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人参找到我。
“我的梦痕姐姐啊,我们都找了你一天了,你居然站在这里悠哉悠哉地看落日!”
“小绮呢?他的病怎样了?”我竟不知觉,对他的称呼已经悄然改变。
“你说夏侯兄台啊,哎呦他身残志坚地,硬是跟着我们出来找你,现在也不知道找到哪里去了……诶诶诶,姐姐等等我!”
…………
找到小绮时,他昏倒在巷子里。
醒来的时候他抓着我的手,像抓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般欢喜。他只说了一句“终于找到你了”,便又睡去。
我只会治一些皮外伤和解毒,却不懂得怎么治伤寒。只得衣不解带地在小绮身旁伺候着。他夜夜梦魇,并不说胡话,只是紧紧咬着唇,冷汗直冒。那样一番痛苦的形容,却从不曾落下泪来。
清醒的时候他却平静得很,他对我淡淡地笑,他说:“小鸾儿,我还有一生可以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么?”
一生,你的一生,长不过二十五岁。
你的一生,剩下不到七年时间。
“对不起,我从未说过,我欢喜你。更别提与你在一起了。”我直视他的眼,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波澜不起。
他扬了扬唇角,好看的梨窝若隐若现,做出的却是苦涩的笑容:“哦?是这样,是我会错意了啊。”
我是有私心的,小绮,我欢喜你,但还不至于为了与你厮守短短七年,耗尽我漫长的一生。趁我们之间情根未深,离我远点,求你了。
半月后,小绮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也离开了。
我是在雨夜走的。六哥说,这种天气伤感又浪漫,最适合做“不告而别”这种伤感又浪漫的事。
临行前,我伤感又浪漫地在他桌前留了纸条。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言简意赅地写了三个字:
我走了。
想了想,又添上:
你保重。
最后伤感又浪漫地撒了几滴泪。泪干了之后,纸上还留着泪痕。泪痕就实在矫情了些,我便重写了一张。
无奈泪水一流就停不下来,之后的纸条越写越湿,泪水打在纸上,方正的楷书晕开重重墨迹。
罢了,矫情,便矫情吧。
然后,我摘下了他送我的鸾羽发簪,压在纸条上。
我与人参、灼华道了别。结果,灼华死缠烂打着要与我一同回去。她说她要投靠我爹,做鸾栖桐有史以来第一只火烈鸟。我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人参痛斥灼华背叛师门无情无义,表示他要留下来,护送夏侯绮回家。然后回花渡山,孝敬疏霭他老人家。等疏霭把师门解散了,再来投靠我爹,做鸾栖桐有史以来最帅气的人参精。
我觉得疏霭这个山人做得真真失败。
………
烟雨迷蒙,如烟如雾,绵长不息。深夜的街上,只有寥寥几盏灯火,灯光在雨中氤氤氲氲地散开。
我穿着一身白衣,执了把红色的油纸伞,在街上慢慢走着,雨水打湿鞋面,微凉。
灼华从后面跑上来,踩起的泥水打湿了我的裙角。我伸手,拉过她的手。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啊……
……
身后那间客栈里,有一男子倚窗,看着心爱的姑娘,一步一步,走出他的生命。
…………
回到鸾栖桐时,青鸾们正在大扫除。
于是,我精心设计好的开场秀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忽略了。
彼时我身上缠着白丝带,头上戴着花冠,翩翩然从天而降。灼华化身火烈鸟,背着一大袋花瓣撒得不亦乐乎。
然后大姐拿着抹布走过,“呦呵”了一声,说:“七妹真是善解人意,我正愁着缺抹布呢!你看我这抹布都破了好几个洞。”
然后,拿走了我的白丝带充当抹布用。
六哥拿了把迷你型的锄头,施施然路过。见到我翩翩然站在那里,便温柔地模了模我的头,道:
“小尾尾回来啦。来,六哥瞧瞧。”然后,把我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又拍了拍我的**:“嗯,胖了胖了,不错,不错!”
我泪花闪闪地望着六哥慈祥俊秀的脸。
六哥又说:“那个,你上次临走前向我拿的那个耳环,可以还我了么?”
