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会很长,准备充足的食物。不要带肉类,腥味会引来较凶猛的大型鱼类。
到了水里就抓着我的手,别乱跑。
别怕。
这次出行,柳鱼以从未有过的耐心叮嘱了叶柏舟一堆事。
现在两人正在海边,她坐在轮椅上,他在一边站着。
深夜的海像一头静静蛰伏的巨兽,波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是它低低的呼吸声,腥咸的海风是它喷出的浊冷气息。
柳鱼向背着包的叶柏舟勾勾手。
叶柏舟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讲,随之俯。
他忘了柳鱼说话是不需要动口的,无所谓近远。
于是就在他贴近了她时,柳鱼手臂圈住他的脖子,递上了自己的双唇。
很软,有点凉。带着一股清冷深邃的气息。
叶柏舟只发呆了半秒,便反应了过来,他立刻化被动为主动,大掌插入她发间,捧着她的后脑意欲加深这个吻。
不料柳鱼立刻一把推开了他。
不要把舌头伸进来,她蹙眉道,白皙的面孔在淡淡月光下精致如玉,我会咬掉的。说着她张开了口,呲牙给他展示自己一排尖利的犬齿。
叶柏舟笑了,他蹲下来,掰过她的雪白的下巴,轻轻在她削薄的淡色双唇上****。
柳鱼没有拒绝这个温柔的吻,她微微闭上了眼。同时道出了刚刚那个主动的吻的意图:
我要给你渡气。
叶柏舟慢慢放开她,轻轻撩起她耳边一绺长发,问道:“渡气?一口气可以让我坚持多久?”
柳鱼想了一下,道:两个小时左右。
“应该找渐离来检验下那口气里的成分,”叶柏舟开玩笑道,“刚刚渡过了吗?”
柳鱼点点头。
叶柏舟咂咂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下水吧。
“好。”
路途漫长,两个人也不是徒步旅行。
柳鱼担心叶柏舟游泳会累,海里的一路上找了不少“公交车”,两人频繁地倒车,一会儿是鲸,一会儿是章鱼,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状的巨鱼。
人终究是陆地生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四肢虚浮的深海呆久了会产生恐慌感。越往下海水能见度越低,压力也越来越大,每次叶柏舟觉得自己要什么都看不清,胸闷心慌的时候,身边柳鱼都会靠过来,递上微凉的双唇。
清新温暖的气息传递入肺中,他便腾然感觉到眼前恢复了明亮。
果然是神奇的气息。他一边感受那轻柔地宛如羽毛的吻,一边模模糊糊地想。
也不知这样走了多久,叶柏舟以为自己是很能抗饿的人,却还是已经吃光了包里的压缩食品。
柳鱼抓了游过身边的小鱼,干脆利落地剖月复取内脏,指甲随便捋一捋鳞片,递给他当食物。
叶柏舟不是娇气的人,再说老婆大人这处理食物方式已经算很尽责了,他接过来也不矫情,开始撕咬那生肉。
这是媳妇儿亲自料理的顶级新鲜的生鱼片。
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面前五彩斑斓的珊瑚开始悄然变化起来。规模越来越大,枝丛越来越壮。到后面已经快要变成巨型森林。
最终他们所乘坐的是一头巨龟,看似笨拙的身躯在珊瑚森林中行进得非常灵活自如。
在穿过了茂密的森林之后,一切豁然开朗。
一座散发着瑰丽荧光的庞大建筑群,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深海宫殿不是一座殿,而是一座城。柳鱼道,环视一周道,我的族人便在这里生活。多年过去,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叶柏舟兴致勃勃地问。
他脑中勾勒出一个海的女儿的形象来:对地上生活十分感兴趣的小小人鱼公主,虽然是个面瘫,但没什么能阻止她对人类的好奇,终于有一天像父母提出去瞧一瞧……
想着,他又问,“父母会担心吗?”
