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只是渡气。
但依桑的眼睛瞬间红了。
散开到远处的人鱼们失声叫了出来,继而开始更热烈地窃窃私语。
你死定了。将权杖递过去时,依桑阴沉地对叶柏舟道。
叶柏舟看着他,没回应他的挑衅。
当两人在空地上准备开始打时,叶柏舟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依桑一上来,直接兽化了。
他光滑的上身忽然冒出了一层硬硬的铠甲,肩部和手肘都是突出的黑色硬刺,指甲粗长泛着深紫色的利光,连头部都被黑铠密密地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下巴和嘴唇。脊背更是竖着一排尖长的黑刺,从脖子一直延伸到鱼尾上方,看起来十分瘆人。
从刚刚的美人鱼,一瞬间变成怪物。
再看他,全身上下,就算肌肉结实,也比不过铠甲;就算权杖再硬,也削不断利刺。
形势似乎一边倒了。
依桑从小就被期望成为最强大的战士,因为他从出生开始一路成长,一直表现出与众不同的非凡能力。
最后不负众望,他的确变成了族内甚至这片海域都难逢敌手的强者。
但是同时,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鱼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在所有人都懵懂不知的时候,他培养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手下,无一例外都是能征善战的雄性,联合了十二长老中的七位,并请动藏了百年的老祭祀出场,向当时的族长——也就是他的姐姐潘蒂娜,逼宫夺权。
民众哗然。
大家都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腥风血雨,但那些忧心忡忡的雌性人鱼回到家谈起当前的局势,得到的却都是沉默和默认。
那些雄性人鱼,大部分居然早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他们早已被说服。
让雄性代替雌性掌权,这颠覆了人鱼一族千年习俗的想法,在当时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但是依桑却做到了。
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尸骨千里。
偷天换日,也不过眨眼之间。
他太擅长玩弄人心,所有人的心思和****,顾忌和**,都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包括潘蒂娜对族人的手软,对他的心软。
姐姐,我给你两个选择,那一战后,依桑舌忝去爪子上属于她的血液,轻轻道,你可以留下来,做我的女王,我的伴侣。另一种选择,就是离开深海宫殿。不过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按着肩膀伤口的潘蒂娜觉得非常荒谬:伴侣?
这世上只有你配得上我的能力,有资格成为我的伴侣。依桑的模样像是疯魔了,不可一世,神情偏执而疯狂,你不觉得吗?
潘蒂娜终于确认,面前这个她以为亲近可靠的弟弟,已经长成了一个心思诡谲的怪物。
她断然离开了,没理会依桑说要找医师为她疗伤的喊叫。
你会回来的!他在后面大喊。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没有回头。
现在她回来了。
却并不如他所料是因为妥协,她带来了认定的恋人。
依桑愤怒之极。
他又猛又快地朝叶柏舟攻了过去。
他就不信,这人类就算本事再大,在海里,难道他能敌得过他?
沉重的海水让身体重力增加了数倍,每个防御躲闪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和迟缓。饶是叶柏舟再身经百战,再神勇无敌,也没遇到过如此险境。
手上的权杖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勉强能抗住对方的利爪,重重划过也不过是添了一道白痕。
依桑在他周围不停快速攻进,招招想掏他的心窝,抓断他的脖子。
叶柏舟一退再退,缠斗半天,总算有点适应海里的战斗环境。
但却还是几乎无还手之力。他的杖打在依桑身上,力道被海水缓冲消了不少,依桑又是个皮糙肉厚的,根本像没有碰到一样。
依桑的爪子够不着他,擦身而过时铠甲尖刺却在他身上划伤了不少细长的口子。
时间一长,先不耐烦的却是依桑,他怒道:你特么的躲什么躲!光会躲!
叶柏舟也被这艰苦的战斗环境逼得升起了斗志,但他不焦不躁,越危险反而越沉稳,抿唇冷视的模样生生让旁人看出几分令人胆寒的嗜血杀意。
一旁的柳鱼始终没有说话,她的眼神落在两人周身的几抹血丝上。
那些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血,正缓缓地下沉。
依桑根本没受伤,这血,是叶柏舟的。
但是人血密度比海水低,按理说应该上飘才对。
这是怎么回事?
依桑快要急疯了。
自己身为人鱼族最强大的战士,方圆百里所向披靡,在海水中战斗会弄不死一个人类!
面前这人实在太狡猾了!知道硬拼不过,只会像泥鳅一样不停地钻空子躲来躲去,还一边拿那该死的棒子敲他!虽然没什么实际伤害力,却像是在不断地挑衅和嘲笑,让他火冒三丈!
时间过了一个钟头,渡气的效果开始递减,虽依然可以在海中行动,但战斗中分毫不便就是生死之差。
柳鱼开口准备叫停,然而她的话刚出口,就见依桑一个错身,叶柏舟快速躲闪,却慢了半拍,那尖锐的黑色利爪便刺进了他的肩头。
糟糕!
住手!
她顿时不管什么决斗不决斗了,上前就要拉开看伤势。
哈……那边依桑只发出了一个得意的音节,接下来,却开始惨叫起来。
他火急火燎地将爪子抽了出来,只见那黑色的刺甲竟正被鲜红的血液所腐蚀!
腐蚀的速度不快,他飞快游下去在沙泥里蹭了一番,血渍被蹭掉,腐蚀便停止了。
叶柏舟本人也被这一幕迷惑了。柳鱼这时候游到了他身边,看到他肩头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登时怒不可遏。
依桑,你敢伤他!我要剁你一只手来赔!