我正要泪奔时,望舒踩着满地花瓣,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师父,您还是这么帅!”我赞叹了一声。
“一般,一般。”望舒仍然很谦虚,“你这满地的菊花……还是扫扫干净吧。”
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撒花仙子”灼华闻言,“扑通”一声掉下来,像一团火从天而降。
望舒眉毛一挑,上前把灼华拎了起来,端详着:“这就是火烈鸟?我只在书上看过,还从未亲眼见过呢。阿尾有心了。”
嘎?……师、师父,这不是礼物……
灼华在望舒的魔爪中奋力挣扎,无奈他们两个实力悬殊,灼华在他手里,连化人形都没办法。
善良的六哥开口了:“这……”
然而,望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妙哉,妙哉。阿尾,你们好好打扫,为师先行一步。”
灼华仰天长啸了一声,眼一翻,昏厥了。
“这小东西高兴过头了。”望舒慈爱地模了模灼尧红彤彤的鸟冠,善解人意道。
“……师父,您慢走。”
“嗯。”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望舒心满意足地虏走了我的小伙伴。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我回到我的闺房时,看到眼前的情景,脸上青红皂白迅速交替着——
大红“囍”字贴满墙壁,一只青蒙蒙的长毛青鸾正坐在我的窝里,“手”里拿着我的桃木梳,在、捋、毛。
而我亲爱的小弟,从后面搂着青鸾,下巴搁在青鸾肩窝上,柔情似水地将那青鸾望着。
我受到了惊吓。
长毛见到我,“吱”地一声扔了梳子,蹦到我面前,女乃声女乃气地说: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唔,这只小青鸾还不会说话。她的话翻译过来是:“七嫂!你还记得我不?”
小弟也蹦了过来,讨好地蹭了蹭我的手:“姐,她就是那年冬天你帮隔壁黄大妈接生的青狐狸大青啊!”
“原来是大青啊!一眨眼就长成大姑娘啦!”我感叹地模了模她的头。
那年冬天,黄大妈经过鸾栖桐枝时,突然惊天动地地哼哼说“要生了要生了”。我那时戴了毛茸茸的耳套,听成了“要死了要死了”,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诶,对了!她刚才叫我五嫂……
“你们……你们!!”
大青羞涩地低了头,不语。
“我们奉子成婚了。”小弟巴巴地看着我,又讨好地蹭了蹭。
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
于是,我忧桑地打包行李,挨个儿到别的青鸾枝前,可怜巴巴地蹲着。
一个洞蹲半个时辰,按年龄从小到大排序。结果,六哥收留了我。
…………
夜里六哥睡不着,要和我秉烛夜谈掏心掏肺。我困得不行,没搭理他。
于是他拿出了上次夏侯夜雨画的那副画,就着洞口的月光瞅着。
我瞄到那幅画,一个激灵。
原来六哥早知道我打他那幅画的主意。
“婵娟,我好忧桑!”六哥把画抱在怀中,对月长叹。
“‘婵娟‘是什么?‘忧桑‘又是什么?”
六哥有点鄙视我:“没文化。”
我爬了起来,凑过去看画。
画中的景象恍如昨日。夏侯绮坐在那里,看似乖巧安静,眼里的精光却出卖了他狡黠的内心。
小绮,小绮,别来数日,你可还安好?
“六哥,不如把这画裱起来,挂在墙上。这样,日日醒来都可以看见啦?”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小尾尾真聪明。说干就干!”
帮六哥挂好画后,已是三更天。
“啊,对了。你此行,战况如何?”
我很感动,回家一天,还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把这段日子以来的事情一股脑儿跟六哥说了。
六哥听后,摇头不止:“小尾尾,你不要步了我的后尘啊!”
我的脸黑了一半——我才不会步你后尘呢,你可是个断袖啊……
“我晓得你的苦楚,可是你这么做,未免太决绝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你现在离开了他,只怕将来追悔莫及啊。”六哥道。
“我怕犹豫太久,就下不了决心离开他了。”
第二日上课时,八弟跟往常一样向我借纸笔,我跟往常一样收了他三文纸笔钱。十妹依然站在座位上慷慨激昂地早读,我依然坐在她后面雷打不动地打瞌睡。
望舒进来时,我正好换了个睡姿,摔到地上摔醒了。
迷迷糊糊站了起来,看见望舒手里拎着一只红通通黄澄澄,疑似大鸡的物什,不幸又摔了个趔趄。
六哥把我拉了起来:“这不是昨天你带来的鸟吗?”
那只又像鸡又像鸟的东西闭着眼,耷拉着脑袋,全身被涂得黑漆漆的。我瞅了瞅,那些黑漆漆的是墨水写出来的字符,分布于各个身体器官上。最惊悚的是,她的胸膛上被画了两个圈圈,旁边写着漂亮的正楷——“胸?”
