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清冷的月光穿过云间倾泻而下,落在山脚的破庙中,隐隐透出森冷的气息。
破庙外一片荒芜,只有两条幽静的小路,一条通往山下,另一条则被浓密的杂草遮盖住,分不清尽头在哪里。
寒熏动了动眼睛,感到大脑深处连续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细细尖尖的刺痛感,她闷哼一声,缓慢打开视线。
这是哪里?她现在在哪里?
周围好黑,由于视线没有完全恢复,入目皆是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楚。手指触碰到的是硬邦邦的地面,还有鼻尖那股草木的清香,耳边细微的风声。最后,眼前微微晃动的白光,是月光吗?
寒熏敲了敲脑袋,坐直身体,也不知背后是什么,她轻靠上去,试着理清事情的经过。
她记得,她与楚天珏为了救柳妃和阿月,假装被她们挟持出了皇宫。她驾着车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走着走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了哪里。后来阿月出来替她,叫她进马车里休息一会。驾车时,她明明并未感觉到劳累,可一进里面,她就觉得头晕的厉害。睡意沉沉地覆在眼皮上,怎么撑都撑不住。而在她进去前,楚天珏似乎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来不及多想,很快便也跟着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此处了。
难道,是柳妃和阿月做了什么手脚?
寒熏惊诧至极,她和阿月重新见面不久,根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就又分开了吗?
最令她想不通的是,阿月为何在有机会跟她相认的情况下,不与她相认?她和柳妃,她们两个人身上到底有怎样的秘密?为何自己前世的记忆中,没有她们呢?总觉得,她们好像和什么重要的事情有牵连,而这事情,必定跟她和楚天珏逃不开关系。
正想着,旁侧传来细碎的响动,是翻身的声音,而后,起身了。
“皇上?”寒熏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虽然看不见脸,但他的身形,寒熏无比熟悉。
“玉大人。”楚天珏一手撑着地面直起身体,一手揉着太阳穴,喃喃道:“这在哪里?朕为何觉得头疼得厉害?”
“微臣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寒熏叹息,随意询问道:“皇上,您坐在马车里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
不对劲?
楚天珏依旧低着头揉动太阳穴,神色有些迷离。印象中,当时柳妃正与他讲话,她凑近耳侧问他,知不知道玉大人身上有个秘密。他轻笑,摇了摇头向她求教。
她卖了阵关子,而后说道:“皇上,你救了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以后,我们便不相欠了。”
他认真听着,突然困得厉害,低低回复,“是,不相欠了。”
“若往后我与皇上成为敌人,谁都不要手下留情,因为,已经不相欠了。”
他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涣散,“……是……不要……留情……”
秘密?
是了,玉大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她说会告诉他,实则根本什么都没有讲。还是她已经讲了,他却没有听到。
“玉大人,你身上有什么秘”楚天珏猛然侧头凝向她,眼神深幽明亮,神色急切。然而很快,他语塞言止,一双眼睛骤的瞪大,整个人僵直凝固,恍若看到了无比荒唐的一幕,他的目光,简直要破碎在月光下。
“皇上,您没事吧?”寒熏被他望得喘不过气,这种眼神,她形容不来。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对这种眼神感到害怕,内心爬满了不安与慌张。
她动了一动,努力将注意力转向别处。迎面的风吹得身子充满凉意,她伸出双手抱住双臂,隐约触到什么东西,神情呆了呆,体内立即窜起阵阵寒意。
怎么可能……
她目光涣散,脑中“轰”得一声迅速炸开。她此刻仿佛处在寒冰中,又仿佛处在烈焰里。迎面一盆冷水泼下来,冻得她结成了冰人。不一会烈火从脚底烧来,要将她整个人化为灰烬。
为什么会这样?一切,就此结束了吗?
楚天珏隐在黑暗中,而她却身在月光下。那一片流动的白光恰好静止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的一切。楚天珏能清楚看见她的模样,她的神色,她的眉目,还有……她肩头披散而下的层层黑发。
她是女子!竟是女子!
寒熏站起身,有些狼狈地后退,她想要将自己埋进黑暗中,让楚天珏什么都看不到。她凌乱的脚步像迷了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跌跌撞撞,身子一软,终于扑倒在冰冷的地上。
一片寂静。
楚天珏望着她,身上透出一股浓烈的气息,他的心不断往下沉。良久,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审问般道:“你,到底是谁?”
