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此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头戴圆桶豹皮小帽,额前斜出短檐,毛色外翻。左耳金镶绿松石大坠,右耳珊瑚,叮当作响。身披獭皮镶边的大领窄袖锦袍,大襟、束腰,却是半个袖子褪下,袖筒系于腰间,露着右边半个膀子,现出里面的白绸里衣。
尉迟门神久驻泾阳,从未见过吐番兄弟,此刻最是惊奇,大眼睛睁得溜圆:这是什么习俗,好好的衣服却要褪下半条袖子?再往下看,呵,这内容真是丰富!
来人腰系朱红色的绸丝大带,左佩小刀、碗套、荷包。右悬火镰、香囊……果然是琳琅满目,象随身带着个小仓库。一双紫红色牛皮绒靴尖部上翘,活泼俏皮;方圆三寸的护身宝盒以银链悬挂胸前,庄严有度。手带骨板指,拿念珠,望着众人吟吟而笑。
甘林一看,呵,好个典型的高原康巴汉子,不禁哑然一笑:这模样、打扮,哪是什么吐番来使,不就我那卖杏的扎西兄弟么?!
久旱甘霖、他乡故知!
不禁心中一阵惊喜,从案几后站了起来,伸脖探头直往辕门外瞅,总觉得这扎西兄弟把他那装杏的铁桶给忘在门外了!
李靖元帅轻咳一声,甘林一怔,自觉失态,赶忙坐下。哎,实在传神!这禄东赞若是再拎只装杏的铁皮大桶,往那一站,简直就是我那久违的兄弟!
那还是去年在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的玛曲挖虫草。早知藏胞最是梗直,尤好喝酒、交友。果在尕梁县遇一壮汉,名唤扎西顿珠,挺立于毡房前大呼货卖好杏。但却不按秤两相称,只于自家杏林中由你任取一树摇之,十元一摇,落杏归客。
甘林拍下十元,进林择一细木奋力一摇,十来个果子砸落头皮,观者大笑。扎西收钱入包,并不认为是占了便宜。甘林心中不服,“再来五十”,一通折腾,无非多了三十余枚酸杏,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扎西曲指把五十元弹得脆响,很享受地眯着眼:“兄弟,你得多喝女乃!”。
同行一青海司机,身形如光头强最恨火爆搭档之老二。一摇之下,一树尽落。扎西大笑,非但不以吃亏,还连声称赞,高兴得直把大家往毡房里让。说天黑留客是藏家规矩,不能破的。
那夜,扎西家毡房中的干牛粪腾起红色火舌,添得女乃壶滋滋响,浓香扑鼻,女主人把青稞酒、糌粑、烤羊肉可着劲地往上端,扎西五岁的小女儿拉着甘林直喊阿古拉!
扎西更是海阔天空,谈笑风生,有如京城侃爷般滔滔不绝。看得出,纷至沓来的汉家远客不仅教会了他字正腔圆的汉语,也为他带来了心满意足的生活。
甘林把背囊里的绿瓶牛二尽数倒在地上,扎西连瓶含在嘴里一抽而尽,还直喊没味。气得甘小子差点抓起急救包里的医用酒精直接往他嘴里灌:65度的二锅头,俗称“闷倒驴”,一点火苗窜房,这还叫没味?
尝了扎西家的青稞酒才知“牛二”如水,当时无语!都说青稞酒度数低、不口干、醒酒快……何其谬也?!祖国之大,一酒亦有万般品性。纵是酒场战将,甘林那晚也喝得“断片”,只把“扎西德勒”说了无数!
第二天告别,扎西手捧哈达,甘林俯首承之。两人相约明年再会,扎西说俺还要喝你的“绿牛”汽水,甘林说明年再来,十块钱摇光你树!
“啊……哈哈哈……”爽朗的笑声直上九霄,高原的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高,就像我这纯朴善良的扎西兄弟。
一样的太阳,一样的雪山,必定养育出一样宽广的胸怀,承载着一样的赤子万民。与藏族同胞打交道,但用心换心,三步内必有挚友。毕竟同为炎黄根苗,血比水浓!
