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陈妈来跟汤怀谨请辞,理由是太太在在省城扭到腰,要她回去帮忙。
陈妈撤离一事表明,基本上所有人都相信英王被诬告谋反、梁家倒台是汤怀谨背叛了荣佳公主的阵营。荣佳公主为保住英王性命殚精竭虑,损失惨重,势力大减。汤老爷、汤夫人要给同个阵营里的成员一个交代。
那就是舍弃毫无用处又不听话的汤少爷,他们要收回自己人,让儿子自己单过。
众人意思性地挽留一番,汤怀谨让金荃算两年的补贴给陈妈,当她的辛苦钱。陈妈推月兑不过,接下钱,带走汤夫人留下来的全部人手,回省城。
乔毓宁采药回府,发现后院厨房全空,慌里慌张叫着菊香横冲直撞跑进院落,见大家都在,心一松,靠着药筐跌坐到地上。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们都走了不要我。”
菊香爱怜地搂搂她,安慰道怎么会不管少夫人。少爷第一个不许。乔毓宁肚子里对汤怀谨意见大着呢,撇撇嘴没说话。
晚饭时,乔毓宁见到汤少爷饭桌上菜色,不由地疑噫了声。
金荃解释道,在济民药堂下一季的营收红利送过来前,她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紧衣缩食,削减用度,势在必行。
乔毓宁回屋挖出自己藏在墙角的小钱包,倒出一小堆铜板,捧到汤少爷前头:“相公,给你。没什么大不了,阿宁会养相公的。”
汤怀谨好气又好笑,道:“你的血汗钱自己收着吧。”
乔毓宁捧着铜钱坐回饭桌,看着盘中三个萝卜包,道:“我以后只吃一个就够了。”
菊香忙劝:”少夫人说的什么话,省钱不是饿肚子饿出来的。”她又解释,少爷的饭菜平时有大厨烧制,一顿八个菜,大多的都是浪费倒掉。现在她烧的两菜一汤,刚刚好。
乔毓宁见汤少爷的饭量还是和从前一样,相信了菊香的话,趴着粥碗慢慢地嚼萝卜包。第二天她扛起锄头,叫大家一起开始翻地,把自己买回来的菜籽全都种下去。
汤家老房子里原本是没有菜地的,不过,乔毓宁一直想家,汤少爷命人在新房后面小院子里搭个瓜棚哄小媳妇高兴,也就有了地。原本只是观赏性质,现在照乔毓宁意思,变成真正的菜地。
过后,乔毓宁又陆续买了长豆、南瓜、小青菜等菜籽,慢慢地,后院墙角形成两畦菜地,一片绿油油地,长势喜人。
稻光金荃又依少夫人意思买回小鱼苗小土虾小鸭崽,放进荷塘里养;在柴房那角落围着个猪圈,旁边一排屋鸡舍。每天清晨,那只大公鸡头个打鸣,叫醒全县城。
乔毓宁很得意,这下家里荤素皆有,买菜钱也省了。
菊香等人笑应少夫人想得周到。这时候,众人不过顺着乔毓宁的小孩子心思,哄着她让她玩得高兴,皇商贺府出来的人又怎会真地沦落到要自生自养的地步。这般谨小慎微,韬光养晦,主要防的是汤怀谨的敌人,譬如英雄山庄的少庄主王浮生之流。
此人真正是小人,仅因为汤怀谨曾与江冰雁传过绯闻,就把女人被抢的气全散在汤怀谨这边。先夺走汤怀谨秘密营生,后又逼迫昆县商户不得卖柴米油盐等民生必需品给汤家婢女,甚至还让人扮成地痞上街调戏乔毓宁。
幸而有人预警,乔毓宁躲进青衣药童阿摩家先生的医铺里。英雄山庄的喽罗号称连大内都闯得,看到医铺顶上那块脏不溜秋的黑匾,居然满脸惊恐,扑通通全部跪倒,卖命地自扇嘴巴子,踢过门板的那两人拼命地磕头,还尿裤子。
乔毓宁瞧得目瞪口呆,问道:“他们疯了?”
阿摩臭屁昂脖子道:“我家先生大号鬼见愁。”
“很厉害吗?”乔毓宁又问道。阿摩惊得反问:“你不是有秾华的解药,又怎会不知我先生名号?”
