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生 008. 出门

作者 : 月揽香

乔毓宁拧着衣角,不满辩道:“我问过相公了,他答应的。”

“你还有理了,我教你的话都当耳边风。”乔老爹举着烟杆就要打女儿,乔铁柱忙拦下,直说是小妹和妹婿一片孝心,这点钱之于汤家又算得了什么。

乔家大嫂在这时候是不适当说话的,乔喜梅说了句实在话:“爹,娘,依我说,这钱给小妹攒着。哪天,他们家改主意了,阿宁有这些银子傍身,也不必受苦。”

闻言,乔老爹不说话了,坐在主位上,埋头吸吸旱烟。乔母想到日后,也没了笑脸。乔毓宁连连跺脚,喊道:“相公待阿宁好着呢,他最喜欢阿宁,才不会不要阿宁,我不要跟你们说了。我回去了。”

乔母忙拉住女儿,道:“阿宁呐,你这脾气可得改改。”

“又不是我要说的,”乔毓宁嘟嘴道,晃着母亲的胳膊,“阿娘,阿宁想吃南瓜面。”

乔喜梅勾鼻子嘲笑道:“你倒怪,天天在那里大鱼大肉,回家反要吃阿娘的手擀面。”

乔毓宁嗅嗅鼻子,腻着乔母说,因为阿娘做的面全县第一好吃。乔母给逗得脸上笑开花,系了围裙,也不要媳妇帮忙:“坐下歇着,回头你可得给铁男生个大胖小子。”扔完这炸弹,自己揉面去了。

“噫,嫂嫂,你怀小弟弟了吗?”乔毓宁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地瞅着嫂嫂还平坦的肚皮直瞅。乔家大嫂给羞得脸直红,却是无处躲。

乔喜梅敲她一记栗子:“不准闹,跟我来。”

乔毓宁给阿姐拉到后院葫芦棚处,上面挂着几个小青葫芦,她正对着瓜藤想炒瓜片的滋味,冷不丁听阿姐问:“阿宁,跟姐姐说实话,那汤家少爷待你真的好?”

“真的,真的,”乔毓宁掏出专用的零嘴银匣,“阿姐你看,这是相公特地吩咐点心师傅做的薄荷糕。”

乔喜梅听了几件事,觉得这汤家少爷心地真地好。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要劝小妹:“阿宁,汤少爷待你好,你可不能拿乔,你也要待他好好,知道吗?”

乔毓宁还真为这发愁,除了送次把甜汤给汤怀谨,她能为他做的事太少了。她问道:“阿姐,有什么法子?”

乔喜梅还没嫁人,哪里晓得这夫妻相处之道的玄机。她道:“找嫂子来问问。”

乔家大嫂性情温良,嫁过来后跟两个小姑相处极融洽,尤其是阿宁,她直被当作是另一个姐姐。待弄清两小姑不过想讨法子感谢汤家少爷,她捂嘴笑了笑,说声阿宁懂事了,道:“也不算难,阿宁亲手做些吃的,汤少爷应该会欢喜的。”

“那嫂子,有好几回,我见你跟大哥白脸,”乔喜梅问道,“第二天你们就和好了,你用的又是什么法子?”

乔家大嫂脸色顿红,这闺房里的事岂可拿出来说。

乔毓宁很感兴趣,道:“嫂嫂,你可定要告诉我,阿宁有好几回都惹相公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乔家大嫂左右为难,想了想,招手阿宁,耳语一番。乔毓宁脸色也变红,乔喜梅好奇心大起,非要知道办法。乔家大嫂羞赧道:“等你成亲,便晓得了。”

乔喜梅腮上飞起两朵红云,她已是待嫁之龄,没吃过猪肉,也幻想过猪跑的。

“说到喜梅的亲事,嫂子倒真有件事要阿宁帮忙。”乔家大嫂正色道。乔毓宁让嫂子直说,乔家嫂子道,她娘家那边有房亲戚,儿子在县衙当差,吃的是公家饭,人品也好,乔母也去看过,很钟意。

