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偃带着一行人走到场地中央,俯在地面轻重不一的拍了几下。地面喀拉拉响了几声,一个半人高的小型喷水池从地下缓缓升了起来,水池正中一尊野兽的雕像不断向外吐着清澈的水流,池底雕刻着许多动物图案,夏言仔细看了看,却一个都认不得。
狐偃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小刀,在右手中指划开一道小口,挤出一滴绿油油的血液滴进喷水池里,转身又把小刀递向夏言。
“干什么?”夏言警惕的问道,双手不自觉的插进衣兜里。
“履行义务。现在轮到你了。”狐偃举着小刀,毫不退让。
夏言瞪了狐偃半天,才无可奈何的接过匕首,走到喷水池旁边,有样学样的将小刀抵在右手中指上,小心的挪动着刀尖。小刀比他想象的还要锋利的多,甚至还没有什么感觉,鲜血就已经顺着刀尖渗了出来。
夏言连忙收起小刀,挤了一滴血滴进水池。水池里的水被血液染色,渐渐变成了清亮的紫色。喷水池也开始渐渐升高,直到高出众人近一米才停下。紧跟着喷水池的底座一分为二,变成两根半圆的石柱分别向两侧缓缓移开,两道石柱中间,似光似雾的气体不断的盘桓,映的周围都白晃晃的一片。
“还给我吧。”狐偃向夏言伸手道。夏言“切”了一声,不情愿的掏出小刀还给了他。
“我先进去了,你们两个也别在这耽搁太久,神主那边正需要人。”狐偃转头跟长冥和歧方打个招呼,转身消失在了浓雾般的氤氲里。
夏言眼见狐偃凭空消失在氤氲之后,不由得向前凑了几步。只听背后司水正道:“自己走的时候,别总那么优柔寡断。”夏言一头雾水,才想回头问问清楚,猛然觉得有人在自己背上用力推了一把,便身不由己就跌进了门里。
“非得把人折腾散架才算完是不是!”夏言哼哼唧唧的翻个身,立刻触电一般坐了起来。
“这是哪啊?”
青紫的天空之下,坚实的黄土路在连天的沙漠中蜿蜒,秋风呼啸,明月冷照。刚刚还和夏言一起聚集在石门前的一群人竟一个也不见,一切都宛如一场梦境般消散无踪。
可唤醒这梦境的,却不是他往日熟悉的闹钟和阳光。
夏言咬牙站起身来。
“这是哪里啊?”夏言回头望了望,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
夏言狐疑的在原地转了几圈,不知所措。
“年轻人,既然来了,干嘛不四处走走呢?”
夏言吃了一惊,慌忙回头。只见一个矮小老头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那老头不知活了多大岁数,一蓬雪白浓密的胡须,竟然直垂到脚背上。
夏言本能的倒退几步,道:“这……啊,老伯,这里是哪?”
“这里就是黄泉,这条路就是奈何桥,年轻人,既然你来了,何不到处逛逛?”
夏言摇摇头道:“我没带钱。”
“哈哈,我又不是那拦路的强盗,我只是冥间引路的阴差。年轻人,既然你来了,为什么不四下看看?”
夏言狐疑的看着老头:“那么,这个地方这么大,我应该先去哪看看?”
“哈哈,这是你的路,老朽安敢置喙。不过既然你想转一转,那老朽也不叨扰,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
白胡子老头说完话,又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了。
夏言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强硬的风卷着干涩的沙尘在荒野中疾行,让这个世界愈发显得荒凉。夏言定定神,略一思索,沿着路朝左手边走了下去。
几个小时之后,夏言沮丧的躺倒在路中央:这条路和它看起来同样的漫长,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发现任何接近终点的迹象。
“哎!”夏言长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需要老朽帮忙的吗?”白胡子老头忽然出现在夏言身边,一脸微笑的看着他。
“你叫哎吗?”夏言瞥了老头一眼,有气无力的道。
“我没有名字。”白胡子老头依然一脸微笑,“只是见你有困难,特意来帮帮你。
“哦。你总在这条路上……工作吗?”
“当然,我是这里的主人。”
“那这条路还有多长才到头?”
“那我可不知道,我说过了,这是你的路。”
“切,连路有多长都不知道,还冒充什么主人。”
白胡子老头也不反驳,索性在夏言身边盘腿坐下。雪白的胡须被风吹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这里到底是哪?”