“秾华的解药,那是什么东西?”乔毓宁更奇怪,阿摩努力瞅她半晌,见她确实不知,泄气道:“那你怎么敢说自己有秾华的解药,要不是我帮你圆过去,我先生早把你给——”他做喀嚓嚓切骨剁碎的连串动作。
乔毓宁受惊,双手护住脖子,害怕地张望黑黢黢的医铺,似乎暗中藏着比本县张屠夫更凶神恶煞的人。她快语连珠说起江美人与汤少爷的恩爱情仇,说着说着故事就延伸到王少庄主如何栽赃陷害汤少爷,行事如何卑鄙为人如何无耻。
戏文里怎么唱,乔毓宁就怎么编,听得阿摩那个义愤填膺,直接喝道:“王浮生算个屁,他们全家都是朝庭的走狗。我看,下令要王家除你家的,不是英王,就是荣佳公主,我给你点东西防身,他们要再敢找你,你就报我师傅名——”
一阵闷闷的咳嗽声传来,阿摩缩脖子,牙齿得得打架:“师、师傅。”
乔毓宁转过头去,黑暗中,一张阴沉沉白生生的无齿脸飘出,寒光一闪,吓得乔毓宁怪叫一声鬼啊,冲出门一路飙泪。
菊香等人得信王浮生要对少夫人下手,匆忙出府相救。
半路碰到痛哭的少夫人,众人急忙检查安慰,见她好好端端的一块泥巴都没沾上,实在不解为何她哭得如此伤心,全城变色。
“少夫人,是不是那个没种的孙子欺负你?”稻光双拳霍霍,只要乔毓宁说王浮生碰她过一根指头,她们几个豁出命不要,也要找回公道。
乔毓宁吸吸鼻水,摇头说不是,她今天看见阿摩的先生鬼见愁。她衰着脸,挂着两道泪,反指着自己满嘴烂牙,抽抽嗒嗒问:“阿宁的牙也会全部掉光光吗?”
众人哈哈大笑,稻光直念道:“看您还敢不敢把糖当饭吃!”
乔毓宁挤出两大泡泪,菊香忙哄,只要少吃或者不吃糖,牙还是会长回来的。乔毓宁见无齿危机远离,想起英雄山庄的人还在围攻小医铺,急拉菊香她们去救人。
小巷黑铺子前,只有青衣药童阿摩一人坐门槛捣药,旁边是五箩筐的玉胡根。
听到声响,阿摩抬起头,见是熟人又埋头干活。乔毓宁让菊香她们回去,她要留下来帮自己的朋友。阿摩忙让她回去,要惹恼他师傅,他受罚将加倍。
乔毓宁把自己常用的软药膏塞给朋友,道她被汤少爷罚的时候,就擦这种药,消肿镇痛药效极好。
药童收下药,示意她快走。
乔毓宁点头表示明白,道:“改天来看你。我回去了。”
众人回府,汤怀谨问经过。江湖人都道药王谷出身的怪医鬼见愁脾性孤僻乖舛,怎会保人。乔毓宁把怎么认识阿摩的过程大致讲一遍,菊香等人也表示,少夫人只是恰好与鬼见愁的弟子相识。
鬼见愁并不乐见生人,这样是符合江湖人对怪医性情的描述。汤怀谨确认中间没有节外生枝的问题,对自家媳妇下禁门令。只要英雄山庄在昆县一天,乔毓宁就不能出门。
乔毓宁答应,忽而想起朋友说英雄山庄跟省城贺府人勾结的事,她告诉汤少爷,让他提防。汤怀谨淡笑,他知道安素堂被收走的内情。乔毓宁见他有数,安下心,专注后院地里的农活。
隔天,英雄山庄昆山分舵第二号人物,提着赔礼到汤府。
据这位崔香主说,本该是王少庄主亲自登门拜访以示诚意,但是,王浮生旧疾发作起不了身不能亲来,特别嘱咐他跟贺少夫人说明原委,希望贺少夫人不计前嫌,也不要误会英雄山庄,他们山庄绝无横行乡里霸占昆山的意思。
乔毓宁听了半天,还是在菊香的暗示下,明白贵为武林第一庄的英雄山庄也不敢招惹阿摩师傅鬼见愁。昨傍晚,王浮生得知自己人冒犯怪医,忙准备厚礼去赔礼,却连小巷子都没能走进去,就被毒倒,在街头躺了一夜。
英雄山庄如此低声下气,就是来请贺少夫人跟她的友人怪医的弟子解释说明,以便解开他们少庄主身上的毒。