乔喜梅一听这话,羞得跑远了。

乔家嫂子朝外看看,见夫家人都没注意到,赶紧地把话说完全。

上月,她大姨夫还说要帮侄女的亲家保成这媒,谁知,进入八月,那男方家里长辈给扯进一桩贪污案里,跟官家没关系,只说是占了汤家一个油铺的年利。

“也不是他们家做的,不过县衙人人都有份分到,他们家也接了一份。如今,汤家的成管事要他们归还利钱,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凑得起那么多钱。”

乔家大嫂握着小姑的手,道:“阿宁,嫂嫂知道这事为难你,却是只要请汤少爷宽限几日,多给些时日凑银钱。那账面他们必然会还上的。”

乔毓宁笑应道:“成的,回去阿宁跟相公说说,成不成,阿宁不能保证哦。”

“阿宁,吃面了。”乔喜梅唤道,两嫂姑手挽手地回屋吃面。桌面上还放着半只烧鹅,伴菜。乔母把鹅腿夹入小女儿碗里,道:“阿宁,这可是你最爱吃的张福记烧鹅,你爹刚去切回来的。多吃点。”

乔毓宁偷偷瞄板着脸的老爹,喜得唇笑眉弯,把鹅腿夹回乔母碗里,道:“哎呀,我在那边都吃厌了,还是阿娘吃吧。”

乔母笑了,挑了块精的给她,又夹块放到媳妇碗里。乔家大嫂捅捅丈夫,乔铁柱心领神会,起身提了坛老酒,道:“爹,儿子给你倒杯酒,难得阿宁回来,咱们都尽点兴。”

乔喜梅捧着面走回来,道:“阿宁,你劝劝那姑娘,让她也进来吃碗面。”

乔母也同意,他们乔家穷是穷了点,不能提供满桌的鸡鸭鱼肉,这面却是干干净净的。

乔毓宁出去劝菊香,这里不是汤府,不要守那些规矩。菊香油火不进,她挠挠头,道:“那到我家后院吃,你不吃,我家里人都吃不痛快了。”

菊香只得避着边,坐在瓜棚下的石凳上,低头吃粗糙的南瓜面,佐菜是两块酱香的烤鹅脯。

太阳将落山时,菊香催少夫人回县城,道夜里路上不安全。

乔毓宁和家人拜别,扛着两个大南瓜回城。照规矩,她先到汤夫人那院。吴妈接了一个,说汤夫人在少爷那儿。乔毓宁又兴蹬蹬地回新房院落,没瞧见汤夫人,只见到汤怀谨认真看账的侧颜。

“站在那儿做什么,不累?”汤怀谨偏过头,问道。

乔毓宁有点小害臊,又站了会儿,问道:“你怎么不生气?”

汤怀谨奇怪,无缘无故他干嘛要生气。乔毓宁使小性子要求道:“我回来晚了,你就该生气。”汤怀谨笑,板着脸,道:“好,我生气了。”

乔毓宁马上欢奔过去,坐靠着床榻边,拿出食盒,拣了块鹅肝放到他嘴边,拉长声音软绵绵道:“相公,阿宁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鹅肝,张嘴,呐,吃了不许生气了。”

汤怀谨细嚼了咽下,掩不住地笑意,道:“你这又是哪堂戏里瞧来的?”

乔毓宁又挑了块无筋的喂入他嘴里,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问嫂嫂的。”

汤怀谨大笑,这可糟了,食物呛进喉咙,咳得他满脸通红,眼泪都冒出来。乔毓宁急得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这时,汤夫人带着老太医赶过来,瞧见儿子近乎窒息的模样,质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乔毓宁带着哭音道,她喂相公吃鹅肝,不小心呛到了。

汤夫人气急败坏,骂道:“你长没长脑子,怀谨现在能吃这么干的东西?”她看见那包装的油纸袋,更是气不打出来,手指点着她的额头训道,“啊你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这种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也能胡乱给怀谨吃,你当我们怀谨是你们那些糙生糙养的泥疙瘩,真是气死我了,我们怀谨怎么就这么命苦碰到你这么个扶不上台面的货!”

乔毓宁抽嗒,一句话也不敢回,只是越哭越厉害。

汤夫人勉强压下更难听的话,看她哭哭啼啼更加厌烦,喝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想哭死怀谨呐?!”