依桑在那边又大哭了起来:我已经赔了一只手了!他褪去铠甲,恢复了雪白娇美的形象,举起自己那只手,上面两根手指被侵蚀得只剩半截,整个手掌背面都是火燎过的样子。
这男人没跟你讲实话!依桑举着自己的残手大怒道,他身体里有火兽血脉!还是凶兽的!就算已经稀薄地不足以化兽,但活个千儿八百年的完全没问题!还叫你来搞什么长生之法!
他一边假哭一边继续唠唠叨叨:我就说这个男人不配做你的伴侣,你为什么不信?!你能信任的只有我一个啊!姐姐,咱俩是真正的天作之合你真的不明白吗?!海里鱼群千百亿,咱俩却从同一个肚子里生出来,这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
叶柏舟在一边听的眉角直抽:“你这弟弟……怎么这么重口味?”
柳鱼道:你们人类排斥血缘相近的通婚,人鱼却没有这一条……不过我也觉得依桑脑子坏掉了。她看着他肩上的伤口,去找医师给你治疗吧。
伤口浸泡在海水中的感觉……真的不是一般的痛苦,也亏叶柏舟还能努力保持脸色如常。
依桑还在那边啰嗦:我就说!就算你喂自己的肉给他吃了,也不会改变他的体质,一般人泡水这么久早浮肿腌咸了,这人居然看起来还能适应!这不是怪物是什么?不是有事瞒着你是什么?你不能信他!姐啊……
叶柏舟心里也不清楚这些事,还有刚刚依桑说的什么火兽之血,虽然自己老婆都是人鱼了,但玄幻的事儿真发生自己身上,他还是不太能相信。
他平时出任务也没少流血,可没发现自己的血还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柳鱼却被依桑提醒得心中猛然一惊面色不善起来,她只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忘记人的皮肤并不适应海水……她抬头看叶柏舟,你也不提醒我。
叶柏舟哭笑不得,他是准备全副武装来着,不是被她给否定了么。他还当她有别的法子……比如渡的那口气的又一样神奇功效……
后怕也没用了,柳鱼转而道:等会儿去找老祭祀。
已经算是跟族长打过招呼,丢下依桑一行人,她先找来族里的医师给叶柏舟治疗伤口,止血包扎。
人鱼的体质已经习惯伤口在海水里泡着,反而对他们有清理和养护作用,与治疗人类完全不同。那医师翻了半天才找到能代替绷带的东西,斟酌了半天,不敢用一般药品,敷上了些药性低微不会又什么损伤的草药,也算打理过了。
听说昔日女王潘蒂娜回来,还带了一个异族恋人,深海宫殿的居民们都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心,纷纷前来围观。亮晶晶的鱼尾层层贴贴你挤我我挨你地围了一大堆。
可惜潘蒂娜早已离开医师这边,去禁地找老祭祀了。
他们只好望而兴叹。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只手裹得像馒头脸色炭黑如墨的新王依桑,嘴上不说话,脑子里开始各种脑补。
老祭祀是条雄性人鱼,没有人鱼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年。
人鱼寿命虽长,但终有死去的一天,这老祭祀长得鸡皮驼背,瘦骨嶙峋,虚弱地像随时会死去,却又古老地像是永远都不会死。
禁地只有经过族长允许才可靠近,老祭祀住的地方在禁地入口一个小窝棚,简陋狭窄,器物摆放的乱七八糟,海水也似乎格外浑浊昏暗。像极了童话中的老巫婆的邪恶居所。
哟呵……他抬起眯缝的肿泡眼看向来人,声音苍老深沉地仿佛刚从地狱挣扎出来,潘蒂娜,好久不见了。
潘蒂娜还是小鱼仔的时候,偶尔会蹿到他这边,找个角落呆着。
老祭祀也不逗她,也不说话,一老一小两只就那么对视着,能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后来依桑开始粘她,常常会跟过来。但是他闲不住,常常将这里弄得一塌糊涂看不出个正经样。他在一边闹腾,乒乒乓乓地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道具,老祭祀缓缓看一眼,又缓缓转过头,不再注意他。
似是想起了幼年的场景,柳鱼道:好久不见。
你是为这异族而来……老祭祀看了一圈叶柏舟,慢慢道,伴侣?
不错。
老祭祀点点头:倒也不算折辱了你的身份。
这评价,听起来似乎挺高的?
我想让他与我同寿。柳鱼直接交代自己的来意,依桑说他身上有火兽之血,真的假的?
那小子跟着我……也算学了点东西,不过,这次他还是看走眼了……老祭祀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不是火兽,是一种据说已经消失的……他倏然睁开眼,我也不曾见过的物种。他在叶柏舟身上又上上下下打量几番,还过去闻了闻他肩上的伤口,才续道,没错。
他终究是人类。老祭祀强调道,巨兽血脉稀薄得不足千分之一,已经不能称之为遗落民族的后裔。觉醒是不可能,但与你同寿……还是可以的。
“是什么兽?”这颠覆了认知的说法让叶柏舟很好奇,他自己居然也跟着不科学的事件联系上了,便问道,“书上有记载没?还有活的没?”
老祭祀沉吟片刻,道:它们曾在这片土地上称王称霸无往不利,但消失得莫名其妙,原因至今没人知道。
听到这里,柳鱼忽然以诡异的目光看向了叶柏舟,她道:
不会是恐龙吧?
叶柏舟:“……。”
——雅蠛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