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老爷在汤府前后逗留不到半个时辰,即带人匆匆离开。他走后,汤怀谨着人叫她。乔毓宁挪着小步挪到他跟前,满怀惴惴不安。
汤怀谨神色平静,情绪看起来不好也不坏,他问道:“谁教你的?”
乔毓宁耷着脑袋以轻若不可闻的气音回道:“自己想的。”
“那倒真小看你了。”汤怀谨从鼻子孔里哼出轻气,“三言两语,就把你婆婆一年的苦心安排毁了。你想气死她?”
乔毓宁说不出话,她想到汤夫人的怒火,害怕地不禁发抖。
汤怀谨眼角扫到她的没用样子,不由好笑道:“还以为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敢坏母亲好事,原来不过傻大胆。”
乔毓宁见他笑,立即像有了依靠般跑过去,可怜巴巴求道:“相公,救救阿宁。阿宁不敢了。”
“你不敢的事还多着呢。”汤怀谨嗤笑,眼底明明白白地透出好心情来,“你怕她做甚,她现在可没空回来找你麻烦。”
因为乔毓宁给汤夫人找了一个好对手,她毕生的死敌,荣佳公主。
固然,汤老爷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产想要传给自己的亲骨肉,但是,儿子成不成材很关键。就如同儿媳所说,荣佳公主曾经给他教出一个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好儿子;她自己养的三个儿子也是各有本事,而不是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
荣佳公主善于管教子女,汤夫人在这上面不如人。汤老爷既然重视新儿子到不惜逼迫汤怀谨让步的程度,必然会采纳儿媳的意见,重新考虑是否把庶子过继给汤夫人教养。
所以,汤夫人要想顺顺当当地稳住自己的地位权势,还得跟荣佳公主再过过招。
汤怀谨笑回道:“就是你相公我来想主意,也想不到阿宁这样的好法子。”他毫不顾忌地夸道。
乔毓宁可没欢喜,她总觉得这样子和汤夫人作对,汤夫人绝不会放不过她。她很肯定,汤夫人一定会狠狠惩罚她的。说不定还会赶她走。
她后怕地惊忧地问道:“相公,真地没有关系吗?”
“乱想什么,有你相公在,怕什么。”汤怀谨安抚道,他眼神眯了眯,让她去外头玩会儿,“把她们几个叫进来,我有事吩咐。”
菊香等人进内后,乔毓宁往外走,不时向后看,猜测他们在谈什么。
冷不防,陈妈从假山石后面冒出来,把她带到偏僻角落,问道:“少夫人,老爷问您什么了?”
乔毓宁拍着被吓到的心口,道:“公爹说,大伯母要养刘姨娘的孩子,叫相公想办法回绝。”
陈妈大怒,拍着腿愤愤叫骂道:“夭寿哦,那老妖精又干这种缺德事,老婆子早提醒太太留心眼,太太就是没防住,这家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哦,那老妖精总是阴魂不散,要缠着老爷——”
她惊觉自己吐露了不该说的东西,自打俩嘴巴子,匆匆走掉。
乔毓宁获悉了不得的大秘密,赶紧跑回去告诉汤少爷知。汤怀谨与诸婢女神色镇定,显然他们早知这事,不过,这是长辈丑闻,即使汤怀谨与父亲生嫌隙,也没有对小妻子点明。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啊,什么话都敢编。”汤怀谨淡漠说道,乔毓宁猛然想起她刚才都说了什么,肩膀一缩,躲到菊香后面,低着头做不敢状。
稻光进言,道:“少夫人纵然有错,却是误打误撞,解了危局。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太太会对少夫人下手。”
对于到底是谁建议把刘芊芊的儿子交给荣佳公主抚养,在忠心耿耿的陈妈与前科累累的汤老爷之间,汤夫人显然会更相信自己的亲信。
这是毋庸置疑的。
汤怀谨轻哼,菊香搂过少夫人,示意雨过天晴。汤怀谨瞅这群抱成一团的主仆,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乔毓宁脸白了白,抓着菊香的衣角,害怕得直想躲。
