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她自愿要去的,抑或是西陵夙的意思,他听得到的,仅是她果真随西陵夙去了洛州!
而事到如今,她究竟记得还是不记得当初的事,或许,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确实如她所说,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尤其是西陵夙,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他刻意忽略的事,却正在发生。
复联系起那晚,所谓的圣华公主奕翾的话,不管真假多少,此去洛州,该确是和西陵夙月兑不开干系,毕竟,他是一国之帝,洛州会盟,能邀得觞帝,恐怕谈的,也是对社稷江山有裨益的东西,这些东西,难道,又要以女子作为代价去完成吗?
因为一母同胞,所以,他更清楚西陵夙的性子,对于西陵夙来说,没有什么抵得过他对于功业的追求。
不!
这样的事,不可以再发生一次,否则,他真的怕,再多一次,会使那名女子永远的失去。
“王爷,您还好么?”风念念显然觉察出他神色的不对,轻声问。
他没有说话,只嘴角抿紧,就要起身下榻,下榻的刹那,脚下是虚浮的,在榻上昏睡了这数日,自然,对走路已开始有些迟缓。
只是,再迟缓,这路总是要走的。
尤其,还是去找回她的路,他怕,他真的怕会永远失去她。
“王爷!”风念念再是顾不得其他,站起身来,抓住他的手,是第一次,这么果断吧,“您不能去!”
其实,从那一日,她将蒹葭交给她的坠子归还给翔王,翔王脸色大变开始,她就知道,蒹葭在他心底的分量,也知道,若真要阻,或许也是阻不得的。
可,总归是想着,能有次例外。
即便不是,拭过了,便也无憾。
“放手!”简单的两个字,却蕴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不,臣妾这次不能放,王爷,钦圣夫人如何,和您是永远不会有关系的,请王爷为自个着想一下,再说,即便您现在赶去洛州,又能如何?等你到了那,或许会盟已经结束,钦圣夫人定然会随皇上安然返回的。”
关于洛州会晤的详情,风念念却是不知悉的。
虽这一次的会晤缘由,是有几名重臣知道,但,位列三公的太傅显然不会告诉日夜只陪在翔王病榻旁的风念念。
“你,是让本王为自个想,还是为你们太傅府着想呢?”翔王漠然地反问出这句话,用另外一只手,决绝地把风念念拉住她的手拨开,“好好待在这,你还是翔王妃,不管怎样,皇上会顾念着这个身份的。”
“王爷,算臣妾求您了!”风念念再次拉住他的手,就势跪在了地上。
再次用了一个求字,说出口,对于她这种素来矜傲的女子要有多少勇气呢?
只是,如果,连自个的夫君都留不住,那么,那些尊严放着,又给谁看呢?
除去那些冠冕虚无的身份,她只是个女子。
一个嫁夫从夫的女子!
在这僵持的当口,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太后驾到。”
风初初早在昨日就回了宫,但,没有召见过任何人,也没有事先告知宫里,只低调地径直回了关雎宫,想不到,今日竟会来此。
翔王的手终是在这一刻将风念念从地上拉起,而风初初从殿外进来时,却仍是能瞧到风念念眼底的一抹悲色。
纵然,风念念和翔王的手,看上去是拉在一起的。
但,若真的恩爱,怎么翔王竟是一副失魂落魄,连靴子都没穿好,就要往外走的样子呢?
果然,翔王一醒,就会生事端。
哪怕她不在宫里,对翔王和蒹葭的那些事,总归还是略知一二的,纵然这种了解不透彻,却也是够了。
“哀家听说王爷身子不好,而哀家这几个月又恰好在行宫调理,直到昨日才回了宫,听说妹妹一直陪在这,正好过来一并瞧了。”太后在喜碧的搀扶下,往一旁的椅子坐下,复仔细端详了一下翔王,“王爷看上去,气色倒是比往日要差许多。”
“参见太后。”翔王的语意很是淡淡,风念念被他一拉,在他又要撤开手时,恰是紧紧地反握住他的,不容他退却。
“都不必多礼,自家人何必这样拘束呢?”太后在椅子上坐下,“王爷身子还没康复,念念,赶紧扶王爷坐下。”
这一句吩咐,透着关爱,又透着和风念念仿似姐妹情深。
“是,太后。”风念念应声,扶着翔王坐到一旁,纵然,翔王刚才急冲冲地要走,此刻,碍着太后在,却是暂时留了下来。
对于她来说,现在,竟是能留下他一时,便是一时了。
“王爷,可是急着要去见皇上?”太后干脆直接问出这句话,目光有所指地睨了一眼,翔王尚未穿好的靴子。
翔王只是站在那,嘴角微牵,扯出一个字:
“是。”
“那恐怕王爷还是先好生将养着身子罢,哀家回宫前,曾在俪景行宫见过皇上,当时恰好是皇上的御驾避风,算着日子,眼下,皇上怕是已到了洛州行宫,不知道,钦圣夫人的身子一路颠簸过去,可还好。”太后若有所思地带出这句话。
“夫人的身子,怎么了?”风念念见翔王眸光一紧,生怕他问出什么不该问的,忙抢在他前面,问出了这句话。
如此,至少,他不会再说不该说的话。
可,她抢得了这一次,下一次,是否还能抢在他跟前呢?
