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的状况,让守院里的保镖们顿时乱作一团,像是密封在罐子里的一群无头苍蝇,东撞西撞地寻找刺客。此时不少房中也点起了灯,但是却没有人敢走出屋来。
不一会儿,听到中院里有人近乎尖叫一般地喊道:“在这儿那,那个黑衣人在这儿那,快来人啊,抓住他!”
紧接着的是将近四五个人的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凌乱。我分析这说明又聚了不下两到三人也加入到了追逐董齐的队伍中,而且追逐方向,就是后院这边。
后院西边站岗的两个守卫也开始动身拦截董齐,我躲在墙角,清楚地看到了董齐一个人领着大部分的守卫兜圈子,这时只见他双手手腕往袖子里一扣,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一块石头,两手奋力一震,将两块石头精准无误地弹向守在刘孜房门的两个守卫。
左边的那个守卫正中了眼窝,右边的那个中了脑门,石头击中额头的声音非常的清脆,但是这右边的守卫只是揉揉脑门,没有追击董齐,倒是左边被击中了眼窝的守卫是热闹了。只听得他破口大骂道:“女乃女乃的,我他妈绝不放过你!”
左边的那个人全不顾自己的岗位,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挥舞着大刀也加入了追逐董齐的队伍中。右边持戟的想要拉回自己的同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看来那个愤怒的守卫脑袋里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劝阻了。
董齐用他熟练的奔袭和扰乱技术,将中院和后院的**个人全都引开了。
此时我需要对付的就只剩门前这一个守卫,和里面的刘孜了。我料想时机已到,随即掏出镖带中的雪花镖夹在指间,背靠着草丛蹲行数步,移到这个守卫的侧面停下来。我借着前臂一震的惯性,手腕顺势一甩。
雪花镖在空中安静优雅地飞转,划出一道完美的侧旋,镖上的毒针正扎进守卫太阳穴上的血脉里。只见这个守卫甚至连一句痛苦的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完全像丢了七魂六魄一般,顷刻倒下。
屋内的刘孜听见戟落地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向外面喊着守卫的名字:“黄志?黄志?。”
我从草丛中出来,径直走过去,眼见地上的这名守卫果然已经昏迷不醒。耳边依然能听到刘孜颤抖的声音,从这声音判断,他此时正贴在门上。
我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抬腿起脚正踹大门中央。这门一声巨响,并带着门闩清脆的折断声,将刘孜远远地弹开。我踏进屋内一看,这胖家伙正捂着脸倒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来人呐,快来人呐!”
大门的骤开,来自室外的一阵凉风,将前厅摆在桌子上的灯吹灭。除了门前洒进来的一段幽暗的月光,我的影子也投在了地上,模糊的轮廓微微地被拉长少许。房间里瞬间多出了一种冷寂肃杀的气氛。这意想不到的氛围,忽然让我心中有种莫名的惊喜的感觉。我暗想刺杀就应该如此,这般场景足以让刘孜心生恐惧。我料想仰倒在地上的刘孜是无法看清我的面孔的。但是他一定能猜到站在月光下的这个闯入者是谁。
他眼见求救无效,又换了一种摇尾乞怜的声音试探着说:“甘宁?甘兄?是你吗?别杀我,求求你啦。”他不住地向后蹭着。
我更不答话,只是徐徐地向前踱步,享受着如死神驾临一般给刘孜带来的惊恐。我向来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我知道人在无望地等待死亡的时刻才是最煎熬的时刻。
刘孜还在语无伦次地乞求着,滑稽可笑地移动着,还用他那五指粗短的胖手在冲着我不住地摇手。
他这是想让我停下,可我当然不会停下,眼看要到了他的近前,我缓缓地抽出别在腰间的铁链。此时的刘孜像待宰的羔羊,眼睁睁地看着我,却不作任何地反抗,只是抽搐冒冷汗,我有条不紊地将铁链在刘孜的脖子上缠了一圈。
他这一刻停止了如棉絮一般繁碎的语言,咬着牙,使劲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这种表情,我是十分熟悉的,我甚至能揣测出他此时的心情:恐怖,绝望,胆怯。恐怖让他丧失了言语;绝望让他放弃了挣扎;胆怯让他紧闭了双眼。
刘孜的体胖身重,确实让我费了不少力气,我用力从刘孜的脑后撑起了他,我两手各拽着铁链的一头,用脚抵住他的后颈。静静地,慢慢地发力,让铁链一丝一丝地嵌进他的脖子。他痛苦地吐着仅剩的气息,手颤抖地向外拽着铁链。
我看着刘孜的后脑,不禁联想到母亲不久前屈死在狱中的情景,内心悲愤的情绪,连同我奔涌的热血直冲大脑。我的双手也瞬间像注入了这股仇恨的力量。
于是我双手骤然发力,但听得颈椎断裂的声音,刘孜的头一垂,全身没了支撑,只有头颅还挂在我的铁链之上!