汤怀谨问小媳妇,孙太医开的药方所用的药材是否都记得。乔毓宁头点如小鸡啄米,汤怀谨道:“那你去把那几味药采回来。”他叫稻光拿来药篓和小锄,交给少夫人,
乔毓宁欲哭无泪,她不知道药长在哪儿啊。
稻光忙说她陪少夫人去,乔毓宁高兴地正要点头,汤怀谨又凉凉道:“她有嘴,不会自己问。”
乔毓宁垮脸,没办法背上药篓,握着小锄出发。
菊香等人送她到小后门外,嘱咐她一路小心,入夜就回来,别怕少爷,少爷就算罚她也只是要她记教训,不会真要她落入危险之地。
乔毓宁撇着嘴,整整药篓带子,挥着小锄出门,心里月复诽汤少爷整人花头多。
采药挖药这事她并不陌生,乔家村背靠大山,村民大半都是靠山养家,男的打猎,女的采药。若非她年纪尚小,乔母不忍女儿吃苦,早带小女儿进山挖药贴补家用。
乔毓宁仔细回想,想起乔母说过,进山采药得有人介绍,没介绍人,胡乱进山采药被人逮到,要被护山人打断手脚筋骨。因为,昆山附近村落村民都靠山吃饭养家,不允许外来人侵占自己的权益。
所以,这件事得找里正“开个证明”。
但找里正就等于把事情告诉汤五爷。两家就住两隔壁。乔毓宁深信,经过两次族中大会的事,汤五爷已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可不能送上门去给他白白奚落。
街头的通顺堂药材铺子口,有十来个药农结队走进,出来时,一队人拥着领头人说话,带队人脸带笑意,手里叠地形图,似乎接到一单好买卖。
乔毓宁眼一亮,奔药铺,趴柜台,问掌柜,要不要收药,她给他去采。
“去,去,去。”药店掌柜二话不说赶人,愿意给他药店送药的老师傅多了去,不差这种生女敕的小丫头片子。
乔毓宁拐进第二家,连着问了十多家药行,都没人鸟她,包括汤家的药铺子,新来的小伙计压根儿不认得人。乔毓宁捶捶小腿,跑向另一条大街。昆山盛产药材,收药材的铺子开满全县。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机会。
但是,停在西街角的梁氏家马车粉碎了她的期望,乔毓宁亲耳听到那个梁家家丁亲口向车内人保证,已把小姐的意思传达至各家,不会给汤九家那小贱人机会。
乔毓宁生气地冲过去,叫梁画屏下车,背后鬼鬼祟祟捣鬼,算什么好汉。
梁画屏没在车上,车内坐的是她的女乃娘熊氏。原来熊氏见亲手带大的小姐心情不好,出来买些新鲜食材,好做点东西给小姐换口味。到通顺堂选购药材时,恰好撞见乔毓宁,熊氏一心要给小姐出气,就吩咐车把式去传达光禄大夫家的意思,让乡下小妹多受点罪。
“她自己认不出人入不了族,关我什么事?”乔毓宁气愤地喊道。
熊氏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急慌道:“如果不是你勾引我家姑爷,我家小姐怎会垂泪到天明!?”
乔毓宁差点被口水呛死,她回道:“我勾引你家姑爷,你有病吗?”
围观人也哈哈大笑,哪个瞎眼男人不要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要这么丑不拉几的采药妹?
梁写意、汤梦窗正好在街上,两人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圆场:误会,一场误会。
原来前晚族会后,汤梦窗安慰首战失利的娇妻时,信口说起小婶婶跟那争强好胜的贺夫人极不同,天真烂漫,胸怀开阔,却不知怎地与祖父有嫌隙。
昨天汤梦窗到汤府谈事,又看见乔毓宁另一面,回去跟妻子笑谈小婶婶率真可人,难得真性情,很是感叹一番小叔汤怀谨的好福气。
汤梦窗说这些并无他意,然则,梁画屏也不知是为没有登入汤氏族谱压过乔毓宁心情不好,还是为夫婿不骂敌人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前面夸敌人的好而难受,总之,大早上起来气色不佳。
熊氏本就不忿乔毓宁故意晚到在族会上刻意显摆,又见自家小姐为姑爷的话伤怀,自然而然把所有责任都怪到乔毓宁头上,所以,就有了这么一出。
但绝非汤梁两家人故意刁难,汤梦窗、梁写意对没有管教好门下人向乔毓宁致歉,并表示要亲自登门与汤少爷赔礼道歉。乔毓宁忙说不用,小事化无最好,没必要整得那么重要。