那个问号尤其大,而且是特意用红墨水写的。
我踌躇着将视线下移,看了看她……那里——
“不——!不是!这不是……”我悲伤的掩面哭泣,“我的师父啊——”
于是望舒给我们上了一堂“火烈鸟的外形与肢体构造”课。课上他喜滋滋把灼华摆在课桌上,翻来覆去指指点点。
灼华,我对不起你啊。都是我无能,昨夜在望舒的竹屋前徘徊了两个时辰,想进去救你,结果连他设的结界都破不了……
最后,望舒点了穴道让灼华动弹不得,见她叫得厉害又点了她的哑穴,然后把她放在地上供我们研究观察和探讨。
我“嗷呜”一声扑过去将灼华捂在怀里:“师……师父,我、我想做一个关于火烈鸟如何繁殖的课题作业,您,您把她借给我好不好……”
望舒想了想,又看了看灼华,有点舍不得:“嗯……好吧,它也是你送我的。做好了早点归还,为师还要再研究研究。嗯,你要有什么困难,可以带它来找我,我们一起……”
“师父,徒儿告退!”
我抱着灼华奔出屋子。
…………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人参拿灼华无可奈何,灼华又被望舒制得服服帖帖。
我把灼华洗干净放在桌上,跑到门口,一边三跪九叩着前进,一边大喊:“我错了,原谅我吧。”
灼华自始至终都没有动静。
“灼……灼华,你怎么不出声,难道你……”
我吓了一跳,跑上前将她抱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她恶狠狠的白眼。
我舒了口气:“原来还没解穴啊。”
……
“梦痕!我要杀了你!!!”
这一天充满了硝烟战火,我被灼华追着跑了个鸾栖桐的上上下下。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带她熟悉了鸾栖桐的地理地形。
我原以为灼华会恨死望舒,会千方百计报复他,甚至是先女干后杀杀了又女干女干了又杀。却没想到半月后,我正愁着该如何委婉又坚决地和望舒解释清楚灼华不是我送他的礼物这件事,而且要照顾到望舒的自尊心,维护好我们的师徒情谊时,灼华面色红润有光泽,睫毛轻颤不胜娇羞地蹭到我面前。
我看她一副发情的模样,心里暗暗发毛。
没想到她说出来的话,更让我发毛。
“梦痕,你那课题要是做不出来,就……就找那个,梦痕,探讨探讨呗~”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哎呦,干啥子咧,我说的也没错啊。”
我颤颤巍巍地伸着手指指着她。
“好啦好啦,我坦白跟你说了吧,我看上你家师父了!”
我顿时觉得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
……
接下来的日子里,灼华为了追求真爱,包羞忍辱,为支持望舒的研究事业以便获得他的好感,出卖了自己的精神和肉ti。
我眼睁睁地看着灼华落入望舒无意间设下的美人计里,越陷越深。
…………
不觉间已入冬,自我和小绮分开……也有好几月了吧。
闲暇时我常常发呆,指月复轻擦着下唇。那短短一个多月,一个个片段打着照面从脑海飞过。我想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经意间情动,不经意间情断。越想得到的东西,总是越难以得到。罢,得不到,又能怎样呢?
一日清晨,我贴着两片去黑眼圈的黄瓜,闭着眼打开窝门。一片落雪不期而至,覆在唇上,冰冰凉凉。像那晚他突然吻上我一般。
那夜唇舌纠缠的画面涌上心头,我红了脸。然后一个冰冷的圆球就砸上目不能视的我的脸。
我烧得红红的脸蛋蛋顿时凉透了。然后整个人毫无悬念地,直接倒在地上,挺尸般。
那两片罪恶的黄瓜还顽强地贴在眼上。
“哎呀你怎么不躲!”是灼华的声音。
她为望舒献身到现在,都还没跟他说上一句话,没在他面前现过一次人形。我问她怎么不告诉他。她说她在酝酿感情,她要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做为告白。告白这活,要么不告,要么告了就白白,当然最好还是一告完白就把对象领回家。她要做第三者,她说正在酝酿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的告白。
她自称和望舒相处得甚好。我看着她三天两头少了半身毛跛了一只脚的,觉得望舒竟然没把她剥了皮,来研究她的皮下组织,确实是相处得甚好。
我本来咬牙切齿地正要发作,听到是灼华顿时没了气焰。谁叫我当初把她往火坑里带呢。
我摘下黄瓜向灼华的方向扔了过去,起身抹了把脸,湿漉漉的。
又看见地上正在融化的雪球,原是下雪了啊。
“梦痕!快出来打雪仗!快啊快啊,嘿嘿~呼呼!”