我的意识也冷却了下来,我突然有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的想法,但我知道,董齐不会牵制外面的人太久的,而且我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刘孜的尸体用铁链悬挂在屋梁之上。
然后走出屋外,潜入草丛,翻出孙府,回了客栈,一头倒在了地上,脑袋空空的没了任何念想,甚至没有报仇后的解月兑感。须臾,董齐也回来了,他喘着粗气,却显得神采奕奕,他看着仰卧在地上的我好奇地问道:“怎么样啊,甘弟?”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说:“都解决了,这次能这么顺利全依赖于董哥的援助了。”
董齐笑着摆了摆手,同时也看出了我的疲惫,他便说:“第一次刺杀任务完成的不错,受点刺激感到疲乏很正常。”他又略带严肃地说:“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咱俩得立刻动身离开了。”
我瞪大眼睛说:“现在?”我此刻其实是非常想大睡一觉,舒缓一下自己刺激的神经的,但是董齐说的话,句句如山,我知道是没法改变他的想法的。
于是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强打着精神和董齐收拾行装,潜行出门,越过城门,连夜向东,顺着来时的路前进。
一路上,我只记得急促的脚步,银白的大地,和我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的眼睛。董齐一道拉着我的前臂,精神抖擞地领着路。我就这样极其困乏地连夜步行直到天明。
此后的行程里,就没有必要赶路了,我和董齐放缓了回山寨的速度,一路上晓行夜宿,我也渐渐恢复了精神。
等我俩回到山寨的时候,杨胜带领一帮兄弟在山下迎接。
实际上,刘孜已死的消息是早于我俩回来的时间的,上了山后,便为我和董齐接风洗尘,这一晚,大家在济天堂齐聚一起,推杯换盏,喝得酣畅淋漓,杨胜和张铎在旁边轮流地向我汇报近来山寨的大小事情,尤其是关于造船的进展。
我一听已经造好的船下水后效果不错,山寨内部也管理不错,心中更是喜不自胜。而之前那种复仇后的解月兑感,竟然也连同这份喜悦一同涌上了心头。我尽情地开怀大笑,心情无比的舒畅。我尤记得我喝得酩酊大醉,酒席宴前看得谁都是喜笑颜开,而眼前的事物也都美妙而又摇摇晃晃,恍惚间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如释重负般香甜的梦。
这一宿醉,令我到了翌日的中午才醒,刚一起身的时候,喉咙干渴得要命,几乎都说不出话来,眼睛也有点发涩,头还是有些晕晕乎乎。我估计是张达等人把我架回我的房间,醉倒时肯定是在济天堂来着,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自己的屋里了。
我坐起来喝了点水,在屋中洗漱休息了一阵儿,便往山下溜达,打算找黄泷谈谈天儿。
因为之前就有心想找他聊聊,只是收到刺杀刘孜的消息时就得马上动身,便耽搁了此事。
我先后到济天堂和那几个木工制船的地方寻找黄泷,可是不见踪影,一打听才知,今早上一只船刚刚造好,这会儿正和杨胜等人在垫江下水测试呢。
我心想这黄泷可真是个大忙人啊,于是就转身回到济天堂,捧着杯茶,边喝边等他们归来。
厅堂里空无一人,堂外站着的两个看守也不作声,我坐在桌前,用手指徐徐地沿着杯缘转,我开始思念起已经久未谋面的苏婉儿。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我心中的想法,竟不自觉地月兑口而出。
我是有心想把她赢取到山寨的,但家母刚去世不久,还要守孝三年,再者山寨内事物繁多,无暇顾及。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一口气,暗嘲自己之前一直向往着不羁放纵的浪子生活,却稀里糊涂地成了身不由己的山大王。到如今,却连心仪的姑娘都娶不回来。
“心仪的姑娘。”我自言自语着,平日不想倒好,可是偶尔这么一想,那思念就像是决堤的一刹那,积蓄了那么久,终于泛滥成灾。
我的脑子里最先浮现的便是她月光下的美丽动人,温柔可爱。飘逸的秀发闪着银光,洁白的肌肤吹弹可破,雍容华丽的衣裳在她恍若仙子的容貌下,都显得清素淡雅起来。
过了一会儿,杯里不再升腾热气,此刻的茶已经凉了,而我的思念也渐渐冷却下来,我决意明晚独自回县城,看望苏婉儿,就算真是见不上,即使是瞧瞧婉儿经常倚着的窗台也心满意足。
我正盘算着明晚之事,只听得厅堂外面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陆陆续续地进来七八个弟兄。
我抬头一看,正是杨胜,黄泷等人。众人就近找个席子坐下。我于是开口询问黄泷:“今早听说有新造好的船第一次下水,效果如何啊?”
