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睁开眼睛,把自己的意识从沉睡中唤醒。在开始的数秒种之内,他尚未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否真的已经苏醒。因为那种恐惧的感觉,仍然像是蚕茧一样,牢牢地,持久不断地萦绕于身周,并未有丝毫改善。他试图回想自己刚刚在梦境中经历的一切,但就如同以往很多次类似的努力一样,完全徒劳无功。
身体冰冷的感觉中断了沉思,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正**着躺在一个放满了洗澡水的浴缸之中。洗澡水本来或者应该是热气腾腾的吧?不过在经历一段时间的睡眠之后,现在它的温度已经和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冷水完全一模一样了。几点水珠从半干的头发上滴落,提醒他假如再不赶紧让自己的身体月兑离现下这种状况的话,他将有很大的机会因体温过低而致使免疫力下降,最终导致上呼吸道感染,严重的话或者还会演变成有声明危险的肺炎。权衡轻重利弊之后,于是他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迅速下定决心,和以往一样把那个困扰思绪的噩梦抛到一旁,暂时不再理会。
他从浴缸中站起,随手拿过挂在一旁的干毛巾把身体擦干净。抬头但见前面的墙壁上镶嵌着一面大镜子,一股想要看自己样貌的冲动立刻就产生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股冲动越来越强烈,甚至到达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控制?只不过是照照镜子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举动罢了,为什么要控制?他为自己荒谬的念头而感到哑然失笑,举起毛巾就想把完全覆盖镜子表面的那层水蒸气擦去,然而他的身体却仿佛本能感觉到了什么危险似的,毛巾只前进到距离镜子表面不到一厘米远的空中之后,就嘎然而止,无论再怎么用尽力气,这一厘米的距离始终无法被消弭,自然,他也因此而无法看见自己。
他开始陷入沉思,一切都是有因才有果的,既然潜意识中感到抗拒,那么就必然存在着某种自己目前尚未清楚的理由,才促使身体不听大脑的命令而擅自行动。但既然抗拒,一开始那股强烈的冲动,又应该作何解释呢?他无法找到这问题的源头和答案,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诡异违和感。心情开始烦躁不安。怒火陡然一发不可收拾,只想用最彻底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清脆破裂声短促地响起,他第二次从出神的状态中恢复,惊奇地发现面前的镜子已经被砸烂成数十块碎玻璃,而自己的右手则紧紧裹着毛巾,抵在原来被镜子所遮掩着的白瓷墙壁之上。
如此这般身体和大脑仿佛分裂为两种不同之独立存在的怪异,好像又重新陷入了噩梦世界中一般,让他十二分的不痛快。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他决定放弃继续想为什么,因为外间寒冷的空气已经让他不自觉地瑟缩,皮肤表面也浮现了一点点的小颗粒。相比起莫名其妙的思考,显然穿上衣服以保暖才是首要之务。
穿上拖鞋,踏着湿滑的地面走到浴室的门前,他下意识地推开门向左转。‘砰‘的一下撞击令眼前金星乱冒,比起**遭受伤害之疼痛,心中的讶异显然更让他震撼。走出浴室后向左转就能走回到自己的卧室,这是十分清晰明白且简单的记忆,但眼前现实是无论向左向右都只有厚实的墙壁,正确的道路是在前方。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只好往前行。甬道在大约三步之后结束,豁然开朗的视线中映入了和记忆相差无几的摆设和布置。唯一的不同点,只在于床头前的一个镜框。记忆中镜框里本应是文居住在乡下的父母,但现在,他所看见的却是自己站在海滩上,臂弯中还搂着一名身穿性感比基尼泳衣的年轻女郎。
这女郎究竟是谁?她的名字是什么?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张自己父母的照片呢?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梳理自己的记忆竭力寻找,半晌过去,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他犹豫着伸出手拿起镜框把照片抽出来反复检验,照片背后用蓝色原子笔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200x年x月x日文和雅
字迹是自己的字迹,这一点确切无疑,可是……雅?是这女子的名字吗?为什么自己竟对她毫无印象?会把她的照片放在自己床头,我们之间难道……
无数零碎的记忆从意识中一闪而过。其中好像也包括了关于眼前这名女郎的画面,但他始终无法百分之百地加以确认。头脑混乱导致晕眩和无法继续站稳,他顺势后退,坐倒在身后几步远的一张沙发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竭力想要在自己的零散记忆和照片上的雅两者之间找到一个接合点。怔怔的眼神凝望着照片上那性感苗条的身影,心中尽是迷惑和不解。
