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来到。
芳菲把几摞厚厚的书稿堆到书案上,春雨忙走到她跟前来。
“这一摞,是我手抄的宁川公和诸位大家的新出程文。”她又指指另一摞“这里是本县县尊和学政的程文……”
“你告诉他,用朱砂画了红圈的,更加要多看几眼,那都是本县官员们这几年来的新作。”
她看着春雨把书稿包到小包袱里,又吩咐道:“你把我包好的那几包药材给陆少爷带回去,让他交给厨娘,好好的煲些天麻肉骨汤来补补。大考在即,不可大意,让他多注意身子,别着了风寒……现在还是早春二月,倒春寒厉害着呢,别着急换春衫……”
她见春雨抿着嘴儿微笑,伸出指头戳了春雨一把:“你偷笑什么?嫌我啰嗦是吧?”
“哪敢哪敢”春雨眼中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只是难得见小姐也有紧张的时候”
“我哪里紧张了”
芳菲矢口否认,又失笑道:“好吧好吧,是我紧张了。人家说大考大考,考的不是考生而是家长,这话真是没错的。”
春雨奇道:“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话?”
芳菲一不小心带出了她上辈子的句子,也不解释,转头看看另一边给陆寒包好的一包袱新衣。
“这些衣裳够穿了……陆哥哥太固执,我要给他买个书童,他执意不肯,到时候谁送他去考场呢?”
春雨见芳菲依然十分紧张,便宽慰道:“姑娘,反正陆家少爷不是听您的话,搬回老宅来待考了吗?家里又雇着一个厨娘一个长工,总不会让陆少爷饿着冷着的。我见那长工四叔是个老实肯干的人,定能把陆家少爷平平安安送到考场,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我不放心又能如何……”芳菲叹息一声:“总不能跟了他去吧”
春雨看看芳菲,有一句话没说出口。既然姑娘如此担心陆少爷,为什么去年陆少爷孝满了以后俩人没有成亲呢?成亲住在一块儿就好照料了——反正姑娘总要嫁到陆家去的。
虽然婚嫁之事,总该由父母做主,不过芳菲向来都是能做自己的主的,春雨也习惯了。可这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能提的话,所以春雨也只好把这事闷在肚里。毕竟她是肯定要跟着芳菲嫁过去的,要是她对这门亲事表现得太积极,人家说不定以为她对陆少爷……那可了不得了
姑娘这边没出声,陆少爷竟也没来提亲。不过她隐隐听陆少爷屋里唯一的女仆,那位厨娘四嫂说:“我们少爷好像说,现在家徒四壁的娶了秦小姐回来对她一点儿都不尊重,想等中了举之后再议亲呢”
春雨并不担心陆家中了举以后会悔婚……陆少爷对姑娘的情意,她在一旁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希望上天保佑陆少爷今年能够顺利中举,两人早日完婚吧毕竟,姑娘这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算了,”芳菲自嘲的说:“这才是春天的童生试,后头还有府试,我还是把精力攒攒吧。”
相对于芳菲的紧张,陆寒却很淡定。
他让四嫂送走春雨,看着摆了满满当当一个书案的东西,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好笑。
芳菲妹妹总是当自己是个要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小孩子
看她送过的这些东西,吃的穿的用的自不必说,连备考的程文和本县官员们的文风和喜好都给他送到眼前,可见芳菲有多用心。她一个深藏闺中的弱女,能够打听到这么多东西,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功夫呢
她甚至还给他准备了一个“送考提篮”,里头分门别类的装好了他县试几天里需要用到的一切文具和日用品。这么多的东西放在一个篮子里,居然井井有条,一点都不繁乱,陆寒看了真是美滋滋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尽管她现在还只是他的未婚妻……
去年秋天孝满的时候,他也曾考虑过把婚事先办了。但是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先入场考试中了举人——起码中了个秀才再说。到时,再风风光光的把芳菲迎娶进门,那该多好
他知道芳菲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但是他还是想给她最好的东西。
想起离开乡下之前,他的老师苏老学士对他说:“子昌,你须知道,为人为官都要低调,唯独这科举一道,是不能低调的。你考得越好,前途才越广阔。所以,你必须从第一场考试开始,就立下勇夺第一的誓愿”
子昌是苏老学士为他起的表字。苏老学士说他的大名已经很谦逊,表字便最好高调些,可以互补。