还未及黄泷开口,周围的兄弟就已经纷纷拍手称好,对黄泷造的船是赞誉不绝。眼看大家对他的满意程度,我也便不作多问,只是投以赞许的目光,冲着黄泷点头,黄泷笑呵呵地挠着头,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心里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继续说道:“黄泷啊,咱们说点儿别的,跟船没关系的,我现在问你,你就实话实说,今年你多大了?”
黄泷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丈二和尚模不清头脑,不只是他,在席的兄弟们也听得稀里糊涂。
黄泷说:“实不相瞒,嘶……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
我点点头说:“这山寨里,应该就没有比你岁数大的了吧?“
黄泷眼珠子一转说:“确实如此,本来还有两三个跟我年龄相仿的,近几年也陆续下山另谋出路了。嘶……”
黄泷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慌张地问我:“大王,不是要赶我走吧?”
他这一问,把在席的各位也问傻了,一个个歪着脑袋,都冲着我这边看。
为了先消去他们的疑虑,我急忙摆摆手说:“不,不,不,黄哥你近来为山寨制造船只,是有功无过啊,我怎么可能反而恩将仇报把你撵走呢。黄哥你稍安勿躁,听我给你细细说下我的想法。”
黄泷全身又稍微放松了一些,周围的人也都慢慢坐定,鸦雀无声地静候我的言论。
我表情严肃地跟黄泷说:“我听杨胜介绍你的时候,谈到你酒品不好的事儿,为此还给你单独下了“禁酒令”是吧?”
黄泷垂下头,面带难色地说:“我酒品确实不好,喝多了就愿意乱打乱闹。嘶……虽然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是一在酒兴上,就收持不住。其实也不是什么“禁酒令”那么严格啦。只是别人都允许喝到尽兴,嘶……我是奉饮宴之时只许和一小碗,不让多喝。”
黄泷又连忙补充说:“这个“禁酒令”对我来说挺好的,近两年我都没有再发过酒疯,嘶……倒是酒总是喝得不畅快,多少有些遗憾。”黄泷说完后,自嘲般地苦笑了一阵。
我说:“黄哥,我倒是知道你为什么耍酒疯这么甚。”
黄泷抬起头,好奇地问我:“大王指的是?”
我笑着说:“这点你我都心知肚明啊,你是不满意你现在做贼的生活的。黄兄,其实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渴望有一个风平浪静的生活,你渴望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庶民,你渴望的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贤惠的老婆,几个绕在膝下的儿孙,和凭自己手艺维生的幸福而平淡的日子。可你如今委身在这里,没有家,没有业,人到中年了却还和我们群亡命之徒生活在一起。你心不甘!你肯定心不甘!黄兄,人要是酒醉了那最容易涌上心头的就是自己这一辈子的不快乐,不圆满,不如意。而你恰恰是一个老实人,正该有个普普通通的生活,却阴差阳错地背离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种种难以承受的压力摧毁了你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让你只要喝醉,就要发泄释放自己的痛苦。”
黄泷认真投入地听着我的分析,眼眶里闪烁的光辉,分明就是自己的压抑终于被人理解的感激与喜悦。
我呼了口气,接着说:“所以“禁酒令”终究只是个暂时的办法,长久之计,就是要你摆月兑这些困苦,让你不再为自己的处境发愁。为此,各位兄弟,我现在要给黄泷一个承诺,也是我将要给你们的一个承诺,我希望你们能为我作证,成为我今天立下承诺的见证人。”
全场肃静,一个个不约而同地正襟危坐,我也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我给你们的承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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