有此经历,甘林心下早有主张,神凝气定、面如秋水,只待静静观瞧。
巴扎嘿……
只见禄东赞右手摁在胸前,左腿前伸,弯腰向李靖施了个鞠躬礼:“扎西德勒!吐番赞普驾下大相禄东赞拜见大唐陇右道将军,行军总管大元帅。”
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关中方言,相当于现在的普通话,不知从哪里学来。
李靖微微一笑,右手铁如意轻轻一抬:“大相休得多礼,快请看座。”
禄东赞没挪地,直切主题,朗声言道:“我家赞普近闻上国将与草原恶狼会猎于陇右、泾阳诸道。闻突厥播恶,赞普心如火焚,所谓唇亡齿寒,岂有坐视之礼?!我王遂亲提二万精兵助猎,不日将至。事急情切,卒然入上方宝境,不及先告。赞普深为不安,又恐将军多有误会,故特差微臣略备薄礼,告罪于将军座前,并请转献长安,谨为大唐皇帝寿!”
李靖手捻胡须,心里也如明镜一般:你这骑墙两可之策能骗得了谁?助战?怕是假途灭虢吧!我若败于突厥,你必与颉利合污一处,大掠中原;我若胜,你也只待双方力疲,方才会出手助以老拳招呼颉利。尔后再翻拳为掌,伸手向圣上讨要封赏。哼,你那赞普看来是想“撒尿擤鼻涕--两头都拿”啊,小算盘比我打得都精!
尉迟门神听了,也是钢髯抖动:嘿嘿,还“二万精兵,不日将至”,昨天就接百骑司探马飞报,言称吐番大军三万已绕横水关而来,还好各处要害早有防备。倒是你那吐番大营现驻扎在野狐岭,那里是陈仓至泾阳的必经之处,确是进可攻、退可守。无论对我大唐还是突厥,都是扼在咽喉,光看这择营之地,就知居心叵测!
按常理,吐番大军未经报关即深入内地,已是踏破关山、入侵汉地,形同开战。边将自行御敌本是天份,无需再禀!然事关重大,李靖飞报李二后,今晨刚得一血红批语:忍!
手拿御批,李靖心中泣血:皇上秉性刚烈,国体之下何曾容过隔夜仇?看一个忍字扭曲如蛇,可见内心煎灼如火!
君臣此时都知大唐现在尚无余力同时两线对敌,只好如猛虎暂收爪牙,唯待时机成熟,反手一击!
“浑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李军神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那柄铁如意在手中竟似要被捏出水来。
君辱臣死,此是军人最大的耻辱!李靖心中滴血,脸上却带笑:“难得你家赞普有此美意。但愿汉藏兄弟和睦相处,永结盟好,礼物收下,定当转呈圣上,禀知汝等一片赤诚之心。”
“谢过元帅!”
禄东赞又施一礼,把礼单呈上。随后眼珠一转:“微臣还为元帅带来一件礼物,可在席前以助酒兴,不知是否肯赏脸?”
哼,开场装样子的过门奏完了,正戏这才上场!
李靖心中大是不喜,脸上却绽出微笑,眼带好奇。这也是李唐全武大学表演系高材生的功力:“难得大相有此盛意,理当一饱眼福!”
禄东赞回身冲着辕门外,“啪啪啪”,拍了三记巴掌。
掌声刚落,就见从辕门外走进一队吐番士兵,头戴乌皂突骑帽,身穿长袍,也是大袖、大襟、右衽。下着小口裤、足穿皮靴。腰悬长刀,背上插着三杆小彩旗。一个个身强体壮,魁梧剽悍,每人手里还拎着一根浑铁大棍。
甘宁不解,扭头一问:“这怎么跟唱戏似的,背上还插旗啊?”,薛仁贵附在耳边窃声:“这是吐番军队特有的标志,以背旗大小、花色标明年龄、军阶”
甘宁点了点头,看来中原戏剧中的武生扮相不是空穴来风,有生活、有原型!汉藏文化,百川汇流,诸多相通,由此可窥一斑。
皮三定大嘴一咧:俺下次也来三杆,大号滴!
