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子孤独一人,神情木然,心事不可琢磨,打量着这一群官匪。好象在看世界上最荒诞的事情一样。
他芦笛一挥,李客身上的束缚像是着了法似的解开。这一手太过漂亮,又很潇洒,与美男子的尊容很不相称,因此包括李客在内的众匪,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美男子。
美男子虽然是山寨的兄弟,负责在山下开酒铺做眼线,但这时候却仿佛根本不认识这批可怜的土匪一般,指着李客道:“你,跟我来。”
李客此刻但求月兑身,巴不得跟美男子走。否则他也知道,即便不被官兵带走,山寨的兄弟也必然找他算帐。只因这场刀兵之祸,完全是他带来的。
他见那批官兵都已经瘫软在地,一时三刻也苏醒不了。因此产生了一个主意,以便为自己将来留条后路。他将山寨六大当家身上的绳索按顺序解开,一边解一边讪笑着说:“大伙都逃命去吧,这批狗官兵醒了之后,让他们提着牛屎鸡粪回去复命。”
美男子也不反对李客难得的好心之举。好在李客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此解完六当家身的上绳索后,慌忙灰溜溜的跟着美男子下山去了。
山下,雨后的阳光照在李客脸上,呼吸着自由鲜活的空气,想到自己从鬼门关逃掉过性命,隐隐中好象有老天爷保佑一般,顿时觉得自己毕竟是天佑之人,于是他骑在马上开心地笑了笑:“这回真是大难不死,他妈的总算是老天有眼,老子毕竟不是倒霉到底的运气。可谁会相信,在那时候,那批官兵居然会突然发了疯了。否则的话,老子只怕已经成为那批混蛋的下酒菜了。”
美男子丝毫不为李客的幽默打动,淡淡道:“说的不错,本来你是绝对逃不月兑被他们剥皮抽筋的命。不过不是老天有眼,而是我美男子好心救了你一命。”
李客勒住缰绳,瞪大眼睛道:“你在说笑话吧?你是说你美男子好心救了我一命?拜托编笑话编的认真一点!我知道山寨毁了,你连卖烧酒烧鸡的地方都没有了,但你不会是想临分别时敲诈我一笔吧?告诉你,老子现在也是一文不名,穷光蛋一个。大家好聚好散,到你那破店喝一碗分手酒,拍拍**各走各的路……”
美男子不语,继续拍马徜徉,朝夕阳之向慢慢走去,背影在夕阳之下,拉的老长。芦笛声再次响起,悠扬之中,带着一点感伤和哀怨,伴着达达的马蹄声,散在这大山脚下。
李客若有所思,觉得这笛声仿佛在哪里听过,又不全然是那么一回事,突然心事涌起,不由自主的唱起他平时最爱好的几句歌:“我达达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美男子突然住口不吹,“这是谁作的歌?”
李客怅然若失,喃喃道:“谁作的歌?我也不知道,某一天突然在心里有了这么几句话。我不是归人,永远不是……无论走到哪,都是个过客罢了……”
美男子叹了一口气,继续拍马前行,“相传中土人情奇特,人与人之间淡薄冷漠,但偏偏却能唱出这样见情见性的歌。早在十年前,我以为自古至今,世界上最伤心最不幸的人一定是我。但魔镜却告诉我,还有一个人,还有一名女子,比我还要不幸,还我还要伤心。而这个女子,曾经是生活在中土,她有个美丽的名字,名叫步雪……”
李客心头一震,失声道:“步雪?”
“怎么?你认识她?”美男子好奇的问,随即哑然失笑,自言自语说,“你怎么可能认识她,这位伤心的人物,相传是活在上古神话那个时候。离我们这个年代已经很远很远了……经过那次毁天灭地的浩劫后,神和魔都死了,谁也没有这么长的寿命,活到现在啊!”
李客不知所云,“美男子你说什么啊,莫非你也着了魔发疯了?什么毁天灭地,什么神啊魔啊?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步雪这个名字的?”
美男子不胜遗憾“那是魔镜告诉我的,这面魔镜能观一切事,是西方玛瑙帝国老特拉福德神庙里的宝物。说来你自然不懂……我看你也是可怜人,忍不住跟你罗嗦两句。根据魔镜显示,步雪生前,确实是隐居在这片山脉之中,而她生平修炼的法术,倒在其次。据魔镜说,她临终前,传下伤心谱和散心诀,收了天下最伤心的曲子在里边,真令人十分向往。我倒要看看,这位被魔镜尊为第一伤心的人,到底有多么伤心。”
李客像是初识美男子一样,听着美男子如同梦话一样的呓语,而自己竟然除了步雪这个名字之外,半句都听不懂,觉得很没面子,骂道,“他妈的,你的话技术含量太高,我不跟你说还不行吗?”