乔毓宁拿衣袖擦泪,又暴露她那只油腻腻地抓吃东西的手。

汤夫人手指着她的鼻尖你你你,气得已经骂不出来,高声叫道:“吴妈,吴妈,把这脏东西给我赶出去!”

“婆婆,婆婆,求求你饶了阿宁,阿宁再也不敢了。”乔毓宁害怕得全身颤抖,抓着汤夫人的衣摆苦苦哀求。

汤夫人怒得一脚踢开她,止不住怒火叫婢女们,把这人拉出去,眼不净为见。

新房的两扇梨花门砰地合上,乔毓宁伸出,又不敢吵到太医诊治,她趴在门边倾耳细听,只听得几声汤夫人追问太医:我儿现在怎么样了。

老太医怎么回话,却是一句也没传出来。

乔毓宁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来来去去那么多人都不愿搭理她,也没人告诉她里面情形,直到里头出来自己熟的,她上前轻声问道:“菊香,菊香,相公他怎么样了?”

菊香看了她一眼,同情之极,却也爱莫能助,低声道:“没大事,不过,前面伤白养了。太太很生气。”

乔毓宁重重抽泣,道:“相公没事就好,菊香,你好好照顾他。”

菊香应话,正巧里面有人叫她,她拾步便去了。

乔毓宁低着头,抽抽嗒嗒地出了院门,从小后门那边转到街面。她想回家,又怕爹娘骂她,不回家她也没地方去,幸亏身上有些碎银,要么,先住客栈。

打定主意,她走向大道拐角弯。

客栈没点灯,黑漆漆的有点吓人。乔毓宁咽咽口水,给自己打气,正要迈步进去,横里伸来一只手拦住她,并用另一只手堵住小丫头的尖叫声。

乔毓宁以为遭到坏人,拼命地挣扎,用脚踢,一只手模向装石灰的袋子。

“是我,安静点!”

乔毓宁认出是黑麦秆的声音,却也不敢松懈,狐疑地看他。

黑麦秆模模被小野猫抓破皮的地方,哼道:“半夜三更不回家,在这里晃什么?”

“我,我住店。”乔毓宁没脸说自己被赶出夫家。

“你脑筋呢?”黑麦秆骂道,长脑子都知道这时候住夜店,不是找死,就是自找虐。乔毓宁想到自己害汤家少爷呛个半死,又是悲苦又是气自己,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哭回道:“我是笨,我天下第一傻,我没长脑筋,你不要管我行不行?”

黑麦秆反而给她吓到,咕哝句女人就是麻烦,脚踢踢她,道:“喂,走了。”

乔毓宁抬脸看他,黑麦秆道:“你想被那群饿鬼拖走吃了,就一直站着!”暗里又嘀咕好命歹命居然一路走到这里没被宰了吃。

“去,去哪儿?”乔毓宁到底是小姑娘,害怕黑暗巷底不知名的危险。

黑麦秆草草回了句不会卖了你,拐到一条塌巷底,扣扣泥墙,里面钻出一个素服的少女,罩麻布坎肩卦,瘦瘦弱弱,猛点的风都能把她吹散了去,脸色腊黄里带点青,顶好看的姑娘碰到这灾年都饿得没颜色了。

她行礼道:“原大哥。”

“嗯,这女的,今晚跟你一窝,明天再换地方。”黑麦秆说完这话,再次神秘地消失不见。

乔毓宁很尴尬,不知该怎么跟收留自己的人相处。

素衣姑娘却是坦然,自我介绍道:“刘芊芊。”乔毓宁忙也报自己的名字,刘姑娘夸道:“好名字。”

乔毓宁说,是县学堂教书先生取的。刘芊芊点个头,引她进巷底破窑屋。暗沉的角落堆着一个小铺盖,放着些许日用品,没有再多的地方给人。乔毓宁低声道:“我去那里吧。你也好睡。”

“一起坐吧,”刘芊芊拉着乔毓宁坐在自己的铺盖上,她淡淡解释道,“那边躺着我娘。”她看向身边姑娘,“虽然她去了,不过,我想你也不愿跟死人呆一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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