飞起一脚:你当抬杠卖艺呢?没文化,真可怕!
吐番兵士先给李靖施礼,然后在席前间隔五、六步围了个大圆圈,只在冲着辕门的方面留了个缺口。一声呼哨,又上来二十来个吐番小校,嘿嘿哟哟喊着号子抬着一只大铁笼子。
这铁笼不知装着什么奇物,想是十分沉重,二十来个八尺高的壮汉,一个个铁塔般,也是脸红脖粗,步履踯躅,显得十分吃力。
笼子外边盖着黑布,小校把笼子放在圆圈中间,赶忙退了下去。
禄东赞紧走几步,“唰”地一声把黑布掀掉。伸手刚把钢栓拨出,只听“哐啷”一声巨响,二十来斤的铁门已被撞飞到一丈开外。随后一声怒吼,震得大家耳膜生疼,从笼子里“噌”地蹿出一只庞然大物。
呵,这物狮非狮,虎非虎,黑背黄腿,细看是狗的模样,体量却如驴子般大小。茂密的鬃毛像西域贡狮一般,目光炯炯,露着凶光。脖子下方嗉袋突出,形如大刀。脚盘硕大如虎,趾间竟生着浓密的黄毛。尾根紧卷,高高挑起在后背上方,看似一朵硕大的菊花。
这是什么异兽?!
此物昂首摆尾,怒气冲冲,吓得围场子的吐番兵赶忙握紧了手中大棍。尉迟敬德暗暗模出了腰间的二十八节错金鞭,以防不测……
想是在笼中憋曲有时,这兽出笼后即前爪长伸,翘臀展腰,把浑身骨节拉得咔啪作响,声音中全是无穷力道,听得人头皮发麻。张嘴又来了个哈欠,一口钢牙,看着胆寒;血盆大口,能吞整羊;尺长巨舌,满生倒刺。兴致起时,连连甩头,满嘴白沫噼啪四溅。腥臭无比,看来从不吃素,更不刷牙!
舒坦够了,慢攸攸展开杏仁般的三角眼环视四周,象在审视午后下肚的菜单。那黄褐色的大眼珠上半部为眼睑所盖,只有下部半露,深邃有神,天生一付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王者风范。两眼上方竟还有两点铜钱般黄斑点,望之以为头生四目……
随着巨兽目光所至,那几十名吐番军士竟过电般依次颤抖,手中的大棍晃得几乎拿持不住!
尉迟元帅最见不得当兵的露出这付怂样,鼻中闷闷地哼了一声;这棍颤悠得眼晕,当是筷子,打蛋花呢?!
难怪吐番军士发怵,这兽的面目也忒瘆人:硕大的头上顶着松塌塌的头皮,竟从眼眉到嘴角又生出层层皱褶如瀑布直落。颌壮,粗短丰满,一付吞江吐河不在话下的模样;唇阔,微微外撇,还十分嚣张地向下弯曲。靠,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付面带挑衅、青皮滚刀肉的黑社会老大做派!
皮三定饶是街头悍将,也是挠破头皮:就这挑事、得罪人的脸型,放在人身上,横是谁见谁想尅。一天打三次架好还是少的,这就活月兑月兑一个兽界恶少!
甘林一口女乃酒噙在嘴里还没咽下,抬头一看,却是心花怒放:众里寻它千万度,蓦然回首,你却在这牛逼处!
当下大嘴一咧,嘿嘿直笑,一口女乃酒顺嘴漫流而下。看得李靖又直皱眉:这小子果是嘴上肌肉发育不全,下次重要场合得给他戴个围嘴,免得损我军威!
甘林正要起身,却听禄东赞一声大笑,惊得众人又是一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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