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 第十四章 一晃便是来生

作者 : 骊影

若是当得太平盛世,这从城墙上极目望去,便是百里人烟袅袅处,一支流水一弯舟了。更何论这是会稽也算得上是江左风流之名地,一朝迷蒙烟雨的空蒙眷恋,洒洒然的铺展开去,低头是雨打城头洗旧梦,抬头又是一蓑烟雨望春愁了。

只可惜如今这光景,既无千里烟波渔舟唱晚,也无炊烟缱绻暮雨悠然,攀上城头向下望去,只得延绵近百里的稻草破屋,只有些衣衫褴褛的灾民在其间一脸麻木的徘徊着。

“你也醒了两个月,难道还没想明白要做些什么?”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时不时的聚到一起,凝成一滴水珠,啪嗒一声掉落到城头上。谢道韫看着城头上的坑坑洼洼,头也不抬的问着。

“做什么?”郗超上前一步与谢道韫并排站了,手中的伞往谢道韫那里侧了侧,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右肩被淋湿了些。

细雨敲伞的声音很好听,慢悠悠的,有种让人心静的味道。

谢道韫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开始为她的婚事细细考虑,也不知道会稽城官仓中那些余粮的数量,她这些日子只是过着很平凡但又充实的生活。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葛师身边,只是时而来城里看看佘粥的场子,时而在啜着酸梅汤懒懒的望天。

新型的攻城器模型已经做好,葛师的脸上多了不少喜色。谢道韫向葛师咨询了些意见,后者思考了两天三夜,终究给了她答复。

“韫儿你说的对,都是汉人,一旦到了对外的时候,又何必去管什么你我他。忠君忠君,也得在攘了外乱得前提之下。”葛师在说出这句话时是有些叹惋的。

谢道韫谢了又谢,将图纸用佐伯纸细细誊画了,这才安排着郗弓和李兴,让他们出趟远门,去一次北边,将这张图纸交到北边儿那个小家伙的手中。反正之前是跑过这条路的,郗弓李兴他们两个倒也走的方便。

怎么说也是冉闵留下的儿子,谢道韫抱过的小孩子,能帮上忙的话总要帮上一把。更何况魏国的国情和晋朝又大不相同,它就如同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而四周有都是虎视眈眈的狼。晋朝不可能去帮助它,它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兵力和国力,而谢道韫能做的,只是给这个孩子的手里添上一把刀罢了。

其实也挺残忍的,只能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的看着,旁观。

“人生在世,非得知道自己做什么么?”郗超被谢道韫的问题问的有些困惑,他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说实话,我上辈子就从来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这辈子就一定要知道?那你呢?你又想做些什么?”

“我?当然是做我想做的事。”谢道韫随口回答。

“你这是一句很潇洒的废话。”郗超翻了个白眼儿。

谢道韫笑了笑,下巴冲着城墙外的人扬了扬,道:“的确是一句废话,但却是一句不容易实现的废话。就像他们,只能图个温饱罢了。人生若是连活着都成了强求,又谈什么做事?再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那些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事情,是你们男人追求的东西,我倒是没有多少兴致的。更何况,我从不相信超越于时空就能够超越于命运,什么翻云覆雨,手掌乾坤的穿越故事,都是无谓的意yin罢了。命运这种东西,我或是不信的,但我相信充斥在四周的一种格局,一种绝对可以将人的一生困在其中的格局。这是谁都无法打破的东西,你我不行,孔圣人不行,就连这天地怕是也不行。这格局或大或小,但却能一直将人心困在其间,逼着一个人走上一条路。你或喜欢,或厌恶,终究只是个人的意愿罢了,可是路就在那里,就像是火车的铁轨,要么继续走下去,要么就是冲出轨道,车毁人亡……”

郗超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揉了揉耳朵,道:“怎么感觉……你这话,似乎是话中有话啊。”

谢道韫偏头去看他,微微一笑,心想:“可不是话中有话,自己分明是想给自己前世的行为,找一个比较贴切的借口罢了。”

“被雨淋的,人都变酸了。估计这场雨是酸雨。”谢道韫笑了笑,明媚的有些像多日不见的阳光。

一时间二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的听着雨声,看着城下的难民,想着前世,想着今生。

