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蒙古万户高闹儿大将亲自率军攻城,元军的声势为之一振,高大结实的盾牌护送坚固的云梯向城墙靠上去,数不清的小兵,高喊杀戮,仿佛要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出来,右路军统帅张弘范命令,首登城墙者官升三极,赏银万两,全军通告。
高闹儿不仅全身武装,平素不屑一顾的头盔、盔甲老老实实的披在身上,身边数百元亲兵,手执盾牌把他严密封锁的几乎透不过气,这并非他的意愿,他喜欢的是拼杀,是赤luo果的杀戮,然而随着元军内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被刺杀,他不得不这样。
张弘范孤注一掷,几乎派出了大军中所有的蒙古汉军、同时加蒙古骑兵一万,自己和塔出率领一万骑兵充当后备军,整整三万五千大军无差别的攻击城关的每一处防线,而高闹儿所在的西面更是主攻的主攻。
为了这一次攻城,张弘范准备了很长时间,百丈镇附近,无数高大坚实的木头被砍下来,做成云梯、车等攻城武器,张弘范甚至已打好了主意,这一次若还不能攻下独松关,他就退兵,突围前往建康,绝对不再迟疑,届时就算是受到丞相和大汗的惩罚,自己也能问心无愧。
“一定会胜利。”观战的塔出也多了几分紧张,这已是右路大军投入最多、寄以希望最大的一次进攻,百丈镇大营,除了留守的数千汉军和一万骑兵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兵力。
塔出和张弘范身边,当然充当后军的一万骑兵,若是攻城顺利,这一万骑兵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绳子,万一攻城不顺,也能够把大军接应出来,为大军保留最后突围的机会。
当然如果这一次彻底战败,大军伤亡太大,塔出也不怀疑右路大军是否会覆没,不是怀疑,已有七八成的肯定,宋军战力最强的均州军数万骑兵一直没有出现,难道还会去了其他地方不成?
塔出不以为然,张弘范脸色发青,无数的小兵还没到达防线,就被防线之外的陷阱、预先埋伏好的炸药杀死,宋军数不清的弩箭就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向大军泼过来。
惨叫声、杀戮一声比一声还强,巨大的盾牌尽量减少了小兵的伤亡,但还是无数的小兵倒下,再也站不起来,宋军的弩箭越过盾牌,把最勇敢的小兵毫不留情的杀死。
此时此刻,生命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符号而已,张弘范深吸了一口气,扭头不看,他虽然知道为将者不应该心怀妇人之仁,但无声无息的死亡,究竟让他觉得心中有几分莫名的难受,想起那生死未卜的女儿青青,他抬头看着天色,淡淡的朝霞露出了阴沉的脸,杀戮只不过是刚开始而已。
“百丈镇附近可有宋军出现?”百丈镇是大军的大后方,虽然此时自己离百丈镇不远,但张弘范并不甚放心,毕竟宋军经营独松关半年之久,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自己有一个安稳的地方,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睡了将近两个月的安稳觉。
张弘范也下令彻底搜查百丈镇的每一寸土地,甚至挖地三尺,没有暗道、没有火药、没有陷阱,张弘范不能相信宋军之仁,但却又不得不驻守在百丈镇里,粮食、武备等都需要地方存放,将士们需要修整和休息,而百丈镇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他也没得选择,若是重新立营建寨,需要大量的物质不说,仅是强度已不是大军可以承受。
张弧脸色并不好,昨天派出的信使,除了零散的几个回来之外,其他人像是落入了无声无息的海洋之中,偶尔听到的杀戮成了他们最后告别的留言,他不知道有多少人逃了出去,他也不认为宋军可以将上千人一网打尽,而且这一千人分散在鸬鸟山的每一处小径,荒无人烟的小径,然而事实上他已将近两个月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遇到宋军的伏击,十连发的弩箭,像精灵一样。”逃亡的信使给了他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向张弘范禀告,他不认为他的话可以让张弘范高兴。
“已经扩大的百丈镇附近三十里之外,”张弧迟疑说道:“至少大军出发前还没有任何宋军的影子。”
