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儒走后,邓宁临抓起电话拨通了一个京城的电话号码,良久,那边才有人接起电话来。
“喂,哪位?我是骆靖宇。”
“骆司长,我是安北市的老邓啊。”邓宁临呵呵笑着。
“哦,邓书记,你好。”
“骆司长,关于小骆的事情,我得跟你解释一下。”邓宁临脸上带着笑容,声音轻柔而有力,其实也透出几分不卑不亢的矜持。尽管对方是骆家的人,权势显赫,但他作为有一定级别的高级干部,一方诸侯大员,又即将升任副部级干部,自然也有自己的尊严。
那边的骆靖宇笑了笑,邓宁临为什么打电话过来解释,他心知肚明:“邓书记,让你费心了,志远的事,我现在都了解清楚了,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呢,你们市里的人办事也欠妥当,这事闹得影响很不好。邓书记,你也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对自己的孩子管教是很严的,对家族的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出了这种事,老爷子执意要把志远带回来问问,我也没有办法。”
骆靖宇的声音不疾不徐,很平和,很客气,却也流露出几分威压和敲打。
邓宁临嘴角一抽,尴尬地陪笑道:“这事确实……我也有责任。骆司长,请转告首长,我们市里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尽最大限度地为小骆消除负面影响,不会影响到他今后的工作。”
邓宁临这就算是表态和道歉了。
骆靖宇古怪地笑了:“多谢邓书记,劳你费心了。不过,志远今后能不能再留在安北,还很难说。我听老爷子的意思,似乎是要把他放在身边才能放心。”
邓宁临心头陡然间一个激灵,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骆家要把骆志远调离安北市!邓宁临心里有些惶恐和不安,他不知道京城的两位老首长会不会因此怪罪下来,又会不会因此而认为他办事不力、能力有问题。一旦种下这种印象,就很难扭转了。
邓宁临心里乱哄哄地,跟骆靖宇又简单寒暄了两句,才客客气气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其实这是他意料中的结果。出了这种事,京城骆家肯定有所动作。尽管骆靖宇口口声声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站在骆家的立场上来看,骆老显然不会允许有任何阻碍骆志远政治进步的负面因素存在。这一次,骆志远被秘密召唤回京,基本上是与安北市失去了缘分。
邓宁临也无可奈何。他觉得有点遗憾,骆志远不仅个人工作能力很强,也有世家子的显赫背景,这样一个年轻干部留在安北市,对安北市来说,绝对有百益而无一害。
他很少抽烟,但心烦意乱之下,却也点上了一颗烟,冒了几口。
市长劳力敲门进来,见邓宁临竟然破天荒地在抽烟,不由讶然道:“邓书记,怎么抽上烟了?”
邓宁临苦笑一声:“劳力同志,来,坐。我心里闷,就抽口解解闷。”
劳力也没有太在意,更不清楚邓宁临是在为骆志远的事心烦。
他笑着坐下来,主动开始汇报“远东制药项目”的筹备运作情况,当然也顺便说了说骆志远的“失踪”。
不过,邓宁临的表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邓宁临沉默了片刻,才将手里的烟头掐灭,抬头望着他,神色淡然道:“劳力同志,这个项目呐,能争取来是最好的,但如果争取不来,也没有必要强求。总而言之一句话,该做的我们做了,问心无愧就可。”
劳力眸光一凝:“邓书记……让小骆同志努力跟对方联系,这个项目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邓宁临微笑了起来:“呵呵,试试吧。我还是那句话,努力即可,不必强求。强扭的瓜不甜,我们推进招商引资,也不能失去基本的原则。”
邓宁临的态度突然变得这么微妙和古怪,劳力捉模不定,也不好跟邓宁临往深处谈,只得随意又谈了几句市里的工作,告辞离去。但在路过安知儒办公室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安知儒正在处理一堆文件,见劳力进门,赶紧起身笑脸相迎:“劳市长,您怎么来了,领导快请坐。”
“知儒啊,听说你们家安国庆跟骆志远关系不错,让他赶紧跟小骆联系联系,问问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离开市里,也不给市里打声招呼,现在正是医药项目运作的关键时期,他这个项目的协调人走了,让市里还怎么运作这个项目?”劳力淡然挥挥手,试探了安知儒一句。
安知儒心里一凝,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言辞:“劳市长,小骆去京城看病去了,我听我们家那小子说,他可能是情绪有些不稳定,去京城找个专家大夫瞧瞧吧。估计也就是过几天就回来了。”
劳力故作讶然:“他自己不就懂医,还需要找别人看病?”