并且,问的,其实是让她难受的问题。
“哀家在行宫瞧夫人似乎很是清瘦,胃口也不好,连膳点都没和皇上一起用,倒是皇贵妃一直陪在皇上身旁。”太后悠悠地说着,满意地看到,翔王的脸色再做不到平静。
“许是夫人不适应长途跋涉也未可知,臣妾倒瞧着,皇上对夫人很是上心呢。”
“妹妹,你果然是不懂的,女子若进了后宫,怎会和你这般的幸福,毕竟王爷到现在都没有纳一房侧妃,入了宫,做了嫔妃,君王今日对你上心,明日或许也就淡了,哀家和你们不是外人,有些话也无需遮掩,其实啊,这都是宫里的最常见的。”太后唏嘘道,“只是,哀家也没想到,这么快,皇上似乎就把钦圣夫人淡了。唉,哀家离宫前,俩人倒还是好得如胶似漆的,瞧着都让人欣慰。毕竟,钦圣夫人也算是哀家宫里出去的人,哀家自然是怜惜她比别人多点,只这次行宫见了,怕还不止长途跋涉的缘故,或许……”
说到这,太后好像若有所思,却是噤了声,复望向翔王:
“看,哀家果然是待在行宫久了,一见你们,话都多了呢。”
翔王的面色铁青,只腾地站起身,双手握紧。
太后将这一切悉数收进眼底,看来,这翔王倒真的是她昔日那部署中,唯一到现在都没有出大岔子的一步。
紧跟着,她看到风念念跟着站起,该是要去拦着翔王,忙微微一笑,干脆一并起身,行到翔王跟前:
“王爷这是怎么了?看上去,王爷的脸色更是不大好了。”
“请太后宽心,王爷只是大病初愈,不太习惯久坐罢了,不如等王爷痊愈后,臣妾再陪着王爷向太后请安。”
“是哀家不知趣了,一回宫,就碍了你们俩口子,果然,还是妹妹当初的选择好呐。罢了,哀家一会吩咐膳房给王爷熬点太医特给哀家调配的药膳来,最是滋补身子的。”
“臣妾谢太后。”风念念俯身行礼,还好,翔王这次,在太后跟前,给了她些许面子,只是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就走出殿外。
但,许是这一次不那么冲动,反而意味着,再是留不住翔王了。
当翔王开始隐忍的时候,必定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了细密的思忖。
风初初微微一笑,转身,由宫人簇拥着走出殿外。
殿内,风念念只把目光凝注在翔王身上:
“王爷,钦圣夫人如今不复当日的盛宠,臣妾斗胆说一句,王爷该明白是因为什么吧。”
“不是本王不明白,是王妃你妄揣了!”翔王冷冷甩出这句话。
太后的话里透露的意思,他听得分明,也明白太后之所以会在他跟前提起蒹葭的缘由。
哪怕,他从不会去关心风初初和西陵夙之间的关系,可终究有些什么,他是晓得的。
如果一个女子先前的倨傲能让她对一些事不屑,那么,其后的失落反会让这名女子因着倨傲,再去做出一些以往所不屑的事来。
太后,无疑正是这样一种女子。
所以,此刻故意透给他的话,更是可信的。
他不想这么反问风念念,然,风念念的话语,着实是太过了!
或许,亦是他不愿承认,蒹葭现今被西陵夙冷落,是和他有关,相反,该仅是西陵夙要将她送给觞帝吧?
