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霜 暮雨今夕

作者 : 1150798256

…………

东街,油果巷。

巷子里油果飘香,却空无一人,安静得诡异,巷尾躺了具尸体。

我跑上前看了看,果然是那个白衣服的,不过他可不是被吸了精气,是纵欲过度。

“这么久了都没人替他收尸,应该是外乡人。”夏侯绮道。

“嗯。”我点了点头。

发现他嘴巴微张开一条缝,我上前掰开他的嘴:“整条舌头都没了。”

“这……”

忽然间一阵清风送着脂粉香气徐来,朝霞里一道清俊身影飘飘而来。

身影落地,化作一白衣男子。秀

眉琼鼻,杏目含笑。白衣广袖,无尽**;青丝绾得随意,几缕飘洒在胸前。

“疏霭!山人?”

“步霜上仙,别来无恙呀。”疏霭山人信手拈来一枝红梅,放在我的下巴上,对着我送秋波。见我没反应,又挑了挑。

夏侯绮伸手截断梅枝:“此话怎讲?”

“小佛铃?你怎么也在?哦,是了,她是随你一起下凡的。”山人对绮儿道。

“你在跟我们说话?”我很是疑惑。

“我自然在跟你们说话。怎么?不记得我了?不是吧,小佛铃忘记就算了,怎么连你也忘了?”秀眉挑起,山人表情真诚而悲伤。

他对我这态度也进展太快了吧,该不是中了魔障?

“佛铃……”夏侯绮皱眉,有些失神。

“搞什么呀?打哑谜?”

“算了。牛头不对马嘴。”山人伸出纤纤素手挽了挽青丝。

“小梦梦,别易容啦,你这幅模样,让人连一点**的欲wang都没有。”

我正要发作。却又想起昨日夜里岑帛美人跟绮儿谈话时,那其乐融融的情形。

唔,定是我这模样太普通,被岑帛比下去了。

我点点头,化为原貌,将眸色变为黑色。

“小梦梦还是对我这么好,啧,多曼妙啊!”说着,疏霭就要把头往我肩上搁。

一炳长刀拖住了疏霭的脑袋。

疏霭怔了怔,“咦呀”一声收回了脑袋,娇嗔道:“小佛铃还是这么不可爱。”

夏侯绮亦收了刀。

我拍了拍鸡皮疙瘩,退了两步远离疏霭,靠近夏侯绮,转头对夏侯绮道: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短刀?我救你的时候你不是……”一丝不挂么?

“一直藏在袖中,你自然不知。”

“这样啊。”我抓了抓头。

一丝不挂如何藏在袖中?

刀一般比剑重,比起剑来更重蛮力,一般都是些粗莽壮汉用的;而绮儿拿起来,却一点也不粗莽,反倒别有一番风味。

“你这样就挺好看的。嗯,我呢?”

“啊?”

“我拿刀好看吗?”

“唔,好看,好看。”我由衷赞叹道。

疏霭也不介意,又捧来一把红梅:“那我呢?”

“……我觉得你拿一枝会更好看。”

这番对话倒像是在唠叨家常。

夏侯绮道:“疏霭山人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小梦梦啊。”山人含情脉脉看我,如是说。

夏侯绮笑得春风和煦:“原来如此。”

疏霭眼皮一跳,嗔怪地看了看夏侯绮:“啊好吧好吧,我是来告诉你们,这杀人案你们不用管了……真是的,都没有神力了,还老是这么威胁人……”

“为什么?”

“等着。”疏霭山人模了模胸前,又掏了掏腰带,弯来月兑下鞋子在石阶上扣了扣。

我和绮儿不约而同捂住鼻子。

疏霭背对着我们,却道:“捂什么捂,我身上很香!”