乔毓宁解气地开心笑,进后院拔了两把青菜大葱割了两斤五花肉,散着欢儿跑去找朋友,一来谢阿摩帮她,二来是跟他说明英雄山庄为难她,关系汤府内争家产,别把他师傅也扯进这堆子麻烦事里。
“我相公会收拾他的。”乔毓宁自信满满道。
青衣药童很想说,她男人中看不中用,瞧着她脸上灿烂笑容,咽了回去,道:“顺便啦,敢在我师傅地头撒野,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当我师傅没脾气。”
乔毓宁笑,说起怎么用大葱五花肉做香喷喷的回锅肉,油焖青菜,再摊个韭菜鸡蛋饼,配碗紫菜虾米汤,三菜一汤正下饭。
阿摩听得口水哗哗,不客气地收下满篮子菜,进屋拿来两包耗子药,交给阿宁,指明他师傅交代,顶替前回的一篮子鸡蛋钱。乔毓宁咽咽口中水,低语那今天的五花肉?阿摩同样低语:今天的肉和青菜他自己独吃,与师傅无关。
两人吃吃笑,一旁崔香主看鬼见愁师徒原来这样容易讨好,心动又昏头,当即说他愿意进献老御厨一名,手上厨艺那是独一份儿,保管鬼见愁大人吃了还想吃,回味无穷。
“滚。”青衣药童一把药赶走英雄山庄众喽罗,跟阿宁说起,怎么使鬼见愁牌耗子药。
远处英雄山庄人听见只言片语,个个内牛满面:有你这鬼见愁的大弟子做靠山,江湖上谁人敢碰这位贺少夫人,活腻味了不是,哪里还用耗子药。
因为这意外事,英雄山庄退出了联合打击汤怀谨的计划。省城贺府不受江湖势力影响,依然针对昆县。
十月底,济民药堂的账房,送给汤少爷一份赔钱的账目。
既然药堂总营收为负数,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利钱,送给汤少爷用了。
好在大家心里都有数,没有引起太大的慌乱。
到年关时,济民药堂宣布停止与昆县传递公文往来,理由是汤少爷身体不好影响了处事效率,保本都不成,还让药堂屡屡赔钱,是时候把药堂转给更有能力的人来主持了。
接替药堂事务的就是众人最为防备的贺府大公子贺怀兰,乔毓宁很紧张,汤怀谨很淡然,这是必然的事。
好在汤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借口侄子新人上手要有人引导协助,卡住采购与账房,没让药堂完全落入贺府长房长子之手。
不过,汤夫人恼怒儿子在争取贺元宵的抚养权问题上,没有为她说话,手里有钱也不会给儿子用。昆县汤府的财务状况变得越来越紧张。雪上加霜的是,本应该来汤府交田租房租店铺收益的佃户租户管事,也不见踪影。
金荃稻光气愤难当,骂这些墙头草欺人太甚,拍桌喊要他们好看。
菊香拦道,那些势力眼管事背后要没人,哪敢这么做。别找上门惹回一身晦气。
金荃捋把脸,说大家安心,她有法子弄到银子。
两天后,里正拍响汤家老宅子大门,道该交份子银喽。
乔毓宁奇怪,这是笔什么钱。里正解释说,这是族里定的,每人每户要向族库交份子钱,办族学,修祠堂,开护水塘这些公用费,都由族库承担,惠及本族子子孙孙。
金荃数出一沓银票交给里正,说不好意思今年晚交。
里正没接银票,反问是不是真有困难,听说汤老爷几个月没给家用真不管儿子了?汤沐恩这系,家大业大,每年都会提早交份子银。这还是头回要族人催上门。
“当然不是,”乔毓宁笑把银票硬塞给里正,“婆婆不在,没人提醒,侄媳一时给忘了,不好意思劳七叔公跑一趟,以后您差人送个口信,侄媳给您送过去。”
里正见她态度坚决,收好银票,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