三年前,三年后,不啻是相似的。
西陵夙,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在帝王的角度来说,不啻是成功的,可,在另一个角度呢?
有的,是让人失望吧?
而,太后这一来,却也让他刚刚初醒,有些浑噩的头脑渐渐清明,若此刻,不管不顾地出去,又有何用呢?
且不说,洛州远在千里之外,再者,西陵夙的部署,从来是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的。
他神思间,只是漠然转身,步回了榻旁。
风念念虽然因着方才那一语,有些噎堵,但,瞧他没有再急躁地要冲出殿去,终是稍微安下心来。
晚些的时候,太后果然吩咐喜碧亲自送来了药膳。颜色不算很美的药膳,疗效却是好的,只是今日的药膳里,还有着别样的乾坤,那放置碗碟的暗色瓷盘上,隐隐刻着一个字,那个字很小,若非翔王的角度,有着反光作用,其他位置该是瞧不真切的,而这反光亦是喜碧借着调整碗碟时,刻意做出来的。
只一个‘谈’字,他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明白,有些话,哪怕在风念念跟前,或许都是说不得的。
而,宫里,在如今,他要单独去见太后,难免,风念念不会想法子跟着,也难免,让其他人瞧到,又会生什么是非。
他思忖了一下,仅是拿起旁边的茶水,先喝了一口,旋即道:
“凉了,本王要温水。”
一旁的翠环早喏声吩咐小宫女添上温热的茶水来。
正躬身退出的喜碧,自是听得清楚翔王这句话。
这一顿药膳,用得很快,甫用完,风念念见翔王神色疲惫,才要吩咐宫人伺候翔王洗漱休息,翔王却吩咐小德子道:
“本王忽然想泡温泉,你去乾曌宫,和管事的说一声。”
原本,西陵夙在宫里时,他都是有这项特权,如今,既然西陵夙不在,那和管事的太监说一声,自然也就不算违了规矩。
“是。”
小德子应声出去,不一会奔回来,自然是说,海公公已吩咐宫人准备好温汤,翔王可以随时过去泡浴,并且太医也说了,泡温泉有益翔王的恢复,但切记浸泡时间太长,不然伤口恢复不好,才醒来的身子也会承受不住。
如此,翔王自是坐了肩辇,由宫人抬去乾曌宫。
风念念没有拦阻,仅是眉心微微颦了,手下意识地将裙裾上的一个福佩绕紧。
乾曌宫内,纵然西陵夙不在宫内,一切也井然有序,肩辇一直停到了翱龙池的外面,翔王才由小德子扶着进入温泉池。
这里的水温在秋日来说,是适宜的,不会太热,翔王入内后,便是摒退小德子。
作为王爷,要独自泡温泉,当然没有人阻得。
而他只倚在池旁,并不下去。
没有等多久,池内便有隐隐的动静传来,他略抬起目光,就看到太后风初初从池下游了上来,她穿了黑色的袍子,即便浸了水,都不至于会有太明显的凸透。
可,饶是如此,翔王还是拿了旁边干净的棉巾递给太后,太后也不推辞,将棉巾接过,围住自个的身子,并不起来,就在水下,对着翔王璀璨一笑:
“想不到,王爷还记得这处秘道。”
这处秘道,其实只要有心在这沐浴的人都会识得,包括蒹葭,看上去愚笨,不也在第三次赐浴后就发现了其中的乾坤吗?