“我听说体味越重的人,越爱用香料来盖住体味儿。”

“哼!小梦梦你不爱我了!”疏霭含恨扭头,泪点盈盈,我见犹怜,配着那扣鞋的姿势,很是……曼妙。

我胡乱点了点头。

疏霭正要垂泪,夏侯绮道:“正常人一般会把东西放在袖中。”

“对哦!”疏霭直起身,体态优美地往袖中掏。

掏着掏着,掏出一只小蜈蚣精扔到地上。

“这些害人的事就是它干的,以吃人魂魄。”

小蜈蚣精好几双小腿在地上疯也似地想爬走。

“这小东西花样挺多的。”

“好了,我把它带回去教训了。小梦梦,小佛铃,后会有期。”疏霭将蜈蚣收入袖中,向我抛了个媚眼,羽化飞去。

我施法将那尸体挪到城外的山头埋了,立了个“无名氏”的木碑。

我不曾想到,多年后,我会日日对着这样的一块墓碑伤神。

……

半月后的某天,绮儿染了风寒。

灼华手忙脚乱地买了请了个专给女子看病的大夫来,手忙脚乱地把人家扔了出去,手忙脚乱地煎了一副安胎药,又手忙脚乱地把药洒了。

最后,还是好人参精去请了大夫抓了药,熬来给绮儿吃。

彼时我却化了男儿身,在红楼体验凡尘;结果那老板看上了我,死活拦着我不让我走,说是要和我共同抓住她的青春小尾巴;我将她劈晕了,才月兑了身来。

回到客栈时,夏侯绮已经冻成冰棍了。

我施法在他背后垫了三床棉被,又在他身上盖了三床。

正要去拿桌上的药汤,想了想,又向小二要了一床。

绮儿被裹成一个蚕蛹,露出一张脸蛋,带着病态的红晕,可怜又可爱。

他时不时地把头埋进被子,时不时被我拉出来。

“真是的,都盖了这么厚的被子,还要埋头,不小心闷死了咋办。”

夏侯绮翻了个身,不满地低声嘟哝了句。

“啥?”我低把耳朵凑在他嘴边,他却安静了。

我于是在他床头坐下,呆了半个下午。又出去将冷了的药热了一回。

回来时他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我。

来了来了,最恶俗的桥段来了;六哥说了,这种情况下,我就该含羞带怯,款款上前,喂郎汤药。

我走上前,示意绮儿往里挪一挪,然后坐下。

低头舀了一匙药,体贴入微地吹了一口又一口。

“好了,别吹了。再吹下去,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你的口水。”

我又震惊又悲愤地抬头:戏本上不是这么演的啊!

“自己喝!”我把碗递到他面前,恨恨道。

“你喂我。”

“有口水。”

“对,有口水。”

“……”

“但是我不介意。””

“……”

“小鸾儿,我口渴。”

“……”

“啊,头好疼,手脚无力。”

“行行行,我败了,喝喝喝。”

夏侯绮难得温顺地“嗯”了声。

我舀了药,不自在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妈的不要笑得那么好看。

夏侯绮看着我笑,喜滋滋地喝了。

……

一碗药喂得我如坐针毡。

夏侯绮喝完就躺下了。我端着药碗发了会呆,觉得今天天气特别热。

“嗯,我走了。再寻一片佛铃花地吧,我怕……你不习惯。”

夏侯绮梦呓时,我拿了碗正要走出门。

“再寻一片,终究不及原来的好。”我几乎月兑口而出。

心头莫名一痛,脑子里闪过一个片段——一个青衣男子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地站在我面前说:“没事了,不要怕。”“嗯,我走了。再寻一片佛铃花地吧,我怕……你不习惯。”

怎么回事,这……大约是话本子上的戏吧,写得这样好,我都差点把它和自己的记忆混淆了。

于是收回停在半空的脚,兴致勃勃地奔到夏侯绮床边静候佳音。

他却不说话了,眉拧得紧。

我伸手拂来他额前一缕发丝。与此同时,夏侯绮突然睁开眼来,正对上我的眼睛,顿时相顾无言。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良久,他伸手模了模我的脸:“我做了个梦。”

“嗯?”

他皱着眉,目光沉沉,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你……难道你也梦见你死了?”

“什么?”

“啊,没有,没什么。”我说着,便要起身。

夏侯绮忽而勾住我的脖子将我的头压下,差点就撞上他的脸。

“从我记事起,我就总是做同一个梦。”

他说话时,气息喷在我的脸上,我的老脸可耻地又红了:“唔……这么神奇啊。不如,你先把我松开,咱们再好好聊聊你那个梦。”

他手上力道松了松,仍未放开我:“梦里是一片紫色,佛铃花遍地,天空填满了星辰。在佛铃花丛中央有一个并不大但是很清澈的湖,月点波心一颗珠,湖畔紫色云烟缭绕,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姑娘。”

我的双眼可耻地亮了亮:“该不是我吧!我最爱穿白衣服了!”