他说到做到,掉转马头就走。
美男子芦笛在空中虚画一个圈,手势向下一罩,就把李客连人带马圈住,令他动弹不得。
“我让你走的时候,你不走都不行;我不让你走,你就是长了翅膀也走不了。还是乖乖听我把话讲完吧。”
李客这才意识到美男子不是一般的卖酒人,眼睛骨碌碌打转,“我服了你啦。他妈的那批贼官兵哪里是着魔,敢情是被你这根破芦笛戏耍了。我说美男子,好本事啊。你是哪座山头修的仙术啊,也教我一手啊……”
“仙术?”美男子叹了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上,神仙都已经消失不知道多少年月了,仙术自然早已经失传了。我会的这几下,只能称为术或者法,离神仙可还差的远了。”
李客也叹了口气,“看来想跟神仙拉点啥关系也不容易啊。”
美男子摇了摇头,“我们西方玛瑙帝国最恨的就是中土的神仙。在上古时代,在我们的西方神祗还没有修得大成的时候,总是被东方的神祗欺凌。后来因为补天阁的卫风要完成补天之志,迫我们西方神系交出时光之轮之一的西翼,加上他的东翅,南羽北梭。补天孪生二子以超越光的速度,回到了创世之初,以五色石和续天膏补天之裂缝。天之裂缝消失,也就意味着长生根被毁,天下神魔失去与天地沟通的渠道,不能修长生之道。从此之后,神也从神坛上被拉下来,一样要像世人一样苟延残喘,一样有生死别离,贪嗔妄痴。这也就意味着神的时代结束,最终,神在这个世界只剩下图腾和雕塑……这上古的种种,你们中土的修道之人,固然是哑巴吃黄连,而我们西方神系,却是时时刻刻记着这个仇恨……可是,谁又能说,补天孪生二子的举动是错误的呢?最起码,在这个年代,杀戮仍是不断,但破坏力也远远比不上上古神魔时代。”
李客如同听和尚念经,一头雾水笼罩,“你口口声声西方中土,莫非你美男子还是番邦人士?听你这样说,以前他妈的还真有过神仙妖怪啊?唉,子不语怪力乱神。美男子你他妈还真会编故事。天色已晚,黄昏将到。李某人每到黄昏就会忍不住伤感,谢谢你编这么动听的故事解这感伤之苦,咱们这就再见吧?”
美男子淡淡问道:“你眼下连强盗都做不成了,要想去哪里?”
李客自己也问自己,我要去哪里?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这是他的名言,难道他真是要做一辈子过客么?想到这里,李客忍不住把手伸在怀中模了模,发现那本民歌选集还在,心里塌实了一些。
美男子好象有叹不完的气,李客刚把手放下来,又听美男子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道:“我说你别一整天唉声叹气好不好,你说你是天下第一伤心人。呃,姑且是天下第二伤心人吧!但你到底有多伤心?长的丑不是你的错,你要怪就怪你爹娘,你以为一个人吹笛子玩伤感,还能玩出啥名堂啊?堂堂男子汉,即使伤心断肠,你也要放在心里,偶尔玩玩感伤也就算了,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多没意思啊……你别再叹气,你再叹气,我听着听着都要老掉十岁了。”
美男子黯然,竟然不反驳,过了半天,居然又吹起笛子来,调子又酸又涩,相当揪心,如同泉水呜咽,孤雁盘旋,端的是有伤心人的气质。
“不懂的伤心,人又何必为人呢?你连自己都可以骗过,但绝对骗不了我。你是伤心人,不折不扣的伤心人。只可惜,你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实话?你以为说实话是献爱心啊?”李客眉毛上扬,“这年头,就是玩爱心也玩的怕了,更何况是说实话。”
美男子不以为忤,伸手摊在李客面前,“拿出来看看……”
“什么东西?”李客奇怪反问。
“你怀里揣的紧紧的是什么,拿出来看看,我不会贪图你的,尽可放心。”
李客面色尴尬,问道:“非看不可?”
“非看不可。”美男子语气非常坚定,不容拒绝。
李客犹豫一阵,内心算计了一阵,知道论打论逃,都不是美男子的对手,只好做个顺水人情拿出那本选集,交给美男子,顺口还交代:“这是江南的一些民歌,你号称不是中土人,应该不识中土汉字的,看也就看看热闹,你能看懂么?”
李客的话音还没落完,美男子已经翻开一页,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彼君子兮,青衫磊磊。然诺相许,轻描蛾眉。共君此生,断不翻悔。多情似我,还有阿谁?头白鸳鸯,苦无伴飞。愿将此身,生死相随。后世因缘,或恐难追。身化磐石,从此不归。免得来生,为相思累……”
“化石永生咒?”美男子勃然变色,“这是太古神话最惨烈的情咒,持此咒者,身化磐石,永不翻身转世。没想到居然会记载在江南民歌选集中。可惜持咒的心法早毁,这几句东西留在世上,也只是徒然让后人遐想而已。”
李客在心中又温习了一遍那一连串来自祖传的秘诀,正在想方设法要回那本民歌选集,突然听到美男子低声说:“有人来啦,咱们再见吧。我告诉你,你额头上煞气笼罩,一辈子都命苦。要想冲破这道煞气,还要靠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