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 第三章 有关白条与饥荒

作者 : 骊影

正午的阳光压过了树枝,在细密的柳叶间,带着仿若实质一般流动的触感。风吹动柳梢折叠成斑驳的影,偶尔落在树枝上,倒像是某种鸟儿极喜欢的虫儿。

一只燕子好奇的踩到了“虫儿”上,用爪子抓了抓,发现这虫儿并不会动,而且硬的可以。莫名其妙的用嘴敲敲,似乎,是不能吃的东西。

有些丧气的歪了歪脑袋,燕儿看到了旁边小楼中的景象。窗子里面似乎有两个人,但是都一动不动着,燕儿自然不明白他们正在做些什么事情。

一炷香过去了,燕子懒懒的扑扇了一下翅膀。两柱香过去了,燕子扭了扭发麻的脖子。三炷香过去了,燕子实在懒得再等,“吱”的叫了一声,表示了一下小鸟的愤怒,而后便呼啦啦的弃枝头而去,只剩下不停晃动的柳枝依旧。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小楼窗子里的人终于动了动。

身着素白色襦裙的女孩儿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长时间未动的腰背,发现它们并没有什么发酸、发麻的难受感觉,反倒是有些久违的舒爽。

将右手放到丹田之上,闭上眼睛吸气去感知,那原本混混沌沌的气流如今也仿若有了实质,似乎有了生命一般。

这感觉,估计和怀孕差不多……

谢道韫这样想着,低头看了看,确定自己的小月复还是平平坦坦,并没有什么危险信号。

“你女乃女乃的,别以为你真的有多天才,想当年老子练功的时候,入第二层的时间也不过只比你晚了几天而已”胖子仍旧坐在那个小胡凳上,一脸愤愤然的不爽表情。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这刚入了三月的天,怎么就热成了这个样子。

谢道韫咧嘴笑了笑,急忙点头应着:“是啊是啊,你是什么天分,我又是什么天分,当然是不能和你比的。”

“那当然”胖子翻了个白眼,毫不含糊的说着,却也觉得谢道韫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总觉得像是有什么自己没反应过来的阴谋在其中。

谢道韫自然不会给他机会让他细想,而是出言问道:“如今如了第二层,我再打坐练气,就用不着来你这里了是吧。”

“是啊”胖子点了点头,十分感慨的道:“你终于不用再来烦我了。”

“哦。”谢道韫亦点头,表情纯真的道:“那你也不用再待在谢府混吃混合了吧。”

胖子被这句话噎住,一时间额上的汗水流淌的更加细密起来,他故作风雅的拿着蒲扇可劲儿扇动着,抽了抽鼻子,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练气这种事情终归是有风险的。你这府上又没有什么懂得内功的人,若是我不再这里,你一不小心练叉了,来个走火入魔,怕是都没人救呀。”

“葛师懂的。”谢道韫眨着眼睛道。

胖子眯缝的让人看不见的眼睛瞪了瞪,手里的蒲扇也停了一下,下一刻,他的身子便如同肉球一般弹跳了起来,落在谢道韫眼里,让她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个出名的撒尿牛丸。

“你女乃女乃的,老子在你府上又出脑袋又出力的,你他娘的这就像赶我走?好啊,过河拆桥,上屋抽梯,念完了经就不要和尚了是吧”

谢道韫伸了袖子去挡扑面而来的吐沫星子,心想这似乎是胖子第一次连着说出了两个四字成语,果然人的潜能要在逼迫之下才能发掘的出来。

胖子劈头盖脸的骂了半晌,愤怒的时候胖子的声音更为尖锐。那尖细的嗓音如同指甲在墙壁上刮过一般,让人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兜了一圈回来的燕子闻声浑身发颤,一个不小心没站稳,差点从柳梢上摔下去。正无聊的在自家院子里闲逛的谢安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声,有些好奇的往这边小楼看了一眼,又见四下无人,便极不雅的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揉着鼻子离开。

玄儿此时正在和新来的子归哥哥谈论王弼提出的“有生于无”的论调,旁边的葛师一面听着,一面拿着细毛笔在佐伯纸上勾勒着什么,偶尔抬头看向他们二人,点一点头。

郗氏和刘氏凑到了一起,在后院池边的亭子里吹着让人微醺的春风,一边进行着不伤和气的手谈,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