“百丈镇再不济,凭借数千汉军及一万多骑兵,至少可以守得住?”塔出有点愤怒,大声道:“若是宋军敢过来袭击百丈镇,老子回师跟他们拼了。”
想来塔出受的窝囊气也实在太多了,即使蒙古骑兵伤亡超过一万五千人,但他还是坚定的相信就算凭借手中的一万骑兵,对付张贵的骑兵亦有一战之力,就算死也比如今慢慢被折腾死要好很多。
张弘范沉吟片刻,他可没有塔出的豪气,十万大军若是葬送在这里,他的从军生涯也暂时结束,大汗忽必烈虽然对张家的恩宠还在,但前提是自己不停打胜仗,若是惨败,他有理由相信大汗会毫不犹疑的让自己回京养老。
“听说昨天又有不少信使逃了回来。”张弘范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话,却再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远处的杀戮。
张弧鼻子一酸,他从张弘范的话里听到了无奈,听到的不甘,莫非这就是英雄末路,张弧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或许自己要做最坏的准备了?
高闹儿异常的愤怒,被亲兵团团包围成了一个粽子,这是他作为草原雄鹰的愤怒,草原的雄鹰只能够上阵杀敌而不应该躲在背后,他大声呼喊,他的愤怒从而激发他的斗志,他的斗志让全军都沸腾起来。
“杀啊,儿郎们,随我杀啊。”在亲兵的簇拥之下,高闹儿缓缓向前移动,完者都死了,四家奴死了,数不清的英雄儿郎战死了,难道要轮到自己了吗?
就算轮到自己,但草原的雄鹰就算是舍了性命也要为大军咬开一个缺口,高闹儿相信,他有这个信心,他也有这个决心,他决定就算是死也要结束这场看起来遥遥无期的战争,让更多的儿郎能够活下来,让自己的名字在草原上传播。
“大人,不能再靠前了。”亲兵队长死死的挡在他前面,略带忧虑说道:“已经到了宋军床弩的射程,不能再靠前了。”
“给老子让开。”高闹儿狠狠的推了亲兵队长一把,怒道:“大元朝的将军,只有英勇的战死在沙场之上,而没有耻辱的躲在战场后面苟且偷生。”
“大将军,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让开。”亲兵队长是他一个族人,还是没出三轮的侄儿,脾气也犟得很:“难道大将军想让将旗倒下,想让儿郎们失去信心吗?”
高闹儿憋着一口气,昂天长啸,愤怒道:“长天上,保佑我们。”
冲锋的洪流终于撞到了宋军的防线之上,杀戮,成了主流,防线的每一处地方,都成了绞肉机,不停有人倒下,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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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军如洪流一般撞到防线之上,牛富终于坐不住了,刚才一顿好杀,元军虽有盾牌,但伤亡绝对超过了三千,甚至以上,但元军看起来却没有任何迟疑的意思。
“难道张弘范要决一死战。”牛富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他身边的五环大刀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过血,无论第一道、第二道防线进行得再激烈的时候,他也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襄樊时期的牛富以勇著称,后来投靠均州军,在军事学院学习了好一段时间,再加上这两年年纪毕竟长了一些,脾气也淡了很多,但如今却是坐不住了。
“大人,还轮不到你上阵。”胡明伟连忙拉住牛富,他是老前辈,但在胡明伟在军事学院时多有交集,毕竟就这么大的一个地方,而且先生也就那么几个,说上来都是师兄弟,再说胡明伟进到军事学院学习的时间甚至还要比牛富还要早呢?说上来还是牛富的一个便宜师兄。
“元军恐怕要决一死战了。”胡明伟淡淡说道:“那就让元军来得更加激烈一些,牛大人现在就要上阵,恐怕要吓坏兄弟们。”
“胡说。”牛富瞪了胡明伟一样,倒是不好意思骂他,这小子在两淮战役中打得有声有色,颇得张大人的表扬,是一个有勇有谋的战将,牛富看着他也是满心的喜欢。
“牛大人你想一下,元军是狠了心要决一死战,但如今大军刚接触,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将士的性命,若是大人现在就上战场,不是告诉弟兄们咱们坚持不下去了?没兵没将可派遣了?”