“奈何桥上。”
“怎么没人给发**汤喝呢?我嗓子都累冒烟了。”
“喝了**汤,还怎么算得上是奈何桥?”
夏言看了看白胡子老头,老头正闭目养神。
“那这奈何桥通向哪里?”
“天宫。”
“咳咳咳……”夏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得不坐起身,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们……咳咳……我受够,咳咳……你们这群人……到底有没有点正常的逻辑啊,奈何桥通向天宫,谁想出来的主意?”
“嘿,年轻人,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奈何桥?”
“长!长的能累死人呗。”
“嗯,如此之长的路上,只有自己独自行走,免不得要想些往事,或者计划将来。不知道你刚刚想了什么?”
夏言沉默了一阵,忽然抬头看了看青紫色的天空。
“这个世界,是你意识中最荒凉的地方,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就是支撑你自己的信念。于是在这无尽的路上,能令你振奋的回忆不断被消磨,陪伴你的,只剩下苦痛的折磨。”
“然后,我就只能徒叹奈何了,是吗?”
“哪里。苦痛于人,也只是一种常态。这条路之所以被唤做奈何桥,是因为它不会在你无可奈何的时候停手。相反,只要你有一丝放弃的念头,这个世界就会以十倍的速度抽取你的信念。直到最后你失去思考的能力,行尸走肉般永远的游荡在这个世界里,到了这步田地,就是仙佛临凡,也必然无可奈何。”
“永远?”
“嗯,算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作为这个世界的收藏品,你可以长生不死。”
“这可比速冻尸体强多了,当笔买卖来做看来也能赚不少钱。”
“你是说送那些濒死求活的人来这里吗?恐怕你要失望了。”
“嗯?”
“他们求生的意愿太过强烈,又失无可失,反倒一下子就能从这里出去。”
夏言心里一动,紧紧的盯着白胡子老头。
“该说的我都说了,能不能出去,还得看你自己。”
夏言单手撑地坐在地上,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的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夏言睁开眼睛,只见清冷的月光之下,一个白胡子老头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作为一个正常而健康的年轻人,你怎么可能模仿出濒死之人的情绪?”
“哎!”夏言长叹一声,双手大张仰面躺倒在地上,“也许吧。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呢?”夏言轻缓的呼吸着,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愣神,渐渐地犯起迷糊来。
“你是造物者的人吗?不知是哪一位?”不知过了多久,白胡子老头打破沉默,忽然说道。
夏言猛然间回过神来,用力的呼吸了几次才道:“据说是第五十二任司命哦,很厉害的。”
“既然是司命,对生命的理解应该较常人更深刻吧?”
“哪有的事,我是前天才被通知上任的,大前天我还在收拾行李准备上学,晚上的时候还调戏了一个小姑娘。”
“哦,调戏小姑娘?你都对她做什么了?”
“我……那个……那个……”夏言忽然一阵语塞,脸上满是茫然之色,“诶,我都做了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它了,你觉得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嗯,既然这里靠我的信念来支撑,却又不算是我创造的世界,那想来只要我的情绪能够波动到一定程度就能出去了。可我刚才试了试,没成功。”
“但凡生命,总会不自觉的设想能想到的最坏的状况并做些打算,你当然也可以有这种打算,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设想会不自觉干扰你的判断。”白胡子老头的声音似乎略微有些急躁。
“嗯,对啊,很正常的现象。不那么做迟早要死于非命的。现在该怎么做呢?要做点什么呢?我想做什么来着?”夏言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眼神也越来越涣散。
白胡子老头猛的睁大眼睛,对夏言喝道:“司命!你要把你的性命交给谁?”
夏言的瞳孔一下子缩小大半,青紫的天空也瞬间消散无踪,清晨独有的柔和阳光洒在金黄的沙土之上,偶尔露出星星点点的反光,煞是好看。
“呼!总算是跟出来了,当了几千年的地缚灵,还想不让我搬家,呸!门都没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白胡子老头从远处边骂边跑过来。
夏言站起身,觉得身体如重生一般,所有的劳累痛楚都一扫而空,充满了力量。
“喂,老伯,现在咱们在哪?”
“天宫啊!”白胡子老头跑到夏言身边,朝面前伸手一指。夏言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足有二三十米宽的大河横在面前,河水平缓如镜,倒映着一轮完好无缺的太阳。
“天宫的第一道防护,时间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