汤梦窗暗示梁写意送小婶婶回府,他送熊氏家丁回府管教,并与妻子澄清误会。
梁写意同意,他比手道:“请。”
乔毓宁不乐意,梁写意直接示意侍女将人抱上小马,他自己跨上五花马同行。乔毓宁双手按着马脖子,全身僵硬,生怕摔下去。
梁写意笑问:“不要告诉我,贺府的少夫人不会骑马。”
乔毓宁很想承认自己没骑过,但是,瞧着梁写意脸上那变味的笑容,她本能地昂头,备骄傲地回道:“谁说不会,我骑过狗。”
梁写意笑容瞬时僵住,马上又恢复笑容,有点难看,但好歹还是笑出来了。他调整好表情,关切地问她头手伤势从何来。
乔毓宁专心模马毛,装着没听到这问题。梁写意自动脑补成:被她男人打的,谣传汤怀谨知自己变成废人,性情大变,动辄出手伤人。想必那天他们走后,汤怀谨又打妻子出气了。
梁写意很体贴地关心道:他去帮她说情,保管汤少爷不再打她。
乔毓宁看他一眼,重新看回路面。梁写意用种很轻松的语气道:“我这个人也从不打诳语。”他说,汤氏夫妇即将返回省城,不再逼迫儿子媳妇认同贺元宵入族一事,等那孩子长到五岁,看他有无资质,再做定论。
没有这个压力,相信汤怀谨不会再向身边人撒气。梁写意自忖将汤少爷的心态模得有七八成,打下保票。他笑呵呵打趣道,“少夫人这回可以好好想想跟十三叔要什么好东西了。”
乔毓宁本来还想不到要什么东西,在她看来,自己送的那点小回礼,远远不及太长辈们送的礼重,怎么还能再要别的。但听人这么一说,她心里还真有点小想法。
“劳烦梁大人送一程。”乔毓宁客气地请求道,梁写意从善如流,将人送到汤氏族长家。
太字长辈们正在院子里摇扇子给族中小孩子们讲那过去的事,乔毓宁由人抱着下马后,跑到长辈身边听故事。抽空提出要求,她想要一些花种,希望住在各地的长辈们回去后寄送当地的花籽给她,这个要求不会太过分。
几个太婆婶母哦嗬嗬地长笑,痛快地答应。
她说完话,也不急着走,巴着太叔公要他们再讲新故事。
天色暗下来,菊香、稻光找过来。乔毓宁直接扑进菊香怀里,稻光念叨这么晚还不回府。乔毓宁向后呶嘴,菊香抱着少夫人向梁写意道谢,自家少夫人给梁大人添麻烦了,请海涵。
摇曳的烛光里,梁写意脸上笑意转深,让侍女将那匹西宛宝马送予贺府的少夫人,聊作游戏。
“你家小马还没大花家狗蛋跑得快,我不要。”乔毓宁搂着菊香的脖子,抢在众人前头嫌弃地回绝。梁写意连声闷咳,当作不知其他人在笑。他的身份也不容许他与卑贱的婢女寒喧,客套地说了句改日到汤府拜访,带着人与马离开。
回府后,菊香稻光掩不住笑意,跟少爷比说梁写意如何被自家少夫人挤兑。金荃燕泥也笑得合不拢嘴,可惜自己不在当场没瞧见梁家人变脸的精彩瞬间。
病床上的汤怀谨面孔却冷下来。菊香见状,刻意挑起新话题,问少夫人跟太长辈提了什么要求。听完后,稻光叹气,教道:“少夫人,您就不会要点实在的东西?拿点对少爷伤势有用的药也好啊。”
“太长辈们要有,公爹、婆婆难道还不去求,哪里需要费尽心思再养个孩子?”乔毓宁奇怪稻光怎么一点都不聪明,为什么大家都说她很厉害?
菊香燕泥都捂嘴吃笑,金荃拿指尖点了下稻光的脑袋,训道:“你呀,聪明反被聪明误,跟少夫人好好学学,能讨太长辈喜欢,可是门学问!”
稻光却不服气,她道:“要能让少爷收回罚命,我稻光就服她。”
菊香自顾自笑问少夫人,怎么会想到要花种。乔毓宁扭捏小声吐露道:“相公看到好看的花时,心情会变好。”
这心思可真是没得说的。没瞧见汤少爷脸色又好看了么,婢女们笑,冲少夫人使个眼色,齐齐退下。乔毓宁靠近床边,等汤少爷训话。
汤怀谨让她坐下来,他不是要骂她,而是告诉要离梁家人远一点。
乔毓宁拼命点头,不用他说,她也会离那个比女人还好看的公子哥远远的。
原因既不是什么梁家人是荣佳公主的坚定附庸,跟梁写意靠近,难免会被贴上派系的标签;也不是与梁写意这个花名远播的男人扯上关系,有损于她自己的名声。
无他,就在两个时辰前,梁写意当她面将熊氏抽得和血吐牙。
梁写意长得是很漂亮,周身无一处不精致,说话办事潇洒有风度,可惜,骨子里生性残忍。与美丽又冷酷的汤夫人如出一辙。对这种不把人当人的高贵人,乔毓宁最是忌惮痛恨,本能地避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