‘铃铃铃~~~~铃铃铃~~~~‘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就在身边响起,着实把文吓了一大跳。他双手一颤,镜框从十指间松月兑跌落,玻璃镜面在瓷砖跌成粉碎。他一手俯身拾起照片,另一手本能地伸出往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拿电话,却出乎意料之外地模了个空,五指所及之处。除了空气外根本一无所有。疑惑地扭过头来,赫然发现茶几根本不是在沙发的左侧,而是右侧。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的他抓起电话,对着话筒说了一声:‘喂?找谁?‘
‘就是找你啊,队长!‘电话那头传来一位年轻女郎急躁的声音。这声音如同强力的粘着剂,霎时间把所有零散的记忆碎片还原重整。现实和记忆能够相互楔合吻合成形,霎时间,周围的所有都好像又恢复了正常,郁郁不乐的心情顿然豁然开朗。
‘是……雅?现在才……‘文抬头看看墙壁上记忆中的电子钟,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摆钟,他顺口继续答应道:‘才凌晨四点钟,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上班吧?究竟有什么事?‘
‘哎呀,现在可管不了什么时间啦队长!那神秘的白骨又出现了,局长下命令要你尽快赶到现场,地址是克莱恩街786号的波尔兹公寓。快点来吧。‘
‘什么?白骨又出现了?‘条件反射一般,从那个名词进入耳中的一刹那开始,文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疑惑的知觉神经也下意识地切换成警戒之心。
一切急需了解的记忆,就如同打开闸门的洪水,汹涌地一古脑涌进心中。想起来了,自己的姓名、职业、以及两个星期来不断在这座小城里出现的离奇白骨案件。
‘好吧,我尽快过来。‘文放下电话站起,打开衣橱随手拿出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弯腰慎重地绑好鞋带,转身打开通往公寓走廊的门,走出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凌晨四点的天空,理所当然还是一片黑暗,但空气却显得很清新,四周的宁静也让文得以暂时忘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怪异。他掏出钥匙打开车门登上驾驶席,扭过头来,最后望了一眼从自己房间中发出的灯光,吐出了同时包含着迷惘和自责的一声叹息,随即启动了这辆自己已经买回来一段时间,但性能还很好的二手旧汽车。
发动机传出有节奏的震动轰鸣,汽车四条轮胎亦随之开始向前转动。在黑夜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疾驰,那种仿佛拥有整座城市的奇妙满足感,令他明显地颇为享受。他一面低声哼起喜欢的流行曲,一面踩下油门企图把速度由时速三十公里增加至六十,然而从街角拐弯处突然出现的一团黑影,让他不得不在立刻打消主意之余急速刹车,刺耳的‘吱嘎‘声响起,橡胶轮胎在柏油马路剧烈摩擦,发出了几缕黑暗中无法看见的青烟。
比黄豆还大的冷汗渗出,惊魂未定的文勉强自己集中精神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车头的大灯发出两束明亮的光芒,把对面的黑暗驱散,迫使他差点就把额头撞上方向盘的黑影,原来是一辆深蓝色的甲壳虫,显然对方和他自己一样,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的街道上居然还有别的汽车行驶。
甲壳虫缓缓向前移动到两名司机可以从车窗里互相看见对方的位置,文眼前陡然一亮,满肚子的不快霎时烟消云散。雅已经是一名难得的漂亮女性了,可是如今闯进视野中的这位坐在甲壳虫驾驶座上,留着一头清爽齐耳短发的年轻女郎,除了‘出色‘之外,文简直无法可以找到其他的词汇去对她进行形容。
‘对不起,这位先生。我没有想到这么晚了还……真的是很对不起,您没有受伤吧?‘和发型一样爽朗的声音打断了文的惊愕,汽车发出的灯光下,女郎从车窗中探出头来询问着,认真又诚恳的态度完全无可挑剔。
‘没有,不过小姐,妳为什么在这边的路口转弯呢?这条街道是单行线啊。‘文一面回答,一面把目光往下移到女郎身上套着的宽松红色休闲运动服,惋惜似地轻轻摇摇头。
‘是单行线吗?我是从别的城市来的,所以不大清楚……不过现在是凌晨,应该也没有关系吧。先生,可以请问一下最近的加油站在哪里?我好像迷路了。‘
‘最近的加油站……从这里一直过去,到十字路口往右大约三百米左右就有一间。‘文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从中找出一个答案——尽管他对自己的记忆不怎么有信心,今天晚上现实和记忆不尽相符的例子,实在已经多得有点过分了。
‘很感谢您的帮忙,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假如刚才那次意外让您的汽车出现了什么故障要修理的话,请把价格单邮寄给我,我会照价赔偿的。‘女郎伸出手递来一张名片,向文点点头,随即发动汽车离开了。
文出神了十几秒种,方才低头去看手中的名片。和那名女郎身上洋溢的华丽感不同,名片设计得很朴素简单,洁白的底色上用浅蓝色的字体印刷着女郎的名字:司马影姿,右下则是她的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地址。他耸耸肩膀,吹着口哨随手把名片塞进衣袋,重新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