而她的发现,只是源于,曾经的好奇驱使。
犹记得,那一次,是宫里皇上大寿的宴饮,也是第一次,皇上宴请重臣于宫中。
因着父亲是太傅,又仅有她和风念念两个女儿,所以,她得以在有限的家眷名额内,入宫参加宴饮。
因去得早,她被允在宴饮开始前能在御花园赏玩,说是赏玩,她却是不屑和风念念一起,没几下就甩开了风念念和一众丫鬟,独自往御花园的深处游去。
在那时,还没有关雎宫,原来关雎宫的地方,仅是一泓温泉池,掩映在樱花林中,透着些许的诱惑。
帝都不比避暑行宫,除了皇宫内有一处泉口,其他地方是没有温泉的,而皇宫内的这两处,一处在皇上居住的乾曌宫中,外人显然是不能擅入的,令一处是在昔日的宠妃的宫内,那宠妃薨逝后,睹物思人到无法自拔的皇上,竟是下令把那整座宫殿毁去,只留了这一隅温泉,映着周围后来栽种的樱花林,以祭奠宠妃。
由于宠妃生前喜静,这处地方宫里其他的娘娘也不会擅来,因此,并没有宫女在樱花林外守着。
而她对这池子无疑是好奇的,瞧着那碑刻的‘温汤’两字,只奔到池边,想看看盛传的温泉是否真的不用兑热水,就永远那么暖和,没曾想,探下手去试水温时,却是失足落进了池中。
那时的她,是懂得些许水性的,自然看到泉下的那出暗道,好奇心的驱使,让她顺着密道游去,却未料,正撞上两位正在御龙泉中浸浴,准备出席宴饮的皇子。
如此的情形,因着年幼,倒是可以不尴尬,反是坦然的。
算起来,那是她和皓王、翔王的初识罢。
思绪甫转,回到眼前,翔王却再不似昔日的样子,因为那名女子的缘故,这个曾经鲁莽冲动的少年,终是沉稳了许多。
“有什么话,请太后直说。”
“好,既然王爷如此干脆,哀家也就不拐弯抹角。”太后的手理了下潮湿的发梢,“王爷该发现,皇上自继承大统后,变了很多。变得多疑,不再相信任何人,也开始伤害身边关心他的人。”
“太后的意思是皇上失道者寡助,所以,本王该和隆王一样吗?”
“王爷和皇上毕竟是手足情深,哀家又怎会挑拨你们兄弟间的感情呢?”
“本王没有兴趣知道太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本王只想知道,太后让本王到此,想让本王做什么。”
“呵呵,不是哀家想让王爷做什么,是王爷想为钦圣夫人做什么。”
翔王没有立刻应上这句话,连太后都已洞悉到他对蒹葭的不同。或许该说,早在宫变的当日,太后就已察觉到这份不同了罢。
果然——
“呵呵,王爷大病了一场,性子看起来,确是比以前要成熟了许多呢。其实,在先帝驾崩的那日,哀家在殿内瞧见蒹葭时,她手上包扎的汗巾,就让哀家知道,王爷对这名宫女的不同,也在那时,哀家才认了蒹葭为哀家的宫女,也算救她免于被殉葬。”
那日,先帝驾崩,恰逢太子宫变,蒹葭为躲避殉葬,是从假山下的洞里钻处,他只以为是叛乱的宫人,素来战场练就的反应,让他只拿起手里的刀劈砍下去,求生的本能却是让蒹葭用她的掌心阻止他劈落的刀刃。也正因此,蒹葭的手受了伤,其后,他用自己的汗巾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只这一条汗巾,却是让心细如尘的太后辨了出来。
在这宫里,像太后这样步步为营的女子,自然是会注意每一个细节罢。
“现在没人,有些话,既然是对王爷说,哀家就明说了。哀家此次在行宫见到钦圣夫人时,夫人很是郁郁寡欢,本来,哀家只道是因为皇上冷落的关系,待回到宫内,方隐隐知道,这一次的两国会晤,恐怕并非是洽谈边疆贸易往来那般简单。眼见着皇上似乎要以钦圣夫人来换取和觞国的长治久安,其实,私底下,哀家却是不认同的。那觞帝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这也不过是个幌子。王爷,皇上的主意任何人都左右不得,可,这样下去,哀家只担心,哪怕国内暂时是太平的,对于觞国的虎视眈眈,终究是个隐患。”
这些,是她回宫以后,才从父亲口中得知的。纵使西陵夙显然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可,父亲是太傅,位列三公,自是晓得的。
而对于这些,她只要问到,父亲自不会隐瞒。
哪怕,彼时谋算,差点连累父亲性命危在旦夕,可,此一时,彼一时,既然熬了过来,终究,还是相互依赖的。
当然,父亲绝不会知道,危难之际,她的自保。
“太后的意思呢?”
“哀家的意思只是,皇上这般轻车简行到洛州,始终不算稳妥。倘若,王爷的身子撑得住,或者委托其他的将军,是否可以暗中紧随着去往洛州护驾呢?”
“太后,是想让本王召集军队,亦往洛州?”