他也很喜欢这个“昌”字……希望,陆家的家声,能够在自己的手里重新兴旺起来
芳菲再担心陆寒,也不能替他入场,只能自己在家里默默等待消息了。
这两年来,她隐居深闺,外头的应酬走动一概淡了。
那年湛先生教训过她以后,她回家想想,真是觉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她太着急了……
自十五岁及笄礼那一天起,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为自己将来的自由挣下点本钱。要是她身后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比如父叔,那也不是不可以……要是她是个小门小户,跟着做工的父母兄弟在一起生活的小姑娘,也说不定能折腾出点小生意来。
但她偏偏是个毫无依仗的落魄千金,不上不下,很容易就被人算计了去。
还是乖乖在家呆着的好……等她嫁了人,自然就能名正言顺地出来做事了
嫁人。这件事似乎越来越逼近,她有时会不自觉地想去逃避。去年陆寒孝满之后,期期艾艾的跟她说暂时先不成亲,她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
可是该来的总是会来,她终究……还是要嫁给陆寒的吧。
她想象和陆寒生活在一起的情形。他一定会对她很好,这一点她从来都不怀疑。那么,他们会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吧?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芳菲也不知道,可是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个角落空空荡荡。这一角空虚,她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春雨,我让你办的事办妥了没有?”看到春雨从门外进来,芳菲收敛心神,问了一句。
春雨走到芳菲身前躬身说道:“都办妥了。请方掌柜送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去陆家,陆家少爷说今儿的酒席他只请了几位邻居,用不了这么多酒菜。不过大家还是很高兴的,说姑娘您真贤惠,连陆少爷的送考酒席都想到了。”
阳城惯例,有考生的人家,大考前一日一般都要置办一桌酒席给考生送考,以壮士气。
“陆家二老爷二夫人去了吗?”。
春雨摇摇头:“没有看见,想来不去。”
芳菲心中冷笑。陆月思这两夫妻,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这几年他们谋夺不到陆寒的家资,加上自己家里也不太平——听说陆月思家的妻妾每两个月就要大战一回呢——和陆寒的来往就更淡了。
也好这种极品亲戚,她也不想沾手。不过陆寒一旦高中,他们肯定是会黏上来捞好处的。碍于一个“孝”字,陆寒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想想就叫人泄气。
古代的宗族观念真麻烦啊
比如自己跟这秦家本家,明明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了,却还要做出一副大家感情深厚的模样日日相处着。
这几年她不出去应酬,秦家人对她又冷了下来。要不是她手里有钱,怕是连下人们都要踩到她头上来了呢这个家,她是一点都不想待下去了……
“七丫头,又在做针线?仔细你的眼睛”
刚想着秦家的人,孙氏就笑呵呵地上了门。
芳菲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位极少登门的三伯母,忙给她让座沏茶。
孙氏坐下来东拉西扯说了半天,一会儿夸芳菲的绣活好,一会儿说她这屋里布置得雅致,一会儿又跟她聊聊芳英出嫁以后的事情——芳英去年嫁了个同城富户的子弟,孙氏还深以为憾。因为芳菲是隔房的女孩儿,所以芳英虽然比她小,但是也不必等着她出嫁再议亲,何况芳菲又是订了亲的。
芳菲陪着孙氏闲扯了半日,孙氏才把话题转到陆寒身上来:“明天就是大考了吧?听说陆家那孩子的才学是满城都有名的呢,这回一去呀,一定能中个秀才回来,到时候七丫头你也是秀才娘子了……”
芳菲这才明白过来。她就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没好处怎么会给鸡拜年?对自己冷淡了这么长时间,突然间亲热起来,是又想起了自己或许还有点利用价值吧……
秦家也有子弟下场考试,不过芳菲恶毒的想,就他家这平均智商,能考中那真是奇迹。
她一边陪孙氏说话,一边又想着马上就要进场的陆寒——不知道明天的考试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呢?他能应付得过来吗?
(陆寒:“我考试,你放心哦呵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