“每个梦里,那姑娘都会呆在那湖畔。她经常会拿出一把玉梳,手轻轻地摩挲着,眼中尽是眷恋,但更多的却是悲伤。”我听得入了神。

“她经常叹息‘清茗’负了她,叹息他的痴情。有时,他会带来一把琴,甚至有时会吹巴乌,而她还会弹箜篌。但和他奏的,永远是同一个曲子。”

我唱:“蝉纱之窗兮,眉生青霜兮;

汀下花芳兮,骨化秋水兮;

愁上添狂兮,魂染红尘兮。”

绮儿接道:“往事成殇兮,世降浮生兮;

聚散无常期,碎念谪仙兮。小鸾儿,昨日夜里,我却梦见那湖上的紫色云烟化作青年模样。那青年垂死,他让那姑娘重新找一片佛铃花开遍的地方。”

“可是那姑娘不愿,因为这天上地下,再找不到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谪仙。”

“我看清了那姑娘的脸,那张脸,与你一模一样。”

我的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

————————

“谪仙,你又何必如此痴情,我早已说过,若‘他’不给我一个答复,我便从不踏出这佛铃花地!”

“谪仙,那次在北地烟雨台,对不起。”

“谪仙,你知道吗?我我忘不掉他…”

一阵风吹过,遍地的佛铃花摇了摇。

“他却……”

“我没有亲人,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我在这天上,真的好无聊。谪仙,你早点修成人身,从这寄宿的佛铃中离开陪我讲话好吗?”

风过处,满地的紫色佛铃花摇曳,似在替他回答。

……

“罢、罢、罢,我本凡木,何来前世,何望来生…如果有得来世,一切,还能改变吗?”

“步霜,这…”

“我却又多言了,呵呵。”

“步霜…”

——————

那些片段潮水般涌来,周身血气涌上灵台。

夏侯绮紧紧盯着我,眸色愈来愈深。

他突然将我的头按下……

一时间天旋地转,四野暗,星耀八荒。天地之间唯有静谧一片,世间万物都屏住了呼吸。

唇贴着唇,我看见我的睫毛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他的舌缓缓滑入……

我听见鹧鸪的叫声,一声声,一阵阵。

情之所至,不知其始终,不知其离合,暧mei不明,朦胧不清,不意之间,便是心动。

再完满不过。

……

……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绮儿认真地说。

我彻底地清醒了——

芙蓉暖帐,红烛摇曳,轻纱薄帐内隐约可见女子双颊红如火,艳如霞,娇娜无比。男子倾身,双手撑在床上,将女子牢牢禁锢着。

那被男子撑着的床单,深深地凹了下去。原因是……女子身下垫了三床松软棉被。

没错,那个红如火,艳如霞,娇娜无比的女子就是不才在下我。

不知何时,身上的外袍滑落,肚兜松松垮垮地系着。夏侯绮倾身压着我,身体火热。他的眼神不似平时的沉淡和温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五味杂陈,又楞了许久,我问道:“那个,岑帛姑娘呢?”

“岑姑娘?你怎会这样想。”他亲了亲我的额头上的花钿,抵着我的额头说:“不过,他爹倒是很含蓄地问我,愿不愿意娶岑姑娘。”

“那……你怎么说?”我舌忝了舌忝嘴唇,有些口干,却未发觉声音中蕴着几许焦急。

“我说,我已有妻室。”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我。

“!!!”

“呵,你那什么表情,你不就是我的妻吗?”

很多年后,我们想起这件事时,我都会狠狠地嫌弃他那时那副自以为**倜傥性感诱人的表情,和那句又恶心又庸俗的台词。然而,那时候,没见过世面的我,确实觉得他**倜傥性感诱人,而且听到那句话时,小心肝狠狠一颤。

小心肝狠狠一颤之后,夏侯绮支起身认真地把我上上下下研究了一遍,突然就俯来。

我脆弱的小心肝又狠狠一颤,然后腿一蹬,眼一翻,不跳动了。

我的脸扭成一把,身体僵得像装死的甲壳虫。

而身上的人却一动不动,良久,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喂?睡着了?”