寒熏动了下嘴角,却说不出话。
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
楚天珏淡笑出了声音,逼近寒熏,迫使她对上他的眼睛,发丝间有细细绒绒皎洁的月光,“女扮男装上京赴考,玉乾风,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忽然自嘲一笑,“不,玉乾风。呵,这也并非你的真实名姓,对吧?”
头顶一阵霹雳响过,这天,说变就变。
最后几缕月光从地上消失,林间的风呼啦啦吹得树叶翻飞。
寒熏叹息,抬起头望着他,目光颤动,低声解释道:“皇上,我无意害你,也无意对东献国不利。”
她意在报仇,因而这是句假话。但起码到现在为止,她确实没有害他,也没有对东献国不利。
“那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一字一句,危险的讯息使寒熏不由战栗起来。
寒熏黯然。
前世,她曾听他提起过,东献二十二年,西苍派了细作女扮男装上京赴考,得中状元。真相被楚天珏发现后,那人说道怀有家恨无处伸冤,所以只能出此下策。那人还说,在相处中,她发现自己爱上了帝王,她自知女扮男装犯了欺君大罪,甘求一死,不怨不恨。
一句不怨不恨轻易将楚天珏欺瞒,他信了她的话,接受了她的爱,不但免了她的死罪,还倾心相待。只可惜,这不过是个蓄谋已久的骗局而已。
得到信任,一剑除之。
这才是那人真正的任务。
想来,若非蔚政鸿无意中截下了她给西苍的飞鸽传书,及时结果,恐怕楚天珏早已死在她的剑下。可笑的是,他对她,是有了真感情。
这件事对楚天珏而言,是条可怕可恨又可耻的伤疤,如今看到她,恐怕会令他联想到当初。解释越多越错,不解释也错,她觉得自己逃不过去了。
“不说吗?要不要朕替你说?”他的双手狠狠扼着她的肩膀,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力道加剧,强烈的疼痛令寒熏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轻轻扬眉,便看到他眼底可怖而极力克制的怒意,“哪国派你来的?西苍?还是晋野?”
“你男装貌美,有意勾引皇妹令她爱上你,促使她拒婚好引起东献与南临两国的战争。你想不到朕会为你和皇妹指婚,担心暴露身份,又知道皇妹性子烈,你干脆一口否决,就是为了害死她,以绝后患,是不是?”
“……”
“害死皇妹后,你假装患病,假装为了皇妹进宫与朕谈判,假装情深意重。朕相信,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帮朕打败南临,借此得到朕的信任。然后呢?得到朕的信任后,你想杀了朕吗?
“皇上,”她的睫毛因肩膀和后背的痛楚而颤抖,微微张口,甚至有些发不出声音,“不是这样……我与那人不一样……”
“那人?”楚天珏微怔,继而放声大笑,笑得肆意轻狂,“玉大人,你怎会知道‘那人’?东献二十二年出事之后,朕将消息全权封锁,除了蔚将军与朕,其他人只知道她暴病而亡,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玉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
糟了。
寒熏苦笑,这下当真是百口莫辩了,她怎会这样大意?
“你这么聪明,为何不马上反驳朕?”他语气嘲讽,清俊的面容上扬着一抹阴狠之色,望过去,竟是如此别扭。
“皇上不会相信,我怎么说,皇上都不会相信。”
楚天珏凝视她,因她忧伤的口气,下意识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她细柔的长发划过他的手背,宁静地散在红袍上。
她的面容绝美,呼吸一声一声落在耳畔,像热茶溢出的氤氲雾气。黑暗中,她的眼眸晶莹透亮,有股迷人的味道散在空气中。而她的唇角,鲜艳逼人,只要他一低头,便能触到。
这是,什么感觉?
他感到握住她肩膀的双手忽然涌起阵阵灼热,血液沸腾起来,“突突”地在血管中不安地流动。
黑暗中。
她的呼吸,她的脸颊,她的眉目,她的一切……
黑暗中,她的肩膀被他紧紧扣住,她的唇离他只要毫米……
空气仿佛就要燃烧起来。
他低下头,有些蛮横地向她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