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泽和李神秀跟着罗毕到了东面的一间屋子,青砖墙,黑瓦顶,高了其他房屋不是一个档次。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李芳泽心中冷笑。
待她坐下后,讽刺道:“罗管事的屋子不错,比我那狗窝好多了。”
罗毕心中一个激灵,心想,这厮是定要找他麻烦了。
他撇了李神秀一眼,走过去,走到李芳泽跟前,把李神秀隔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帖子,递给李芳泽。
“瞧大官人这话说的,小的这屋子也就能遮风避雨罢了,哪能和大官人的相提并论?”
他知道周家和李芳泽关系密切,所以昨天见胡初一被周汇成打了之后,就当心李芳泽会来找茬,今日一早就准备了礼单,准备破财消灾。
在他看来,这世上的人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么,李芳泽前段时间大搞特搞,估计就是为了名,一个爱名的人,还会不爱利么?
李芳泽打开帖子,但见上面写着:白米一百斤,黄米二十斤。
这种伎俩,李芳泽自然是懂的,白米是白银,黄米则是黄金,斤与两对应。
一个小小的养济院官事竟然也能出这么大手笔!可见其中之*到了何种地步!
这段时间,她常常想,以小观大,一个玉山县是这么副模样,那么广信府呢?整个江西呢?整个大明呢?
张寓说的对,天下之治,始于州县,天下之乱,亦始于州县。
大明已乱。
她想到大明的灭亡,作为一个汉人,如何能够忍受同胞被异族当做奴隶一样统治?
她想做些努力,不管有用无用,总是要去做。
李芳泽心中怒气腾腾,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她把帖子收入袖子之中。
笑道:“罗管事客气了。”
李神秀见了,心下一沉。
罗毕喜笑颜开,说道:“大官人稍坐,小的给您烫一壶酒来。”
他正出门,就看到院子里进来一行人,这些他都认得的,是衙门户房里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手快。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李芳泽想要搞什么鬼了。
他僵硬着脸,转头看向李芳泽:“大官人……您这是……”
李芳泽站起身来:“怎么,老朋友相见,罗管事不高兴么?走,咱们一块去迎一迎吧。”
她出了门,见李神秀没跟上,笑着朝他招手:“神秀,一起来。”
李神秀这才磨蹭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打头的是刘司户,他今天来,是李芳泽要求的。
上次账务外包的事被李芳泽解决后,他心存感激,如今可是唯李芳泽马首是瞻。
“大官人安好。”他抱拳行礼。
李芳泽抱拳还礼,笑道:“这大冷天的,劳烦刘老兄和弟兄们跑一趟了,可巧,罗管事正要烫酒,兄弟们进来吃杯热酒暖暖身子。”
刘司户搓这双手,道:“虽然出了老大的太阳,确实还冷的很,兄弟们就不和大官人客气了。”他朝后面招手,“兄弟们,咱们进去吃酒。”
众人皆应:“好嘞!”
于是纷纷往罗管事的屋里去。
罗管事看着李芳泽,心中叫苦,暗道,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
可到底身份低微,没敢反驳,于是只好去拿酒。
待一行人都坐下后,李芳泽问:“你们来的倒及时,东西都带齐全了没?”
刘司户道:“大官人吩咐的,哪里敢不用心?放心吧,库房册子和户贴一应东西都带好了,等会一动手,保准一清二楚。”
“那就好。”李芳泽点头。
她又问:“天冷差役放假了么?我来时,就见这孩子一个人提着老大的一个水桶,他年纪轻轻的,哪里有什么力气?只怕力气使伤了,以后不肯长的。“她指向站在一旁的李神秀。
刘司户道:“咱们都没放假,他们放什么?大约那些个懒死的杀才见没有管躲别处去吃酒了!等会他们回来了,我却是要骂他们一通的!“
李芳泽冷哼一声:“骂什么?直接裁了。这份差事原也轻松,无非就做做小事罢了,每月也有进项。如今这些人领了银子却不做事,天下哪有这样的白食吃的?等会回去了你们户房贴个告示,招聘养济院差役,原来的那些全不要了。”
这时,罗毕正好抱着酒坛过来,就听到了这么句话,心里一咯噔,暗道,苦也,这笑面罗汉真是心狠手辣,收了他的钱却不肯办事!
他苦着一张脸,把酒倒入锡壶之中。
李芳泽是决心不叫罗管事好过的,她把袖中的帖子拿出来,递给刘司户:“老兄,你来看看,这是罗管事今日送我的礼物,我看不懂,请教下老兄。”
罗管事好似被雷劈了一样,这这这……这厮太不守规矩了!