虽然翔王并非是太尉,也手握五万的精兵,并且,坤国的虎符一分为二,早在西陵夙登基之后,其中半块虎符就交由太尉保存着,另一半则是交给了翔王。
“是。”
“这件事,本王会问过太尉的意思。本王也相信皇上出行前,必是对这些有妥善的安排。”
若是得到太尉支持,调集兵马前往洛州,亦是可行的,但,太后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样。
“王爷可知,太尉的意思便是路途遥远,恐怕兵力不足以到,而岭南天堑又有觞兵虎视眈眈,更不易调遣士兵,可,事实上,以一个女子换来暂时的安稳,不折损一分一毫的兵力,是太尉会选择的。所以,此次,皇上走的是水路,可这水路又能带多少士兵呢?”
停了一停,太后复又道:
“其实,话说回来,岭南尚有我坤朝的重兵,哪怕太尉不愿拨兵,万一洛州情况有变,岭南的驻兵却还是派得上用处,虽然那也驻着百万觞兵,但一有天堑,二有瘴气,想来,那觞兵不到万不得已,确是不会异动的。”
翔王的眉心紧锁,熟悉点军事常理的人都知道,眼下,即便是遣兵过去,也莫过是士气劳顿。但,倘将岭南的三十万大军调去洛州附近,却是一步看起来不错的部署。
毕竟,从地图上看,归远到洛州之间有官道相通,甚至于这条官道远远地要近于从天堑那端通过水路往洛州去的路程。
所以,太后的话,表面上看来,是无懈可击的。
正因为无懈可击,才愈显出深思熟算来——让他调兵过去,名义是冠冕的护驾,实际,却仅是以数倍于帝君会晤的兵力,迫使西陵夙将蒹葭留下吧?
此举,莫过是大逆不道,太后赌的,无非是他对蒹葭的情意。
至于太后谋的呢?难道仅仅是离间他和西陵夙的关系?
这一念起,只让他想起另外一人来。
“王爷,眼下,皇上启程不过五日,还请王爷早早顶夺了才好。”太后复再添了一句。
“本王自有分寸。”
“女子最为感动的,不是所爱的人堆这份爱有所回应,而是在被一切抛弃的时候,有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
太后点出这句,才要再说什么,却只看到,温泉的入口处,陡然出现一身着淡粉宫装的女子。
风初初对这名女子不会陌生。翔王自然也不会陌生。
风念念就站在那边,只看着太后,然后,幽幽一笑:
“原来是太后传王爷到这里。”
纵然是笑,可这笑在她的脸上,有的,仅是一种凄凉。
到底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呢?
钦圣夫人?
太后?
却,从来不会是她,真正地陪在翔王身旁。
哪怕,眼前,太后浸在温泉中,翔王却是站在池旁,可,这样的姿态,加上刻意避过她的事实。
让她又能想到什么呢?
记得,风初初在进宫前,和皓王、翔王是走得近的,而,钦圣夫人蒹葭,曾经似乎也是太后的宫女。
这些联系起来,是不是能说,翔王和风初初的关系,才是最匪夷所思的呢?
如果真的是,呵呵,原来,她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不过,怨不得谁,谁叫,风初初纵然是庶出,从小都是那么光彩夺人呢?
她在风初初的身后,永远是有自卑感的。
已经一次一次没有尊严了,这一次,容她稍微有一点点尊严。
“是臣妾叨扰了,请太后、王爷恕罪。”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返身,快速地离去。
她的手上,还奉着一些甜甜的应季水果,本来,不让宫人通禀,只怕会打扰到翔王浸浴温泉,无形中,却反是让她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一幕。
不顾宫人的目光,只在急步走出乾曌宫时,手一软,那些水果从托盘中纷纷散落到地上,其中一个滚到她的丝履下,终是让她绊倒在地。
第一次,跌得很重,很疼……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蒹葭是被一股凉水扑到脸上时,才悠悠醒转过来的。
醒过来的时候,能觉到手臂很疼,那种疼是被勒紧的疼,不用去看,凭着肢体的感觉都能知道,自己的身子被悬吊在某个地方,然后,昏迷的时候,整个身子的重量都由手腕承受,勒到现在,自然会很疼。
可,再疼,至少,神智是恢复了清醒,她的目光仍空洞地凝在某处,能瞧到,跟前的人,穿着黑色的靴子,凭着四周的感觉,应该是在一艘船上。
“呵呵,醒了?”耳边是女子刻意放温柔的声音。
她不用抬头,都能听出是谁的声音。
“玲珑?”