“我,最近想起了一些事。”郗超有些突兀的开口,低头去看谢道韫垂在身侧的手。

“嗯?”谢道韫的心神微颤,唇边那抹浅笑倒是无甚变化的。

郗超微微向谢道韫这边侧身,换用右手拿了油纸伞,左手状似随意的垂了下来,目光仍是离不开谢道韫的右手。

谢道韫的心在颤,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听得有些清楚。

“我想起来,”郗超舌忝了舌忝微干的嘴唇,“咱们两个,应该是恋爱关系。”

郗超屏气凝神,左手慢慢的向谢道韫的右手凑去,只是还没等他得偿所愿,谢道韫就已然背过手去。

有些不爽的撇了撇嘴,郗超重新将伞换到了左手,毫无精神的继续看城下的“难民营”,暗暗的狠骂了自己一顿:“郗嘉宾啊郗嘉宾,想你前世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泡妞高手,所谓身在花丛,叶不沾身,说的就是你这样的泡妞天才啊可今世怎么就偏偏托了这么一个破烂身子,除了长的好看点之外,在这方面只知道讲求什么淡然,我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然会被这么一个破身体影响?嗯?”

“你记错了,咱们两个前世没什么关系。”谢道韫轻声说着。

她记得方才的那一幕,就像是好久好久之前,那个晨曦初吐的海港边,他和自己晨练后,若即若离的行走在街道边。他跟自己说着天南海北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左手却偷偷的伸了过来,考虑再三也不敢往前。自己又如何能够看不到他的小动作,只是从未想过喜欢流连花丛的林大少,竟然会是如此一个羞涩的人物。自己那时肩负着任务,又如何能放过这样好的时机。想那时自己采取了主动,有意无意的牵住他,当时他的手心里,是一手的汗吧……

一晃便是来生,身边的人仍是他。他的心境犹似当年,她之心扉欲说还休。

“话说回来,韫儿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前世记忆的?”他果然还是他,就算是没有得偿所愿,也是依旧的脸不红心不跳……最起码表面上做得如此了。

“我?从刚一出生就想起来了。”谢道韫回答着,这种事情倒也无甚好隐瞒。

“是么?那多好,我怎么这么惨?非要这时候才想起来。”郗超笑着道:“说起来,你上辈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啊,隐约记得你是女学生嘛,怎么如今又会这么多武功,哦,还有内功难不成都是在这边学的?”

“内功是在这边学的,至于武功……”谢道韫看着郗超,慢慢道:“我原本是特工的。”

郗超微张了嘴,半晌之后才慢慢念叨:“特工啊……”

雨声似乎细密了些,如同牛毛一般窸窸窣窣着,有些像在佐伯纸上写字的声音。

许多念头在心中闪过,但郗超却没有说出,他回望谢道韫望过来的目光,微笑着道:“很帅啊。”

笑容很美,谢道韫的心微疼。

无甚可谈,不是没有话说,反倒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近的两个灵魂,却因为前世的一些纠葛而疏离着,甚至淡漠着。虽然这疏离和淡漠只是一方面的,但另一方面的人又如何察觉不出,如何体察不得?

特工两个字,足以给后者留下许多思考了。他可以慢慢的将自己的父亲,自家的产业,以及自己的生活联合起来,慢慢的将自己的记忆编织完全,慢慢的想起前世的那些画卷,或放声大笑,或漠然转身。

雨水将两人的背影冲刷的有些暗淡,右面持伞的男子青衫湿了一半,只是拿伞的手倒是稳定的,伞下的女孩儿心思不知何在。

远方吱吱嘎嘎的行来了一辆牛车,没有径直入城,而是在城下的“难民营”处停了下来。牛车上有人走下来,白衫磊落,有仆从立刻上前将雨伞撑了起来。

那人开始指挥着众人将车上的东西抬下,那东西一麻袋一麻袋的装着,看不真切,但看样子,倒像是一些米粮。

边上的忍着饥饿的难民们开始有些骚动,不住的往那人身边聚拢着,眼睛有些发红。城门这边的守城官兵也也发现了那边的事情,有些不解的互相对视了几眼,继续巡逻,只是盯着这边,害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白衫男子走到了中间,似乎和那些难民们说了几句什么,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偶尔零星两个“粮食”“发给你们”之类的词汇落入谢道韫的耳。只是这声音……谢道韫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做什么?发粮么?这人如此发粮,没有人看管,若是一旦引起哄抢,他就不怕被眼红了的难民们踩死?”身旁的郗超说着,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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