刘司户看了帖子上的内容后,心里跟明镜似的,心知李芳泽是故意要整罗管事,于是顺着坡上走:“哟!白米一百斤,黄米二十斤,罗兄,这礼物送的奇特,难道李大官人没米吃不成?又或者是罗兄这米有不同之处很是稀奇?若是如此,罗兄切不要小气,拿出来给兄弟们一起开开眼界!”
罗管事听了差点一口老血吐出,勉强笑道:“瞧您说的,似小的这般的,哪里有什么稀奇东西?就是平常的……”
他抬眼看李芳泽,见对方冷冷地看着自己,便不安起来,心道,我此时要说是普通的米,岂不是打他的脸面么?等会定要更严厉地整我。想到这些,心下一横,立马又改了话:“就是平常的黄白之物罢了……各位稍坐,待小的去取来。”
待他出门后,刘司户道:“这个老狗才,最是不老实的。”
贪赃无所谓,最怕分赃不均,刘司户自上任来,罗管事也没去打点孝敬他,他心里如何不记恨?
所以李芳泽这次查养济院他是求之不得的。
罗管事抱了两个精美的盒子来,他将盒子一一打开,一盒装的是整齐的二十锭雪花银,一盒是黄灿灿的两根金条。
李芳泽冷冷道:“果然是好米,不过我看着米吃不得,吃了是要死人的。”
银子金子吃了当然是要死人的,一语双关。
罗管事冷汗直流,几乎站立不住。
李芳泽问刘司户:“老兄,你可知犯了监守盗的罪,按照咱们大明律来,是个什么章程?”
刘司户应道:“凡是监临主守自盗仓库钱粮等物的,不分首从,并于右小臂膊上刺“盗官钱”、“盗官粮”或“盗官物”三字。赃物一贯以下杖八十,其余按赃物多寡分别处以杖刑、徒刑、流刑,满四十贯的处斩刑。”
虽然他不是刑房的,但是坐在油水最多的位子上,他对于贪污的怎么惩治知道的一清二楚。
为的就是警惕自己凡事要度量而行。
刘司户这话一出,罗管事就扛不住了,双腿一软,跪在李芳泽面前:“李大官人,小的错了,小的瞎了眼的,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求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小的一定悔过自新!”
李芳泽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罗管事,我只是随便这么一问呢,你怕什么?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小的……”
李芳泽打断他的话:“天气凉,罗管事,别跪着了。你下去把养济院的人全部招来,咱们核对一下人数。”
这一查不就露馅了么?可是查不行,不查也不行,罗管事站起身来,咬了咬牙,匆匆跑了出去。
把所有人都招来,要花些时间,毕竟那差役,都不晓得去哪里吃酒了。
直到李芳泽吃完第三杯暖酒的时候,罗管事才回来。
“李大官人,刘司户,人已经齐了。”
“嗯。”李芳泽牵着李神秀,率先走出门。
上百号人,全聚集在院子里,那些残疾的,坐在椅子上,差役另分一边站着。
打头站在老人们前面的那个,和别人与众不同,因为他年纪不大,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也十分健壮,哪里是不能自养的人?
李芳泽指向他,问罗管事:“这位莫不是院长胡初一?”
罗管事点头称是。
“院长倒是健朗,不知是哪里动不了不能自养?”
罗管事哪里回答的了?胡初一是他妹夫,所以特地把他弄到养济院来,每月领些钱粮是不错的,等到之前的院长死了,就把他抬上了。
如今这养济院,真是一团糟。
该进来的进不来,该领的东西领不到。
他虽不说话,李芳泽心里却明白的很,这些伎俩,史书上都有记载,就算不看史书,根据后世的经验,也能猜到。
她李神秀说:“神秀,你去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是咱们养济院里的人,别是临时找来充数的。”
胡初一暗道,完了,这厮是妖怪变的么,把别人暗地里做的事都猜的这么准?
神秀领命,上前一个一个地开始认。
最后,他对李芳泽说:“大官人,小人数清了,有二十三人不是本院的人。
“数清了?”
“数清了。”
李芳泽走到瑟瑟发抖的罗管事跟前:“吃空饷,罗管事好计谋啊。”
罗管事想到之前刘司户说的监守盗的惩处刑法,再也站立不住,再次跪在李芳泽面前,求她高抬贵手。
这次,李芳泽却没叫他起来。
那些临时请来充数的,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到李芳泽面前告了罪,然后全部离开了。
李芳泽对刘司户道:“刘老兄,可以拿着户帖核对了,算一算咱们的罗管事这几年来吃了多少空额的钱。”
又对手快们道:“好些天没抄家了,手痒了吧?各位动手吧。”
众手快高兴不得了,李芳泽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是完全不懂世俗人情,每次抄家,总要留点好处给他们。
于是几个手快飞也似的往罗管事和院长的房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