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楚天珏眼睛微磕，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是。”老嬷嬷很快告退，只是临走出宫门前回头望了寒熏一眼，怪异的目光，令寒熏莫名感到心头一凉。
她撇开所有想法朝阿月望去，双手紧张的满是虚汗。她不知道楚天珏会否顺了太后的意，下旨杀害无辜的宫人。但若他真的狠心这样做，她根本无力阻止。
阿月，该怎么救阿月？
胸腔阵阵拥堵，她此刻有些不知所措。那种无助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就如那日楚夕月自刎在她面前时一样，她恨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她不能让阿月也离开她，绝对不能。
“皇上……”
空气里，清清静静的声音忽然飘起来，像一阵轻薄的淡雾。
“朕听着。”
“臣妾可以死，但那些伺候过臣妾的宫人皆是无辜，请皇上三思，饶过他们性命。这样，臣妾在地府，也会感激皇上。”柳妃悄然一笑，苍白的手指轻轻拿起托盘上的鹤顶红。无波的眼底，只有坦然和平静。
其实，若仔细去看，不难发现她的眼睛里，嵌了一丝惊慌和害怕。她伸手去拿鹤顶红时，指尖犹如被寒风吹打般细碎地颤抖着。
她只是，佯装镇定，佯装无畏。
寒熏心中悲恸，却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为什么阿月的表情看上去那样视死如归？她从他们进门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流露出对柳妃的担忧，更没有害怕惶恐之色，她到底在想什么？从她方才的几句话中，可以清楚感受到她对柳妃有很深厚的情意，那么眼下的她，确实平静得有些不正常了。
而且，她们许多年未见过面，她看到她，也只是初时吃惊，末了就再无其他情绪，这也令她不能理解。哪怕难以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欣喜和激动，起码应当在她望向她时，同样回以目光。可阿月，却很少有注意力落到她身上。
越想越奇怪，寒熏心里变得更加不安。
“朕不能承诺你一定能做到，但是，朕会尽力保全他们。”楚天珏深深凝向她，不是确定的话，却被他说的格外能安抚人心，“朕定当亲自去求母后。”
柳妃握紧手中的鹤顶红，似终于松下口气，“多谢皇上。”
她知道，他这样说，便已经代表那些宫人有一半活下来的希望了。
楚天珏侧过头，冲身侧的刘捷与那三位侍者道：“你们都退下吧，朕的妃子，朕亲自送她上路。”
“皇上，这……”刘捷稍有迟疑，见他神色坚定，便也不再说下去，免得自讨没趣，“奴才告退。”
房门被轻轻关上。
本就宽广的红绡宫内，此刻只余下他们四人。
寒熏脑中一片混乱，想不通为何楚天珏遣走了所有人，唯独要将她留下。想不通阿月心思重重，到底谋划着什么。也想不通方才明明也有惊慌和害怕的柳妃，此刻为何笑得那样开怀，好像发生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样。
“皇上……”
“皇上……”
寒熏微怔，她竟与柳妃同时喊了出口。她微微低头，示意柳妃先说，柳妃倒也并不推辞，柔声道：“皇上，你有意救我，是吗？”
楚天珏面无表情，对柳妃的问话却并不感到丝毫吃惊。他有意望了寒熏一眼，走到柳妃面前，将她手中的鹤顶红拿出来，把玩在手心。
此刻，就连寒熏都觉得，他确实是想救柳妃的。否则他不会将所有人遣出去，也不会下意识先拿走她手心里的鹤顶红。
“爱妃何出此言？朕是个狠心的帝王，无情无血，怎会有意救你？”他口气自嘲，隐约让人觉得，他的心，其实并没有那般狠毒。
寒熏终于望向他。
他的眉宇，清淡无波，隐约露出浅浅的皱痕。他的眼眸，纯澈透明，只是染了淡淡的叹息。
他无奈的模样，就好像被什么很难受的事情困住了。而他不能说，不能讲，只能伪装与承受。
可是，她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她不敢确定，她再也不敢私自去定论与楚天珏有关的所有事情了。
“皇上，这位大人，现在是你最信任的人吗？”柳妃话锋一转，缓步走到寒熏身边，目光直直望着她，像要将她整个人望穿。
从楚天珏把她留下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对她是不同的。
而现在，她这样看着她，即便只有片刻，她也看出来了。她与其他官员相比，也是不同的。