灼华被包成一粒粽子站在雪地里,好像走几步路就会滚起来。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跑进雪里。
“我是火烈鸟啊,我怕冷啊。而且穿成这样多有气氛!”灼华冲我嘿嘿地傻笑。白色外袍衬得她的肤色更深,脸颊上带着两团红晕,乡土气息浓厚。
我看着傻呵呵的灼华,觉得我竟然没有讹她,没有跟她说是我带她遇上心上人所以她要感激我,我真是一个厚道的人。
“娘的!谁在大喊大叫啊?”阿爹骂骂咧咧地开了房门,看见一院子的雪,激动得两撇胡子抖了抖:“女乃女乃个熊!下雪啦——”
于是整个鸾栖桐都闹腾了,青鸾们“蹭蹭蹭”地从房里钻了出来。
……
满天雪球飞舞,我趁小弟愣神的当儿,把他团成一团,往天边砸了过去——
“咻——”小弟的**大青毫不知情。
“——咻——”小弟的老爹老娘毫不知情。
“——咻——”我嘿嘿一笑,小弟啊小弟,你抢我的房,我扔你一下不为过吧。
然后望舒来了,穿着一身严肃的蓝衣,却笑得如沐春风,头上……盘着一只青鸾。
正是青小弟。
“一大早的,大家真是好兴致啊。”他笑得眉弯眼弯。
没有人理他,大家都忙着造球,扔球,造球,扔球……
我自然也忙,而灼华呆怔当场。
没人鸟他,他也不在意,便看向唯一一个注意他的灼华。
“这粒球……这位姑娘……好生眼熟。”望舒笑得神圣而温柔。
望舒咬到舌头,说不出话。
“姑娘方才可曾看见,是谁把它扔了出来?”望舒指了指头上的青小弟,继续神圣温柔。
我埋头扔得更加卖力,也不管扔的是谁。收到的回报也越来越多。
灼华脸烧成火蛋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望舒又笑:“姑娘不妨直说,莫怕。”
“俺!既然你要俺说!那俺就说了!”灼华不负众望开了口。
“俺、俺……俺喜欢你!你叫望舒对吧,俺、俺喜欢你!啊不,不对……老子!老子喜欢你!你喜不……你从还是不从?!”
“啊?”望舒扶了扶青小弟搭在他耳朵上的大腿:“不好意思姑娘,刚才青小弟捂住了在下的耳朵,在下……没听清。”
“你你你……嗷呜”灼华仰天长啸,晕了过去。
望舒显然是见过世面的,淡定地抚了抚衣袖,走上去把灼华抱起:“你这小鸟!”
我呆了。原来望舒早就知道灼华……也对,依他的修为,早就看出来了吧。可是他居然装作不知道……啊啊啊他竟然**一只年纪小得可以做他孙子的小小鸟。
大青被灼华的叫声吓了一跳,转头看见自家相公盘在望舒头上,还昏厥着。于是花枝乱颤。
我看了看手中,还有一个雪球,于是卯足了尽,奋臂朝天一扔——
只见雪球在空中“轰”炸开,发出的爆裂声惊天动地如雷鸣般,天地间一片金光。
天呐,难道我的妖术如此精进?!
“梦痕,别闹了。”
声音中性十足,带着一股磁性,说不出的好听。
分明是有点无可奈何的语气,却又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不是阿爹的声音。
不是二哥的声音。
也不是上羲的声音。
这个声音那样熟悉,仿佛早已听了千遍万遍,又在梦里重复了千遍万遍。这个声音,仿佛是我一直心心念念,暮鼓晨钟地盼着的。
今夕何夕兮,此情已待成追忆。枉然兮,惘然兮,生死茫茫,谁还会费尽思量?
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金光散去,云雾中一男子缓缓行来。
一身玄衣掩不住清冷,与一头披散的蓝发无风自动。眼睛那里蒙上了一条丝绢,他好像,看不见?鼻梁微高,透出几分孤冷,半薄的唇紧紧抿着。右手环抱一把古琴,身上透出一股优雅的气质。
我终于看清了梦里一直看不清的面容。
“你是……”我听到自己的嗓音颤抖着。
“谛听,我是谛听。梦痕,没事了,我带你回北地烟雨台。清茗,他很想念你。”他看着我,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着。
那声音曾让我沉迷,那声音凝练了宇宙洪荒,那声音曾让我甘愿沦陷,苦苦追寻只为能在那声音里听见一丝对我的感情。
“……我们,我们认识吗?”