“你……”牛富猛跺了跺脚,却还是忍住坐下来,胡明伟说得还真有道理,如今战场中还有防守的大将,他们都还没开口,自己确实要坐镇大营,说什么影响士气,其实胡明伟顾虑自己离开大营后调兵不顺。
牛富在军中颇有威名,而且在樊城战役中也立下了赫赫功劳,无论是原来的一万守军,还是后来救出来的三万降军和原有的一万多溃军,他用起来都是顺手。
如今元军打的是全面进攻,兵力的调动就更加重要了,无论是那个地方被元军攻破,说不定战场的局势随时会变化。
“末将替大人去一趟?”,张芳忍不住建议说道,虽然张世杰、孙虎臣都已回了京城,但张芳却选择留在了独松关,他身为原禁军的一员都统,而且是仅存不多的都统,他的威名虽然比不上牛富,但他接应和营救禁军,倒是得到了不少尊重,张芳上阵,多少还是有点作用。
“先不急。”想通了其中的要害,牛富却是不着急了,很快就有探子回报,言前来交战的元军有三万五千之众,但已被弩箭夺取了数千人的性命,如今算下来也就是三万多一点。
“张将军,如今我军情况如何?”牛富虽然也有参军,但张芳也一直负责调兵遣将,其中的情况比他还要清楚几分。
“如今在防线上的将士是一万人,独松关也就这么宽,一万人足以,”但张芳却很快就摇头,道:“若是战争继续相持下去,恐怕也有不足。”
“但后军还有两万五千人,而且都是经过战火锻炼的好小子。”
张芳想说的是,那些不好的小子早已战死,将近五万大军,有坚固的防线,伤亡竟然达到了将近两万人,可以想象得到战争的残酷到了什么程度,所以张芳也立刻改变了刚才“一万人足以”说法。
“狗日的鞑子。”牛富不由骂了一句,从前几次的交战看来,元军虽然是攻城,但却完全可以用三个人换他两个人的性命,元军接近三万五千大军攻城,那算下来自己不是要伤亡接近两万人?若是元军再趁机出击,独松关还真不像看起来这般固若金汤。
“大人倒不用担心,”胡明伟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在扬州大战中,他带领三千骑兵就敢和元军纠缠,端得是胆大心细,明白他担心的事情,认真说道:“大浪淘沙,火炼赤金,能够活到现在的兄弟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军又占有城墙之便,别说是元军三万大军,再多三万,独松关也是无碍。”
听胡明伟这么一说,牛富多少也有点放心,在前两道防线的战斗中,大军已被轮换了一遍,能够活到现在的确实是一等一的百战老兵,又有城墙之便,别说以一敌三,但赚他两个人的便宜,终究是还有把握。
“所以,我等只需要积攒力量,张大人恐怕要收网了。”胡明伟淡淡说道:“此战过后,张弘范已没有决一死战的勇气。”
“是啊,前两天张大人就说要放弃第二道防线了,恐怕为的就是引张弘范发起总攻?”牛富也自言自语的回应。
“大人难道忘记了,昨天探子回报,说白水湾已完全准备好了,就等大人的命令,若是在下没有猜错,最多只要等到日中,张大人的信使就会过来。”
张芳已数次听到白水湾,心中虽然颇为好奇,但他明白军中的情况,牛富和胡明伟都是均州军一系,他自然不会多问,只是想着这事若是涉及到了张贵,恐怕张弘范还真有可能要遭不幸了。
张芳心中的疑问不用等多长时间,当第一批五千人的援兵派到城墙和守城的将士轮换时,一个预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军中。
“张大人”胡明伟和张芳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张贵,就连牛富也带了几分不敢相信的表情,特别是牛富,他虽然知道张贵一直就在身边,然而两人都是忙于战争,张贵自然也是不敢疏忽,时时刻刻防着张弘范突围,幸好张弘范选择了留下来。