安知儒陪着笑:“劳市长,医者能医百样人,但治不了自己的病吧?呵呵,况且,小骆这一次确实是精神上的压力很大,您想想,他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也是正常的。”
劳力轻笑一声:“也是。公安局的人查案方式方法有点问题,保密工作也做得欠妥,总之,市里已经开始处理有关责任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小骆同志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年轻人,不至于为这点小事一蹶不振吧?”
安知儒还是陪笑:“那是,那是。”
劳力扫了安知儒一眼,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走了,你抽空跟小骆联系一下,劝劝他。如果他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直接找我,我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行,劳市长您放心,我一定跟小骆联系,我感觉吧,他应该过几天就能回来,毕竟,他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安知儒小心翼翼地回答。
劳力闻言眨了眨眼,又想起刚才市委书记邓宁临古怪微妙的态度,就轻叹一声:“但愿如此吧,好了,你忙你的,我还有个会要开。”
“劳市长,您慢走。”
安知儒眉梢一挑,一边送着劳力出门,一边心里暗暗苦笑。这事儿连邓书记都管不了,何况是自己一个县处级干部。虽然表面上看,自己跟骆志远关系密切,但要想左右骆志远的决定,恐怕也是不可能的。
安知儒毕恭毕敬地将劳力送出门去,对于安知儒的恭谨态度,劳力非常满意,向他笑了笑,这才离去。
安知儒最近一段时间,对劳力的态度日益恭谨。这与邓宁临即将升迁去省里有关。
邓宁临私下里与安知儒有过秘密的交流,当然没有明说,而只是暗示。邓宁临给了安知儒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跟随他去省里任职,如果邓宁临如愿当上省委常委、秘书长,他会安排安知儒进省委机关工作,解决副厅级,也算是给他追随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一个交代;还有一个选择是留在安北市,邓宁临负责推荐他越过副厅级的门槛,在安北市任一个普通的副市长。以安知儒现在的位置和资历来看,还有邓宁临的大力举荐,这同样也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安知儒考虑了两天,决定还是留在安北市。
他跟随邓宁临去省里机关任职,暂时来看是得益的,但不利于长远。他是从省级机关下来的人,深知省里机关上的权力纷争要比基层更甚,竞争也更激烈。与其去省里蝇营狗苟,不如豁出去在市里拼一把,能获得一个副市长的职位,掌握一定的权力,他也相当满意了。
既然他选择留在安北市,那么,对于几乎注定要接班的市长劳力,他当然要提前交好,这是正常的事情。
邓宁临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邓宁临也并不放在心上。某种意义上说,安知儒并没有做错,就算是换成他,同样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是邓宁临并不认为劳力接自己出任安北市委书记已成定局,他估模着可能还会有变数。要知道,对于各地级市的一把手,省里主要领导抓得相当紧,考虑起来无比慎重,同时还要兼顾高层之间的权力博弈和利益分配,不是那么容易确定的。
可对于安知儒来说,哪怕市长劳力最后当不成市委书记,保持原地踏步走,也不是他能惹的人。毕竟,失去了邓宁临的直接关照,来自劳力的权力威压,不是他能抗住的。
当然了,劳力日后若是当了市委书记,也不可能再像邓宁临那样重用安知儒,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安知儒是前任市委书记的心月复,劳力心里总有几分猜忌和提防。可对安知儒来说,只要劳力不刻意打压他、将之边缘化就够了,有自己的左右逢源,有邓宁临在省里的位置罩着,劳力不能不也不敢不给几分面子。
安知儒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敢留下。否则,他宁可去省里坐机关清闲养老,也不敢留在安北市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