“不错,虽然眼睛瞎了,还很聪明。正是我,美丽的钦圣夫人。”玲珑的手勾起蒹葭的下颔,让她的脸与她的相对,纵然,任何人看到玲珑现在的这张脸,都要倒吸一口冷气,可,蒹葭却是没有。
她只是继续无神地将视线定格在某一处,脸上除了些许讶异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
本来玲珑的脸可以称得上清秀可人,但,现在一条长长的,从眼角往下,一直蔓延到嘴角的疤痕,将这份清秀完全的抹杀,那是一条看上去,才刚刚愈合的疤痕,正因此,即便上了伤药,却还是这样的狰狞,只叫人和惊悚联系起来。
是坠落的时候,被海中岩石坚硬的棱角所伤吧?
而,一个女子,若容貌被毁,她心底的恨更会爆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吧。
思绪至此,果然,玲珑用力地捏紧她的下颔:
“正是我,您卑微的宫女,玲珑,还没有死——你没死,我又怎么舍得死呢?”
对于这个即便经历过死亡,仍执迷不悟的玲珑,她还能说什么呢?
再劝?
没用的,冥顽不灵的人,用劝说,只是耗费自个的精力。
而她对玲珑做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所以,干脆省下自己的力气,只缄默不语。
“怎么了?不想和我说话,啊?”玲珑语音转厉,另外一只手,顺手就是扇了蒹葭一个巴掌,她真的讨厌这种自视清高的女子!
往洛州行宫来的路上,她在船后嬉水时,曾是为了能看到前面那艘楼船顶上看戏的西陵夙,当西陵夙每回朝这边瞧来时,在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西陵夙眼底有的是自个,可,后来,她才知道,西陵夙一次又一次若有似无的将眸光飘来,睨的始终是那一人,那只在舱室内,并没有出来的蒹葭。
也在那时,她失望到了极点。
家没了,连本来有婚约的丈夫也没有了,她剩下的,只是一个做宫女的卑贱之命。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所以,她想看到素来假惺惺,却依旧好命的蒹葭的下场是被西陵夙抛弃。
所以,她应允初到洛水行宫,便这么去做。
可到头来,还是有男人甘愿为了蒹葭去死,伤到的还是仅有她一个人。
在被海浪卷走的刹那,她以为必死无疑,可,天不亡她,当一块岩石狠狠割过她的脸颊时,她也顺势紧紧抱住那块赖以救命的岩石,再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于是,终是能在今天得到这样一个好的机会,狠狠折磨眼前的女子。
“你羞辱我的目的都达到了,还想再听什么呢?是想听我求饶呢,还是想听我唾骂?”一针见血地说出这句话,蒹葭的唇边嚼过一抹哂笑。
以前的蒹葭是不会露出这种笑意的,但,那仅是蒹葭这个身份不会罢了。
玲珑因着这句话怔了一下,只这一怔,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打开舱室,随之进来的人,却是让蒹葭一惊的。
其实,她不该惊讶,当玲珑出现在这,她已然该想到,是和谁有关,此时,不过是再次印证罢了。
奕翾推着奕傲进得殿来,见着眼前的情景,仿似比蒹葭都要惊讶:
“玲珑,你怎么可以这样!快把奕茗放下来。”
玲珑还没有反应过来,奕翾早松开推扶奕傲的手,几步走到蒹葭跟前,问玲珑要了钥匙,亲手把缚住蒹葭的铐子松开,接着,示意跟随她进来的两名女子上前,扶住蒹葭。
“玲珑,我和你说过,锦国覆灭的事和奕茗无关,你怎么还是不信呢?”
“公主是大度的人,可玲珑伺候公主这三年,有些事却是瞧得清楚,若真的锦国的事和白露公主无关,那为什么,白露公主会嫁给坤帝为妃呢?况且当初出兵锦国的翔王也为了白露公主,不惜和觞帝闹翻,试问,多年的兄弟情分难道都抵不上一名外人,可见,白露公主在坤国两位最有权势男人心中的位置。如此,让玲珑能怎么想呢?公主嫁给坤帝,是忍辱负重,为了解救皇上,可她呢?她却是为了——”
“够了,玲珑,事关声名的话,你怎么可以胡诌呢?”奕翾喝断这句话,回首瞧向不发一言的蒹葭,“妹妹已经吃了太多苦,如今连眼睛都看不见,倘若说,以前真有什么,今日这样,却也是够了。”
是说她善恶终有报吗?
