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松云山仍然苍翠如往昔,千丈高的山峰被云雾层层遮盖,不见山巅。
距山约三十里开外有一座小城,城门拱装石上刻着“松云县”三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但显然年代久远,已经斑驳模糊了不少。
城中街道上熙熙攘攘,喧闹声嘈杂声不绝于耳。此时的松云县隶属于大周帝国,地处大周国的南端,不折不扣的郊边地域,但人口并不稀少,从城头看去,一副安定祥和的景象。
城北靠墙的一块空地上,一群闲散汉子拥簇着一位老者盘坐在一起,老者一身粗布青衣,面目和善,长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只见他左手捋了捋长须,眉目飞扬的的讲道:“话说当年这块大陆上群仙大战,那些仙人飞天遁地、法力通天,一战之下翻江倒海,真的是生灵涂炭、惨不忍睹啊!”讲到此处,老者声音沉痛,眉毛紧蹙,不停摇头哀叹,真当得上声情并茂这四个字。
“秦老头,大家都听你信口开河,怎么知道你讲的是真是假?”众人中一个瘦削的汉子质疑道:“不然你拉个神仙给我们瞧瞧呀!”
众人都是不信,跟着一阵起哄。
那秦姓老者恼羞成怒道:“王武你个小兔崽子,竟敢对老夫不敬,要喊秦仙师!想当年,要不是给你娘喝了老夫一碗仙水,你岂会是男儿身?”
众人不禁莞尔,显然这个典故人尽皆知。
“秦仙师?拉倒吧你。”王武满脸的不屑,反驳道:“我娘都跟我讲过了,说当初那碗水味道太冲,没来得及咽,就连带早饭吐了个干净,要真喝了,指不定生下来个怪胎!”
围坐的人群轰然大笑起来,均是深以为然的表情。
秦仙师恼羞成怒,仙风道骨的气质被破坏殆尽,咬牙恨恨道:“黄口小儿,无可救药了,等老夫修成正果,有你们好看。散了散了,别影响老夫济世救人。”说罢挥手驱赶众人。
众人以为他胡说八道,无法自圆其说,均是“切”的一声,轰然散去,留下秦仙师一人独自愤愤不已。
秦仙师胡须抖动,似乎气愤难平,嘴里仍喋喋不休的轻声骂着,同时侧身铺平身前地面上已褶的帆布,仔细看去,上面画满了手相八卦之类的图案。
突然劲风袭来,“沙沙”的一阵树叶摩擦声,枯黄的叶片飘落满地,秦仙师眼神微动,停止咒骂,轻轻抹掉头顶的树叶,抬头望向远方,淡淡道:“小子还挺快……”
顺着他的目光,透过稀稀拉拉的人群,穿过青砖高墙、青松迷雾巍峰沧海,那微不可查的波动逾远逾强,终于电闪雷鸣大地震颤不已,但天空依然艳阳高照,诡异莫名。
这已经是松云县的数万里之外了,波动的原点赫然一座巨大无比的山峰直插霄汉,奇的是此山居然悬浮在空中,没有任何支点,正下方是一片海面,隐隐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岸,这山竟仿佛是被人生生从远处移过来的。从海面向上看去,山底如刀削一般平滑,距海面始终保持着千余米的高度。每一道雷鸣过后,山体仿佛都受到一次重击晃动不已,不时有破碎的山石落下,砸向海面。
“轰……”又一道亮光闪过,顷刻,一块丈许的大石磕磕碰碰一路砸下来,山脚一群持剑的白衣人全被震倒在地,其中一人强忍住涌到喉咙的甜意,惊慌的指着那砸落的大石叫道:“邵师兄,危险!”,
只见年纪稍长的一名白衣男子踉跄着爬起身来,努力站稳,运剑发力向巨石劈去,脸上毫无惧色。那剑光比那巨石小了何止倍许,瞬时斩了上去,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巨石在剑光下土崩瓦解,被摧枯拉朽一般破碎成零星小块,再构不成威胁。
那邵师兄勉强站立,脸色苍白道:“聚灵门筑基弟子听令,此乃我神照宗生死存亡之刻,众长老正与邪教妖孽周旋,聚灵阵乃我宗之根本,我等务必拼死守护!”
