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的目光一时被前院扫地的唐寅所吸引,直到坐于案下的那个女人再次开口,秋香才回了神。
女人对着华夫人腆着脸,讪讪一笑道:“听说华夫人府上有个丫鬟年方十四,正巧是十年前进的府……”
华夫人此时正端着茶,听她如此说道手上的动作立即停顿了下来,她抿了抿唇目光幽幽朝那女人看去。双瞳中光影绰绰,深不见底,只把两人看得冒起了冷汗。
等过了许久,华夫人才道:“何夫人说的是哪个丫鬟?华府家大业大,十年前入府的丫鬟我已记不清了。”
她的语气冷冷,高位者的气势显露无疑。
“是……”夫妇一时被她的所迫,暗自相视一眼才点头道:“夫人贵人事忙,哪里会记得这种小事。”
姓何的男人接口道:“我们说的是夫人身边的冬香姑娘。之前曾有亲戚偶见一面,说是与内人年轻时候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以……”
还不等那肥头大耳的男人把话说完,华夫人便轻笑打断了:“想来二位是误会了,我家冬香虽然与何夫人女儿的年纪一般大小,时间也附和。但是冬香却不是与亲人失散……”
华夫人幽幽抿了一口茶:“这件事石榴你来说……”
把手上的茶杯放下,华夫人侧头看向静立在一旁的石榴。
石榴神情淡淡,看一眼华夫人的表情第一时间会意:“是,夫人。”
“十年前是我于门前把冬香捡回华府……那时她身上还带着张字条,上面写着生父已亡无力抚养,希望交托华府收留。”
这事秋香道未曾听冬香或石榴说过,但华夫人与石榴毫无商量的时间,恐怕这事不假。
石榴表情不变,语气平仄有序:“我想,冬香应该与两位没什么关系,其中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那对夫妇神色开始闪烁,犹豫道:“这……”
他们对看一眼,男人用手捂着脸瞟一眼女人,就像是示意一般,然后女人便了蹙眉头。可厅堂敞亮,这么一点小动作怎会逃出几人的眼,只不过没有一人揭穿。
唯独春香撇了撇嘴。
等过了半晌,那女人似乎是不太好意思似地,她瞧华夫人一眼,忸怩道:“夫人其实是这样的,我是二嫁……”
秋香与春香一听立即瞪大了眼。
虽然知道两人不安好心,但这见风使舵也着实太快。
秋香抿着唇悄悄看去,就见华夫人的脸有些阴沉下来,并没有先前的那般和善。而石榴也是眯起了一双黑瞳,阴测测的看着两人,有关冬香的事她当然不会置身事外。
气氛一时变得寂然无声,就连细微的呼吸声也侧耳可闻。
「唰唰唰——」前院传来扫地的声音。
也不知唐寅是不是故意。
之前不见他动作,反倒挑了这个安静的时候卖力地挥舞起笤帚。笤帚与地面在空气中形成摩擦,那声音有些刺耳,好看的小说:。
余光可见,华夫人明显蹙了眉。
这时唐寅却似乎更卖力了些。
然后华夫人抬了眼,目光越过厅堂,直抵前院一身藏青色家丁装的唐寅。华夫人出声叫道:“华安!”
徐徐待发的音色,有着几分勃怒。
但这一声唐寅仿佛就像是没有听见,他毫无所查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于是华夫人双眸一睁怒意更甚,这次她伸手一拍红木小桌,叫道:“华安!”
这个时候,唐寅终于听到了华夫人的呼唤,挥舞笤帚的动作停在原地,他揉了揉头呆呆转身。看了华夫人好几眼才问道:“夫人叫我?”
秋香不知唐寅打着什么算盘,但唯一知道的就是华夫人心底的怒气一下被他提到了嗓子眼。再加上他之前弄伤华文的事,华夫人怎么都不会看他顺眼,想来此时更是存了教训他的心思。
应秋香所想,果然就听华夫人气道:“怎么?我还不能叫你了!”
那对夫妇一时看着这个场景,不好开口。
唐寅则迎上前来,忙不迭摆手道:“不不不,夫人可以叫我。夫人可是有事吩咐我?”
华夫人睨一眼唐寅,斥道:“谁让你来这里扫地了?”
唐寅看了看华夫人,收回目光的途中他与秋香相撞,但很快他低下头去,老实作答:“是夫人安排我去做杂役的。”
华府人听了大为不悦,她吸了口气按捺着怒意,示意春香一眼。春香便会意道:“夫人是说,谁让你这个时候来扫地了!没看见有客人在吗?”