蒹葭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扮演她的呆滞反应,目光集结在某一处,却并不瞧向任何人。
而奕傲也没有说话,仅是目光深邃地瞧着眼前一幕。
玲珑恨恨地噤声,奕翾瞧了一眼玲珑,道:
“你呀,我知道你的忠心,以后切不可自作主张了。”
“是,公主。”玲珑应声退下。
奕翾一并将身后所有下人退去,蒹葭也从扶住她的女子手里抽回手,让那两名女子跟着一起退下。
随后,奕翾走到蒹葭身旁,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玲珑会把你锁起来,但这次,妹妹能够得救,也是玲珑率领的小船队意外发现。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会掉到海中呢?”
蒹葭的目光始终保持在一点的位置,其实,保持这样的姿势很累,但,再累,却不会影响思维的转动。
她该说什么,难道说,是和西陵夙一起掉在海中的?那样的话,岂不是又给奕翾什么话柄呢?
退一步讲,虽然是和西陵夙一起掉入海中,以西陵夙的心计,难道会让自己落在奕翾的手中?
所以,眸光流转,只轻声道:
“喜房突然爆炸,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掉到海里。”
她身上的服饰虽已不是喜服,可她是吐血回了房中,若是褪去繁重的喜服,也无可厚非啊。
而,她想,假若西陵夙没有被奕翾所擒,奕翾要的,应该也是她的这句话吧。
果然——
“喜房真的爆炸了?他,竟是连妹妹都不放过。”奕翾的话里有的是唏嘘,接着,她看向奕傲,“父皇,您说的是对的,西陵夙他根本不是人,时至今日,他宁愿牺牲妹妹,都要皇甫奕的命。父皇,女儿错了,女儿委身给西陵夙,实是情不得已,可,女儿并没有愧对锦国的列祖列宗。”说罢这句话,奕翾将衣袖捋起,那洁白的玉臂上,守宫砂赫然在目。
西陵夙竟然没有临幸过她?!
这次,蒹葭是震惊的,夜夜留宿,竟会一次都没有临幸?
其实,对她,又何尝不一样呢。
只是,两种不临幸,意味或许是不同的。
她,彼时,不过是一枚棋子。
而奕翾呢?该是出于一种尊重,还是不忍亵渎呢?
不论是哪种,她没有想到的,是西陵夙对奕翾的感情,从什么开始,变得那么浓深。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啊,奕翾,是名闻天下的美人,那个男人又不呢?
纵然是帝王,都不例外。
包括,她的父皇,奕傲。
而此刻奕傲只扫过一眼奕翾的手臂,徐徐道:
“为父清楚,你很孝顺。可,眼下,不管坤国、觞国战况怎样,我们都没有胜算。”
“不,我们有!”奕翾忽然开口,接着,她几步走到奕傲跟前,跪伏于地:“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句,让觞帝都垂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样东西,是否能让锦国重整声威?”
奕傲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所以,在明显的滞了一下后,将脸别过:
“没有什么秘密,觞帝留下为父的命,为的,只是奕茗。”
蒹葭能觉到奕翾眼角的余光随着奕傲的语音甫落,射向她时,是那般地冷冽。
可,她却是习惯了。
她只是在这时,忽然有些担心一个人来,一个,她本不该再去担心的人。
“父皇,儿臣没有其他意思,儿臣只是想趁这机会,重新让锦国振作起来,毕竟,眼下,觞国、坤国相争,哪怕不分胜负,都会两败俱伤。”
“为父没有什么好告诉你的。为父有些累,想回房休息一下,至于接下来的一切,由你做主就好。”奕傲有些黯然神伤地说出这句,睨向蒹葭,“茗儿,来。”
蒹葭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她现在是瞎子,假如能看到奕傲,再走过去,倒真是奇怪了。
“父皇!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只有奕茗?哪怕她做错再多,你的心底都仅有她?”奕翾再克制不住,质问出这句她原本永是不会说出的话。
“什么意思?”奕傲的脸色一沉。
“父皇,我们的国家是怎么覆灭的,您最清楚,您能说,真的和她无关吗?不是她把敌人引进我们锦国的吗?”
作者题外话:关于温泉宠妃,这里提一下,到时候会再说的。还有太后谋的,自然不是简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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