——————
“我们认识吗?”女子看了眼面前的男子。
“当然了!去年烟雨会上……你见过我的。”
“哦,忘了。”女子继续往前走。
“喂!我叫谛听,”咬了咬唇,又道:“‘谛听谛听,善思维之‘,记住了吗?”
“记住了。”
……
“谪仙,她真的好好看,啊!她是那样清冷,那样绝尘,那样惹人遐想!你知不知道,她的眼睛多么漂亮,她的身姿多么玲珑有致……”
……
“阿梦,我知道我比不上他。可是,他已经…入魔了啊!”
——————
电光火石间,脑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我的头似要爆裂开来,血气凝聚上涌,额上流出一股温热带着腥味的液体,一时间满眼血红。
六哥惊得“啊”了一声,冲上前来扶着我的肩:“小尾尾你怎么了,怎么流血了?”
“莫急,她没事。”谛听伸手点在我眉心。一股寒气顺着他的手指流入我的身体,周身燥气慢慢被压下。
“好些了吗?”谛听递给我一块白底青花的手绢。
“嗯。”我唔了一声接过手绢,不大好意思拿着这么好看的手绢,往额头上擦。
六哥很干脆地拿过手绢帮我擦了擦额头。
“我想,我需要见一下你的爹娘。”谛听道。
“为什么?你到底是谁?”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六哥就开口了。
我下意识地四下望去——
“爹、爹娘呢?怎、怎么不见了。”面前的玄衣男子拧着眉,毫不避违地直直看着我。竟让我有些心慌意乱。
“刚才跟望舒,大青一起把小弟送回屋了。”
谛听冷俊的脸似有松动,嘴角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秘密被人看穿,我心虚地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了吧。”
“我倒是想这样。可不当着你爹娘的面说,我怕你不信。”
…………
如果养育了你九百年……好吧,几十年的父母突然告诉你,你不是他们亲生的,你会做何感想?
当然,没有那么多如果。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此时,我就坐在自家大厅里,吃着自家茶点,听见自家爹娘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告诉我,我不是爹娘生的。
我好歹活了九百年,是个老大人,不像年轻姑娘那样娇气,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觉得:
“你们联合起来逗我是吧?”
我确实希望他们实在逗我,可是接下来他们说的话,让我觉得:
“你他妈的还逗我?!”
据说谪仙以身所附一株灵木:佛铃。但佛铃曾是孕育过一个灵的,那就是梦痕。后因九重天劫,灵月兑生成鸾,而那株佛铃却因少了灵而欲枯萎。但这时北地烟雨台突遭变故,就是谪仙…最后仙身被毁,而附灵其上。而我原是那株佛铃步霜上仙梦痕。九百年前我散尽修为,封印记忆下凡历劫成鸾。本是座下座下第一护法的谛听后来因故不得不屈身清茗帝君,于是经清茗帝君的法喻,谛听将我托给鸾栖桐域主抚养,也就是我爹。
所以,事实上我不是九百岁的老太婆,我是两万零九百岁的老老老太婆。我比我爹娘还要老了一万多岁!
“我不信,尾尾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什么佛铃什么历劫?!谛听,你……你放屁!”六哥急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六哥说脏话,我愣住了。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谛听淡淡将头偏向他,道,“而且,这也是帝君的法喻!”
“什么帝君?!你是来找揍的是吧!”六哥怒道,挥起拳头就要往谛听脸上砸,脖子上青筋直冒。
我急忙上前拦住他。六哥从未如此失态,从来他都是最好脾气的。
就连整天笑眯眯的望舒,也是一个笑面虎。可六哥却是真正的好脾气,也是最疼我的。从小我惹事的时候,总有他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
“他女乃女乃的!没你说话的份,你给我闭嘴!”阿爹的脸色比墨水还黑。
阿娘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眼角挂着泪水,却仍强颜欢笑对我说:
“七妹,我们之前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我原以为你下凡历劫至少也要过完这辈子,没想到这么快……是爹娘不好……”
我只觉得天雷阵阵轰得我外焦里女敕。
“梦痕,跟我回去吧,你也知道,我本应该将你带往…他那里的。”谛听走近我道。
而六哥整个人呆住了,脸上表情复杂而狼狈,手却仍然紧紧抓着我的衣袖。
我第一次看见顶天立地,脾气火爆的阿爹流眼泪。
忽而一阵穿堂风过,两位绾着双髻,彩带飘飘的娇美女子凭空出现。
她们齐刷刷朝着我跪来:“恭迎步霜上仙历劫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