一时间,士气大振,众弟子均紧握剑柄,眼现决绝之色,无一人退却。
山门大道笔直通往山顶,大段大段已经被山石掩埋看不出模样。沿途尸体遍布,死者身着白色服饰的居多,与那些聚灵门筑基弟子一般无二。越望高处,尸体愈发多了起来。天空中处处可见灰白两色服饰的修士纠缠在一起,剑气、法术纵横交错,声势甚是惊人。白色修士人数上明显处于劣势,但个个都是拼命的打法,并没有落于下风,灰色修士们看起来也并不着急,充分利用数量上的优势拖斗着。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名被围斗的白色修士自知生还无望,自爆开来,化成一片血肉。灰色修士们向四周急闪,待众人悬空立定,几名面目较年轻的修士嘴角挂上了血丝,面带阴霾,显然吃亏不小。
白衣修士们齐声怒吼,攻势愈加狂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胜负已经没有悬念,白衣修士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了。
靠近山顶有一座大殿,气势恢宏,显然是门派重地,被仅有的一层球型光幕罩在其中。
光幕正上方是一群身着灰色服饰的老者,那些老者漂浮在空中,按一定的方位站定,双手均握着深蓝色的半透明晶石自腰部划弧形绕至胸前,众老者动作整齐划一,韵律十足,至胸前的那一刻手中晶石顿时光华大作。缓缓汇于众人最中心处,凝成一个巨型光球,待光球稳定,众灰衣老者一起打出法诀,光球仿佛受到挤压般向正下方喷射出一道巨大的蓝色闪电轰向光幕,一击之下那光幕惊起一道道涟漪,化为光圈层层下坠,坠至光幕与山体的结合处带的整座山峰震颤不已。
那光幕卸掉重击的力道,摇晃了几下随即完好如初,只是微不可查的黯淡了几分。众老者发出如此骇人的一击,竟都面不改色,手中变戏法般又拿出两块同样的蓝色晶体,如此往复,那光幕在不断的轰击下摇摇欲碎。
众人围成的圈外立着一名黑衣男子,那男子长发披肩,面目只有三四十岁的年纪,双目深邃,透出淡淡的哀伤。
那男子对着那大殿缓缓的道:“你还不肯见我么?你要躲到几时?你的弟子正流血,你就当看不见吗?一百年了,你的性子也变了么……“黑衣男子轻叹一声,喃喃道:”不过没关系,你以为这乌龟壳阵法能低档到几时?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语气虽轻,不意间却透出强大的自信,令人感到这一切不过是理所应当。
黑衣男子身后面貌猥琐的灰衣老者,半弓着身子,谄笑道:“盟主大人说的极是,这天下第一宗不过尔尔,在盟主大人面前还不一样像那土鸡瓦狗一般,从今往后正邪两道一统,盟主大人您功高至伟啊。”
黑衣男子眯眼笑道:“土鸡瓦狗?我忘了青云子你神功盖世,早该让你来打先锋,现在嘛,你去把出尘解决掉,这盟主的位子就交与你了,你看怎样啊?”
那青云子登时面色尴尬,讪讪道:“盟主您又跟小的开玩笑了,呵呵……我这把老骨头一半都已经入土了,如何能斗得过那出尘,况且您借我个胆也不敢惦记这盟主之位啊。小的愿永远做您的马前卒,侍奉左右。当初,小的一见盟主就察觉盟主绝非池中之物,小的眼光一向很准,如今看来果然……”
黑衣男子见他啰嗦个没完,皱了皱眉头,挥挥手示意他闭嘴,一言不发注视着那道道闪电。青云子马屁拍了一半,一下拍了个空,自觉无趣,不再做声,眼珠子不时打个转,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光幕包裹的大殿中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大殿甚是宽敞,两侧立着两人合抱粗细的青色石柱,自殿门口向内排开,尽头处靠墙是一面长方形供桌,桌上摆满了各种贡品,墙上挂着一幅儒雅中年人的画像,画中人仙风道骨,脚踩云朵欲随风而去。
一名鹤发白衣老者盘坐在殿中央,面前长跪着一名白衣青年。只听那青年泣声道:“掌门在上,弟子在宗门修行四十余载,承蒙师傅和众长老厚爱,习得本门绝学,深感宗门大恩。如今邪教入侵,众长老拼死捍卫宗门,明玉不愿在此处苟且偷生,请求出战!望掌门首肯.”