春日便当是慵懒时节,谢道韫用两只手的食指塞住耳朵,看着窗外的光景,心想自己来到此间竟已经足足十三年。

不知过了多久,胖子那让人抓心挠肝的言语攻势终于停歇下来,谢道韫承认自己开了这么一个玩笑十分犯嫌。

“胖子,你说咱们墨门加上我一共只有八个人,那另外的六个人都在做些什么?”转了话题,谢道韫好奇的问道。

胖子翘着兰花指从身旁捏来了一个枇杷,狠狠的咬了一口,学着谢道韫的样子耸了耸肩,含糊不清的答道:“每年年关的时候见一次面儿,互相确定一下谁都没死后便又各自修行了,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谢道韫偏着头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没事便出了胖子的门,反正看胖子吃东西也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谢道韫回了房,随手翻起各地送上来的奇闻异事来。

自打从这里面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后,谢道韫便愈加重视起这东西来。虽说这里只是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庞杂繁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乱七八糟,但它的宝贵便在于时效性。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得到冉闵被围的消息,虽然事到如今,那也已经毫无用处了……

但她仍旧将这事看的极重,甚至下了规矩,让以后这些誊抄完抄本一日三次送到自己这里来。早中晚她分三次翻阅,天南地北的消息就这样毫无凝滞的向她涌来,谢道韫终于有了些信息时代的感触。

谢安有时无聊也会拿起这些东西来看,并且形象的管它叫做白条,因为它们只是几句话的小道消息,虽然不排除有些话唠写起来也有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文章。

此白条自非彼白条,谢道韫每次看白条的时候,都有种看报纸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白条的确是有些意思的。因为记录者得不同,白条上对一件事情的看法也会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谢道韫就曾经看过二人对时政的看法,可谓是南辕北辙,差异万千。而白条上记录最多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时政要闻,而多是一些小道消息,比方说司徒大人又娶了第几房妾室,吴郡陆家的大郎在服了五石散后,又做出了什么惊骇绝俗的行径。

这些东西看多了,谢道韫发现自己对如今朝堂上的官职任命倒是一清二楚,尤其是一些丑闻,似乎都进了自己的脑袋。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若都是真事儿,以后倒可以利用这些东西要挟他们一番,顺便榨出点儿油水来。”谢道韫耸了耸肩膀,毫不负责任的自言自语着。

当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的喜欢民间八卦。再者,也许当某个书生正兴致勃勃的想要书下‘宣州狄世光,服五石散后可连御五女,翌日仍精神奕奕’时,忽而想起看自己手书的只是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士族小娘子,这才脸红脖子粗的咳了两声,一拂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悬腕开始书起‘宣州三月忽逢霜降,恐今夏收成欠佳,粮食不足,百姓难安’来。

而看着这张白条的谢道韫不免会叹息一声,想到那夜的雪,有些难受。

只是接连几日,记录着内容相似的白条不住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江夏三月大雪,深可及膝,陌上春播之数十余一二,百姓恸哭。”

“永嘉霜降,一夜之间门庭皆白,出门见桃树欺雪,疑似梨花,怪之怪之。”

“据闻降雪当日乃冉公殇逝之时,苍天此举,为祭冉公乎?若天怜冉公,何不早早助之,而今先令其死而后怜之,此之谓无情乎?”

“今,冉公逝而三月雪飞。明,胡虏破则天公作美。我辈焉能坐视北胡猖狂,若不将其赶于昆仑之北,则苍天不愿降我以雨顺风调。需战需战”

……

类似于这样的文字不住的出现在谢道韫的眼前,谢道韫只觉心中有股郁结之气难舒,字里行间那有些鼓动的言语,也让她的心有了些悸动。只是……

天下百姓的死活,与我何干?

谢道韫自嘲的笑了笑,在心中一字字的说着这句话。

“小娘子怎么了?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青杏儿瞧着谢道韫有些奇怪,上前问道。

“没事儿,”谢道韫摇了摇头,随口道:“只是在想,今年怕是会有一场大饥荒了,咱们府上的存粮可足够?”

“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青杏儿微笑着道:“不过咱们府上有那么多的土地,每年下来的余粮不知有多少。听说饥荒这事儿是每年都有的,但受苦的也都是家境贫寒的百姓,却也从未听说过有士族受牵连的。小娘子也真是爱操心,就算是咱们府上没有了,大可以向别府去借,都是亲戚关系,自然是饿不到的。”

“哦,说的也是。”谢道韫点了点头,再端详了那白条去想,总觉得今年的饥荒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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