春香说着话微微抬起下颚,尽显刻薄之意。
唐寅抬头,下意识往那对夫妇的方向看去,小声道:“就是因为他们在我才跑来看热闹,但是冬香姑娘和这夫人哪里像了,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唐寅小声嘟嘟囔囔说道,虽然压低了声音,可一室寂静耳尖的几人自然听清了他讲的话。
春香佯装着低头掩笑,石榴神色不变。
而那对夫妇的脸色顿时有些缤纷起来,唯有华夫人倒是一时缓和了面孔,她轻咳一声道:“不准无礼。”
“是。”唐寅懊恼低头,回应道。
不过由于唐寅的打岔,华夫人也终于寻到了赶走二人的时机,趁夫妇黑着脸的空档,华夫人送出了逐客令:“何商户,此事一定是弄错了,便到此作罢……”
她的声音含着气愤厉色三分威严,让人无法忤逆。
不等对方开口,她招来来丫鬟,挥了挥手:“送客。”
全然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待到丫鬟带着姓何的夫妇走远,华夫人神色一闪,她侧头向秋香耳语道:“秋香,你跟上去看看!”
谁知唐寅凑上来道:“夫人,我也去!”
华夫人瞅他一眼,不悦道:“华安?你怎么还在这里?”
“夫人还没叫我退下,我自然不敢退下。”华安答曰,然后正色道:“夫人,我陪秋香姑娘去,万一是歹人我也好照应她,好看的小说:。”
华夫人眯了下眼,这时看着两人不再出声。
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好几眼,她才出了口气。半晌之后,华夫人抿唇道:“算了,不用跟了,你们都退下吧。”
秋香有几分猜到华夫人的心思,她大概还在防备唐寅,怕他出去了节外生枝。
众人不语,然后华夫人屏退了春香与秋香,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太阳还没接近正中,离正午还有些时间。
趁着春香不注意,秋香拉着唐寅来到角落,瞧着四下无人秋香收敛表情问道:“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秋香可不认为唐寅会做没有意图的事。
唐寅摇头,无奈道:“我现在好歹也是华府的人,自然要帮衬着。”
秋香将信将疑,而这时唐寅突然低头轻笑:“秋香姑娘还要拽着我的袖子到何时?”
秋香不自觉微微一怔,低头看去才发现原来方才走得太急,一时忘记松开唐寅的袖子。面对他此时的调笑,秋香微恼怒视唐寅一眼,兀自放开了手。
于是唐寅抬手,把双手背至身后,严肃了面孔道:“那些人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
“指使?为何要在冬香身世上做文章?”秋香不明。
“错了。”唐寅道:“他们只不过想借着这个苗头打压华府罢了,尤其是在华太师即将引退的前夕给华府添堵,你看着好了这几天定还有不少滋事者会出现。”
华太师为官刚正,官场上难免会得罪人。下台的消息才传出来,看来还真有不少人生了异心。而华夫人待四香如珠如宝,有谁不知,分明是刻意来寻麻烦打华府的脸。
秋香沉默了片刻,突然脑中一闪,一个大大的疑问盘踞上心头,她急忙拉住唐寅道:“你是怎么知道太师要引退?夫人从未承认过!”
“可也没有否认不是吗?”唐寅反问,然后努努嘴道:“秋香姑娘,君子动口不动手。”
秋香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微滞。发现方才太过激动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摆,藏青色的衣服被她抓出几道褶子来,还好颜色较深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秋香不动声色收回了手,却不见抱歉的意思,她说:“我不是君子,是女子。”
“我懂。”唐寅蹙眉点头:“为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懂!”
听罢,只见秋香神情一冷,看他的目光立即多了几分凌厉。
唐寅暗道不好,退后一步顾左右言他:“其实……”
“其实?”秋香抬眼看他,放缓了语气,却更让人心惊。
“其实我早在苏州时就得到了消息。”这时唐寅道:“江西巡抚孙燧与太师在四月时已向皇上递去了宁王谋反的奏章。之前宁王离开苏州时行迹匆忙,大抵是回京面圣……”
唐寅犹豫了一下,才看着秋香说:“不过到了现在还未贴出宁王谋反的榜文,想来是太师的参本没有起作用。”
秋香听懂了,明武宗大概是没有相信华太师的参本,而宁王向来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其中成败的厉害关系不言而喻。
太师的引退回乡大概是跑不掉了,也不知到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