎甘林意料,吐番兄弟怎么现在就出场了,不是要等到松赞干布进入青春期,想解决个人问题时,才遣使到长安求婚。算起来从现在到他听到文成公主这个芳名时,应该还有几年,离结束单身还早呢。怎么这青葱小子提前出场,现在就和大唐打上了交道,莫非激素作乱,寂寞难挨,想提前迎亲?
甘林第一次感到心里有些没底,因为他对吐番的知识都是从文成公主入藏时开始的,对于之前的汉藏交流,脑中全是空白。有人说“无知无畏”,实际上无知才最没底,往往气势汹汹的假象后,象气球,一戳就破!
我不能当气球,那就回不了家了。我要当铅球,扔哪都着着实实砸一坑!
好在薛仁贵对吐番这股来自高原的生力军颇为熟知。横水雄关的主要任务,一是向北防突厥,二则向西防吐番。驻守近十年,其间就没少跟这些穿衣服斜搭袖筒,露出膀子的牛人们打交道。
三人赶忙下山,头前小校带路,向校场快步而去。
一路上,从薛仁贵嘴里,甘林对此时的吐番人,也就是后世的藏族兄弟有了大致的了解。
吐蕃本西羌属,盖百有五十种,散处河、湟、江、岷间,据传是中国鲜卑族的南凉王朝秃发利鹿孤之后。北凉亡,所部过积石山,西越黄河,成为诸羌部的首领。此前吐番各部素无定规,相互杀伐不断,直到现在第三十三代赞普即位,才陆续征服高原上的诸羌部。自此,原来各自为政,分散、孤立发展的局面被改变,终被一代英主拢成了统一的大部族。
李唐开国以来,趁中原之乱,吐番虽也对汉地屡有侵伐,但却从未与大唐正式开战。平素还互遣使相通,遇有边战,均称误会。而他们与突劂也是有战有和,实取骑墙观望之策,两边都不撕破脸面。
“本就一家,更是支可以争取的力量”甘林心中暗想,随口问了一句:“那三十三代赞普叫什么名字”
“松赞干布”薛仁贵月兑口而出。
“啊!……”甘林微微一怔,随即面露微笑:“好姑爷,这么急着想到长安见你岳父泰山大人么?”
“来使何人?”又是一问
“轱辘……”领路的小校抠抠头皮:“轱辘、轱辘赞!”
“怕是禄东赞吧”甘林拍了一下小校的脑袋
“啊,对对,禄东赞”
“哈哈哈……”甘林纵声大笑:“好好好,松赞干布求婚时的媒人,这家伙现在出场了,好,好,好!”
看着一行人满脸不解,甘林边走边说:“这吐番来使,却也无妨……无非只想探听我大唐虚实。若是窥得我方弱处,生了轻慢之心,必与突厥联手伐唐,以期坐地分赃;故此去必要禀明大帅,示之以强,挫其心志、撼其胆魄,至少确保其不与我为敌。哼,哼,只怕日后还有几番交手,这姑爷才肯真正臣服认宗,拜今上为……”
碍于君臣礼数,甘林未敢造次,将“岳父大人”咽了下去。脸上却是有了笑容,足下也加快了脚步。
转过几座帐蓬,前面就是校场。
一进辕门,就见前方正中,细沙铺地的箭道上已移来帅案,李靖元帅顶盔贯甲,威风凛凛地坐在大案后方,手中握着失而复得的铁如意。
尉迟元帅着战袍坐在侧首,看见甘林进来,正要伸手打招呼,偷眼看见军神一脸威严,改为冲着右手小几努努嘴,示意甘林坐下,算是打了招呼。
甘林拜过两位元帅,在小几后坐下,见前方对面也有一张几桌,旁边摆着蒲墩——显然是给吐番来使预先设好的座位。
刚一坐定,就听脚步声响,“噔噔噔”,吐番使者已来到了辕门前。甘宁抬头一看,却是扑哧一笑:“卖杏的扎西兄弟,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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