柳鱼给他的答案却让他狠狠吃了一惊。
我离开时父母已经逝去。我是被驱逐的,没有人会担心。
我曾是这里的首领,不过这个位子现在被我的弟弟——依桑所夺取。我打不过他,便离开海底,去岸上谋生。
张口可引海啸的潘蒂娜,怎么会敌不过一个只有蛮力的雄性人鱼。
但那是她最关心的弟弟,她曾不显山露水却放在心尖疼宠的家人。
身边就是她用尽心血保护着的族人,她不可能因为一场族长之争就招来海啸,那样造成的伤亡将无法估计。
处处受限,对方却招招必杀,结果可想而知。
现在她回来了。和恋人并肩站在这里,看着熟悉的风景,和已经陌路的族人。
这一次,除了身边这人,没有什么能阻止她。
她的弱点,不再是族人。
在这深邃而幽静的深海之底,站在巨大的珊瑚森林前,叶柏舟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
他低低问:“那时候……很辛苦吗?”他再次因为自己不曾参与她的过去而遗憾无奈起来。
柳鱼偏头看他,看到了他眼睛里满溢的心疼和温柔,勾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什么感觉,早就忘了。
她抬手抚去他俊美的眉间皱起的褶子,道:别皱眉,看着很凶。
叶柏舟浑身相貌气质本身就偏野兽派,还是个好看的大型野兽,平时只要不嬉皮笑脸,稍微没点表情,就会让旁人觉得难以靠近。
听到这话,他只好表现出一个黯淡柔和的笑容,关心地问:“这次回来,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么。”
刚刚进珊瑚森林他们就应该已经感觉到我们来了,但却没派人出来抵御攻击。柳鱼道,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没有人来交涉,咱们就直接去王殿。
话音刚落,十来条人鱼已经浩浩荡荡地朝这边游了过来。
各个身段修长,貌美如花,随便一个跳出来都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大美人。只可惜这些美人都是平胸。
这次过来的人鱼没有雌性。
他们站在不远处观望着,大多数眼神全都被叶柏舟那两条人腿给吸引走了。
叶柏舟听到他们在嘀咕:
那是什么?!底下怎么长了俩肉茬?!
生怪病了吧……保不齐尾巴叫什么给吃了。
一群土包子,没见识的,那是人类!人类懂吗?
人类能到深海宫殿来?开玩笑吧?他们不会被淹死吗?受得了吗?
你没看到么,他跟女王站在一起,是女王带来的哦。
不是吧?难道女王出去游历这么久一直不回来,就是因为看上了那人类?
唉……那王要怎么办?可怜的王……
女王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叶柏舟越听越糊涂了。
为什么柳鱼说的驱逐在他们口里变成“游历”?
还有那个王是怎么回事?
议论纷纷的人鱼们忽然静了下来,自动从中间分开一条路。
一只身材要他们高大上许多的雄性人鱼从中走了出来。
然而他的五官生得极其细腻秀美,眉目含情,下巴秀致,每一个细节看起来都是恰到好处,漂亮得如同从漫画里走出来。细看还有几分像柳鱼。
叶柏舟看着他,不知怎么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人鱼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王了,他手里握着一柄半透明的血红权杖,穿过那群人鱼径直走了过来。
走到柳鱼面前,他才停下,定定凝视她许久。
柳鱼任他这么看着,也不言语。
在叶柏舟心里越来越不爽,脑补着戳他眼珠子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一出声却是石破天惊,声泪俱下——
姐姐!——我的姐姐!你可总算——回来了——!我等得冥思柱都要塌了!
他咏叹一般地长声叫唤道,一边随手将权杖抛出,热切朝柳鱼扑了过去。
那权杖不偏不倚扔进了叶柏舟怀里,他也无心去细看这貌似价值连城含义尊贵的棒子,随手丢掉,一旁的其他人鱼见状纷纷尖叫着跑来,伸出双臂去接。
身边柳鱼见那雄性人鱼扑过来,快速一闪,躲到了叶柏舟身后。
那人鱼倒也收放自如,没摔个狗啃泥,只停下用仇恨的目光看向叶柏舟,问道:姐,这人类是干嘛的?
仿佛才注意到他。
这是我的恋人,叶柏舟。柳鱼从叶柏舟身后转出来,又对叶柏舟道,那是我弟弟,依桑。也是现在的族长。
“弟弟好。”叶柏舟立刻打招呼道,看着架势,他心里忽然有几分明白了。
恋人?!依桑不搭理他,夸张地喊了出来,怎么会是恋人?!你怎么能找除我之外的人当伴侣?他哪点比得上我?!
原来是个深度姐控,叶柏舟心想,难道当初是因爱生恨?