“是与不是，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柳妃侧身，乌黑的长发自她的面颊垂下，依稀透出妩媚之姿，“那么，皇上认为，什么与我有关系呢？”
楚天珏沉默。
良久，他才低声道：“朕记得，你的武功很好。”
柳妃怔了一怔，似乎想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及此事，淡淡出声，“是。”
“你的宫人，身手也是极好。”他看向阿月，阿月立即低下头，平静的脸上有了丝波动。与柳妃不同，她此刻却已经猜测到了楚天珏的心思。
“皇上，你……”
风不知从何处吹进屋内，吹得衣衫轻轻飞扬，发丝微微飘荡。
楚天珏瞳眸乌黑，面容仍旧是淡然，他站在原处，犹如一尊白玉雕像般俊美。他唇角弯起，微笑道：“朕今日心情好，想救下你们。你们俩既然功夫了得，劫持朕与玉大人后逃出皇宫，倒也合情合理。”
柳妃凝向他，眸光一片柔和，“臣妾知道，皇上终究不是无情之人。”
不是无情之人吗？
寒熏难掩心头震惊，眉目拧成一团。乱了，错了，不对了。是她想错了楚天珏的为人吗？前世恩怨一重重，她亲耳听到的事情，难道还会有假？
等等，亲耳听到，却并非亲眼看到。
会……有隐情吗？
寒熏感到大脑有些眩晕，许多许多错乱的思绪像一根根细绳。此刻无数根细绳纠缠在了一起，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分不开，理不清。她惊觉再想下去只会越来越难熬，干脆绝了所有念头。
一个柳妃，一句“你终究不是无情之人“，竟令她这般纠结。她不得不承认，其实下意识中，楚天珏在她心里，并没有那样绝情狠毒。
“朕就是无情之人。”他声音缓缓地响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所以，你们还是快些动作，趁朕没有反悔前，拿刀架在朕和玉大人的脖子上，利用我们逃出去吧。”
“皇上……”
“娘娘。”阿月打断她，抬起左腿，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小刀扔给她。紧接着又从袖间掏出另一把更小些的刀，严肃道：“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恐怕太后会过来。别忘了，您与那人的约定。”
柳妃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锋利的刀立即刃轻轻地抵在寒熏和楚天珏的脖子上。出乎寒熏的意料，阿月押的是楚天珏，柳妃押的却是她。
宫门被用力打开，原本聚集在宫门外的人此刻已经退了大半，只余少数几个宫人还守着，刘捷自然也在其中。
阿月眼神锋利，望了那些惊呆的宫人们片刻，扭头转向刘捷，厉声大喊道：“快命人准备马车，否则，皇上的安危我就不敢保证了——”
这是一场四人合演的戏。
然而，寒熏却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阿月，或许应该说，眼前的这个阿月，从来就不是她认识的阿月。
小时候，阿月是她们当中胆子最小的一个，而现下，她语气森冷，目光绝寒，仿佛他们不听吩咐，她就真会杀了楚天珏一般。
什么都想不明白，唯一明白的，是她知道，阿月大概原本就有劫持楚天珏来救柳妃的念头。所以此刻，她才会表现得如此熟稔。
不知事前反复练习过几遍呢？
寒熏涩然一笑。
“准备马车时，不许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任何人。”说话的是柳妃，她的声音仍旧柔和。刀轻轻架在寒熏的脖子上，不远不近，不会伤着她也不会令她有机会逃跑。刚刚好的距离，也只有常习武之人，才能如此精确。
“好……好……不要伤害皇上，千万不要伤害皇上……”
刘捷满头大汗，哆哆嗦嗦怎么擦都擦不完，派去准备马车的人也是跑三步跌一步，身子摇摇晃晃抖得厉害。幸而楚天珏平日里常常外出，马车本就备了许多辆，加之楚天珏阴晴不定的性子宫中人大多都知道，所以并未惹来怀疑。
宫人急急忙忙将马车备好，停在他们脚边。柳妃与寒熏先上了马车，阿月与楚天珏随后。驾车离开前，阿月又厉色警告道：“半日之后，我们会将皇上与大人放回。若这半日内有官兵前来追捕，那我们定当和皇上同归于尽。
刘捷急急答应，“是……是……”
阿月眉目一松，迅速放下帘子。少顷，只见寒熏自车中出来，驾着马车一路奔驰。新科状元在前，马车自然畅通无阻。
而马车内，柳妃笑颜如花初绽，凑到楚天珏耳边，用薄雾般的声音问他，“皇上，你可知玉大人身上，有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