原来这自称明玉的年轻人在向老者请战,而那老者竟是这一派的掌门。
那老者眉头微皱,喝斥道:“胡闹,我岂不知你的心思,你师傅是为宗门而死,死的荣耀!你现在出去只会徒增一具尸体而已。”老者顿了顿,又放缓语气道:“明玉,你是我神照门除那人外最有天赋的弟子。四十年修炼到了元婴期,而且将‘神照诀’领悟到第四层,也算是惊采绝艳了,呵呵,老夫徒长了你五百岁,至今也不过刚刚领悟到第六层罢了。你们祖师爷真是天纵奇才,能创此逆天功法。上天眷顾我神照门,却毁在老夫手里,都怪老夫当年一时心慈手软啊。“
那老者讲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完全没有宗门即将被灭的紧张。从他的话中,隐约可以听出这”神照诀“似乎是门很了不得的功法秘籍,但不知道”那人“是谁,能和这白衣青年获得同等赞誉。
明玉满脸疑惑,显是不明白掌门所述有何用意。
明玉道:”掌门请恕明玉愚钝,弟子资质平庸,虽然修炼快于其他师兄弟,但与宗门存亡比起来,弟子自认为无法置身事外,请掌门明示!“
老者满怀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明玉,你心中可是对我有怨念?“
明玉一躬到地,朗声道:”弟子不敢.“。
老者站起身来,也不斥责,转身缓缓走到供桌前,对着画像深深一揖,恭声道:”祖师爷神机子在上,神照宗第二十六代掌门,不肖弟子出尘愧对列位师门前辈重托,弥天大错皆因我而起,如今陷宗门于不幸,出尘誓与宗门共存亡!“
这段话铿锵有力,听的明月热血沸腾,心中疑虑一扫而空,道:”明月誓死追随掌门。“
那出尘掌门摆摆手,明月只觉两腿一轻,不觉站起身来。出尘双目炯炯,颇为赞许的看着明月道:”你师父总算没有看错人,你的天赋和心性都是上上之选,现有一事已由长老会提前议定,关乎我宗门传承,明玉,你可敢受此重任?“
明玉抱拳应道:”弟子愿赴汤蹈火,必不负重托!“
出尘点头道:”好!“话音一转,沉声道:”我神照宗自建派以来从未有此困境,如今邪教势大,为保全我宗门传承不灭,不得已出此下策。“
出尘声音陡然变得高亢:”神照宗弟子明玉听令!“
明玉不敢怠慢,双膝跪地。
只见出尘右手摊开,掌心凭空多出一玉质薄片,那玉片晶莹剔透,不似凡品。出尘道:“此玉简乃师祖万年前立宗时所制,记录了我神照宗立派之根本:神照诀,从入门心法到第七层大成,层层皆有禁制,修为不到无法窥视,现传于明玉,即日起携之寻隐秘之地藏匿,待功法大成之日重立我宗门!”说罢右手一挥,那玉简飘至明玉胸前。
明玉并不接那玉简,神情很是复杂。出尘脸色一沉:“明月,你既已允我,为何如此为难?我宗弟子不论修为如何,首要是一诺千金,你可记得?”
明玉欲要辩解:“弟子记得,可是,掌门……”
出尘长袖一挥,明玉连同那玉简顿时浮在半空,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出尘厉声道:“本门最后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勿要辜负你师傅、众长老和本门上上下下数万弟子。记住,神照诀不到第七层绝不可以去寻仇!否则,视你自动被逐出师门!”说罢又掏出一枚戒指样的环状物品,同样扔到明玉胸前,又道:“这里是我宗剩下的晶石、法宝,呵呵,千百年的积蓄啊,又有何用呢……你都拿去吧!”
明玉心知再无它法,脸色惨白,不能言语,怔怔的看着出尘双手变幻,挥出道道光圈将自己包裹。那光圈汇在一起随即变得透明,但眼前的老者却慢慢变得飘忽虚幻起来,仿佛烈火灼烧空气时扭曲的不真实。待得明玉周身再无一丝缝隙,无尘满怀期许地看了他一眼,右手挥出,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踉跄着跌倒在地,苍老的脸颊光泽全失,嘴角挂着血道道,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板上。
大殿里空荡荡一片,只剩下那道老迈的身影缓缓坐正,威严,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