“怎么,不欢迎我?”张贵说着笑,却毫不犹疑的走向牛富、,紧紧的给他来了一个熊抱:“老牛啊,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当初我出兵,也没想到今天还能再见到你老牛啊。”
元军百万大军南下,当初均州军仅有三万人,张贵冒险出兵,心中早已计算了百战死的准备,没想到局势对自己越来越好。
牛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要流出来,想起两人在樊城时的搏杀,谁能想到当初仅是一个义军统领的张贵,如今已成为统领一军,决定大宋的命运生死,宋军能够有今日的优势,张贵却是不知道费劲了多少心血。
“矮张,你小子……”牛富一愣,却差点说不下去,“矮张”两个字,让他想起了樊城,心中充满了激情,狠狠的拍了拍张贵的后背,大声道:“你小子干得不错啊。”
“还可以,还可以。”张贵可不愿意吃亏,也狠狠的拍了拍牛富的后背,笑道:“老牛你干得也不错,风云际会,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两人同时大笑,张贵的到来,众人自然高兴,闲话也不说,牛富直接问道:“大人,你不会就过来晃悠的?”
“是不是要收网了,大人随时吩咐,老牛马上杀到张弘范的大营去。”
见张贵和牛富要商量计划,张芳连忙告辞而去,张贵却把他拉住,笑道:“张将军是自己人。”
张芳的眼睛一红,连忙拱手坐下来,他身为败将,却一直得到张贵的重用,心怀的感激,如今看到张贵说得自然,才知道他真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
“老牛你也太狠了,”张贵苦着脸松了松骨头,牛富的力气不小,用力又不知道大小,把他后背拍得一阵后痛,不过很快就认真说道:“张弘范可不简单,老牛可绝对不要疏忽,我等一旦决定了就要给他来一个狠的,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要不然以后还要给咱们添不少麻烦。”
看来张贵已决定和张弘范来一个了结,时局至今,张弘范只会成为张贵的绊脚石,而失去了任何利用的价值,他也看清楚了张弘范是一心把自己当蒙古人了,虽然流的是汉人的血。
“说得也是。”牛富也是一脸的郁闷,他经营独松关半年,把防线经营得就像铁桶一般,然而就这样还是被张弘范杀了不少人,要不是多亏了四万多禁军,恐怕早已被张弘范攻破,想起来就担心:“张弘范一日不死,我大宋一日不得安宁。”
“大人的意思?”
张贵沉吟片刻,终于才把想法理顺了,缓缓说道:“当初确实没想到战争会持续到这个地步,这也是白水湾计划一直迟迟未能执行的原因,当然冬日水少,白水湾储水困难,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我大宋禁军向来言精锐,然而面对元军却是不堪一击,独松关两个月的战争,大浪淘沙,能够活到现在的都已是军中的精锐,他日北伐收复中原,他们应该可以派上战场了。”
“或许是我太过于残忍了,”张贵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伯颜兵临临安,伯颜虽然兵少,但我究竟是不放心,但只有把张弘范灭掉,我才能安心回师京城。”
“再加上计划已经成熟,是应该收网的时候了。”
“大人,请吩咐。”牛富、胡明伟、张芳等四人齐声说道。
“你们,”张贵笑了笑,但严肃说道:“此次前来,均州军精锐骑兵给你们带来了,牛大人、张将军,今晚给老子狠狠的打,把他们赶回百丈镇。”
“明伟,你亲自前往白水湾,时间一到就动手,不得有任何错漏,要不然自己领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