“嘘,别说话。我就是找个人暖被窝。好冷。”

良久,我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他已睡去。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我也欢喜你。可是,人和妖殊途。”

顿了顿,又轻轻道:“望舒,你的叮嘱,我是做不到了。”

望舒说,管好你的心。

而我的心上人,此刻,他就在我心上,叫我如何不动心?

我伸出食指,勾勒出他脸的轮廓。

从额头,到眉毛,停在鼻梁。

他的鼻尖在我的手指上蹭了蹭,宠物般。

只不过九年,他便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圭女圭,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可是,不用多久,这副皮囊就会老去,死去。现在,就算这副皮囊再俊朗,几十年后,它焉能依旧?

凡人啊凡人,你们的生命,为何如此短暂。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心地拉过他的手在月光下瞅着。

这么短的生命线……

……

这**,绮儿睡得很沉,很乖很安生。

“啊啊啊——”天蒙蒙亮时,一声很有韵味,很有节奏感,很高亢华丽的杀猪声把我吓醒了。

我睁眼向门口看去——

“灼华?”

“——啊,我该死我该死,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啊。我、我啥玩意儿也没看见,嘿、嘿嘿。”

然后还很体贴地关上门。

我感到很莫名其妙。于是思索了一番,想起了昨日种种,于是淡定地翻身看夏侯绮。

夏侯绮正侧着身,手托着脑袋,一派**地看着我,笑吟吟地。

我这么一翻,与他的距离不到三寸。

血气上涌。

“早好。”他刚睡醒,声音带了点鼻音,很好听。

“啊……唔,好,好,你好我也好。啊不是,我是说……”我边说着,边往床沿上挪。

他伸手按住我的肩:“跟一个比你年轻八百多岁的小屁孩躺在一块,莫非,你在害羞?”

我于是镇定地往他身边挪了几挪,把刚才挪开的距离补上,顺手捏住他的下巴:“吃一个比你老了八百多岁的老太婆豆腐,莫非,你有特殊癖好?”

“被你发现了。”他失笑,拿来我的手,放在胸口。

看着他笑得春意盎然,我只觉得头晕。

“我我我起床了。”

“等等。昨晚的话还没说完呢,”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躺好,别让凉风进来了。”

昨晚的话……他是指?

“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唔,鸾妖都有了,自然有前世今生。”

“那你有没有想过,前世,我就是那枝佛铃,而你,就是那个白衣姑娘?”

“你也这么觉得啊,哈哈好巧哦……”

“那就暂且当做是了。小鸾儿,你听着。前世我为你守候一生,今生我要与你白头。””

一瞬间收拢了泛花的流影,静谧到听见沙漏流转华年。

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夏日清晨,阳光透过窗纱撒在床上。握着我的手,有着微扬唇角的少年,他说,他要与我白头。

“人和妖……”

“人妖又如何?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小鸾儿,我欢喜你,我愿许你十里红妆,三书六聘。只要你点头,你就是我夏侯绮的妻,从今往后,天高地远,我们一起好好过。”

“你…”我慌乱地下了床。

“小鸾儿!”

夏侯绮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远。两分薄怒,三分痛惜,更多的,是无奈。

我赤足跑下楼,跑出客栈。街上的一切都让了开来,头发在空中飞舞缠绕。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东西,最后,终于停在护城河边。

“呦呦呦~小梦梦大美人,这是怎么了?”

白色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清风侧,脂粉香扑鼻。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难道那小佛铃欺负你了?”

我没有说话。

“不对啊,当初我抱了你一下,就被小佛铃折磨得半死,他哪里会舍得欺负你。”

“疏霭,”我打断他,“告诉我。”

他怔了一下,又笑得假惺惺:“你说什么呢你,我怎么听不懂呀。”

“前世,我的前世,夏侯绮的前世。”

“既然忘了,又何必再记起。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告诉我。”

“啊!我突然想起!阿玺给我做的桃花羹我还没吃呢,我先走了啊。”

“喂!你别走啊!”

身影旋转一下,消失在天空中。

我一个人呆呆站在河边。

告诉我,我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

一切尽是空,暮雨今夕又将如何去面对?

前世今生呵!

夏侯绮梦中人说的倒是不错,

“我本妖鸾,何来前世,何望来生…如果有得来世,一切,还能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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