我不同意!依桑沉声下了断论,然后转身去找他的权杖,旁边的人鱼很懂眼色,忙递过去。依桑拿过权杖,指着两人道:我以深海人鱼之王的名义命令你们,绝对不能相爱!
“这孩子脑子好像有点问题。”叶柏舟低声在柳鱼耳边道。
柳鱼闻言居然同意似的轻叹了口气。
她抬眼,无视依桑的种种无理取闹,道:老祭祀还在么?我找他有事。
依桑奇道:找那老家伙做什么?他连话都说不清了,你想谈心还不如找我。
柳鱼道:我要异族长生之法。
依桑一惊,看看她,再看看一边的叶柏舟,顿时炸毛:异族?长生?!为了这个雄性人类?你认真的?!
柳鱼面无表情地点头:很认真。
依桑长长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身,眼神凶狠地环视了底下的人鱼一周,狠狠道:老祭祀还没死,不过马上就要死了。现在,你们就去把那老家伙给我杀了。反正我东西也学得差不多,要他吃白饭么。
柳鱼面无表情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当年夺权的时候老祭祀是大功臣,你敢处置他,跟着你的人都会心寒。柳鱼淡淡道,在我忽然回来的时候这么做,更是给自己找麻烦。
依桑听到这番话,沉默许久,忽然低笑一声,道:姐,你还在惦记我抢走族长之位的事?
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他逼走亲姐颠覆政权的事情,说得好像只是夺了个玩具,好像她要是记着,就是心胸狭窄。
柳鱼不在意他话里的意思,只道:我又不是圣母。
一句话堵得依桑没话说。
他站在那里许久,最后狠下心,转身用权杖指着叶柏舟道:
我要跟你决斗!你要是赢了,我就让你们去找老祭祀;你要是死了,姐姐就归我。
这将她当做筹码的话瞬间触了柳鱼的逆鳞,她脸上显出不耐烦的表情,道:决斗什么,你快滚蛋。别挡我的路。
依桑头上像是被狠狠捶了一击,他呆愣地看着她,神情如同天塌下来了,他磕磕绊绊道:
你、你说什么?姐你怎么这样……你以前从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虽然不怎么搭理我,但是很温柔的……你怎么连滚蛋都会说了?谁教你的?啊?你怎么这么粗暴?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是不是那个人类教你的?是不是?我……我心好痛……
柳鱼对他哭哭啼啼的样子毫无反应。他假哭了半晌,见她一点触动也没有,倒是引得底下人鱼们各个目瞪口呆。
他只好拾起架子,清咳两声,道:我不会滚的。既然是姐姐的恋人,也就是我姐夫,必须得接受我的考验。
他再次指向叶柏舟,恶狠狠道:决斗!
区区人类,没有利齿没有铠甲,没有锋利的爪子,杀他岂不是举手之劳。
叶柏舟没有继续围观状,点点头道:“我接受。”
柳鱼倏然转头看他,漂亮晶莹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赞同,但也没说什么灭自己威风的话,她只道:你想打……就打吧。
叶柏舟一瞬间心如明镜,明白她未完的话后面的意思。
如果他因为决斗而死,她一样会陪他。
不过,她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葬身海底的。
哼。依桑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冷哼一声,对底下的人道,都散开,就在此时此地决斗,我不会让废物进入深海宫殿。
要不要找个武器?柳鱼不搭理依桑的冷嘲热讽,问叶柏舟,他爪子很锋利,你徒手恐怕不行。她四下看了一周,目光放在了那血红权杖上。
依桑大惊:干吗!
柳鱼扬扬下巴,就那个,拿过来。
姐!依桑要崩溃了,这是权杖!族长身份的象征!
还不是你自己做的,母亲一生没用这玩意儿,不一样是族长,柳鱼道,少废话,拿过来。
依桑在心里泪流满面。
你要是敢重伤他,我就杀了这里所有人,包括你。柳鱼道。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依桑再次大受打击:你不管族人们了?不管我了?
是你的族人,又不是我的。柳鱼道,我早就想杀你了。
依桑:……
这一点不掩饰的话,终于让他心如死灰。
不过没想到这还不够,柳鱼下一秒做的事,将他心中的死灰给统统倒进了垃圾桶。
——她搂着叶柏舟的脖子,众目睽睽之下,仰首给了他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