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不回来吃饭。『**言*情**』”
“嗯,早点回,少喝点酒。”
她挂断电话,冷笑,嘴里嘀咕了一声,妈的个x,在平时,她一般只用“妈的”来结尾她收到这种电话时的情绪,但是今天,她加了个x,这样说让自己舒服了很多,这个x缓解了她没收到信息的失望和慌张,她嘴里又念了很多声,妈的个x,妈的个x,直念到心潮起伏,眼眶盈出眼泪,拿起水杯咕噜噜牛饮了个底朝天,清咳一下,整整头,用湿巾摁一下眼睛和脸,拎起她那只欧洲八国游时买的棕红色普拉达,装出笑脸走出办公室。
世上事就是这样,一旦不好的苗头出现,如果没有及时去阻止,或者有心阻止却拿不出魄力和方法,最后自然而然就成了习惯,在她家,4年前这个x字第一次从她儿子东宝嘴里吐出来时,她真的是惊呆了,她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这个字所带给她的震荡几乎不亚于他偷家里的钱。
“东宝!晦气你怎么可以说脏话,我们家不允许说脏话,你再说试试看。”
她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孩子每说一个脏字母亲就用肥皂给他洗嘴,是真洗。她说,你再说我就拿封箱带封你嘴,拿肥皂洗你嘴。
她以前是个多么厌恶这个字的人,认为只有两种人说得出这个字,女的太妹和鸡,男的地痞和**,在街上、公交车里、在电影院、ktv、茶座、咖啡厅,当这词儿偶尔闯进她耳里,并不是针对她,都让她心惊肉跳的,像是受了污辱似的胀红了脸,有洗耳的冲动。
封箱带和肥皂一次也没用上,她现一直护卫她的象牙塔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分崩离析,东宝嘴里的x字是从学校里学来的,不仅是他个人的言辞不端,她老公的外甥、她同学的侄子、邻居家那个小学五年级的小男孩都在用这个字,她在接送东宝的路上不止一次听男孩女孩用到,加前缀和后缀,名堂众多,什么x货、二x、傻x、挫x、死x、瘟x。她一般不去工地,为了不显得太月兑离群众,难得一个月会安排一天跟张经理去下面转转,那些队长看女的在旁边倒是想顾忌来着,只是平时说惯了控制不住就月兑口而出,娘个x,叫他去顶一下班,装病,这几天索性找不到人影了,再不来就开了他,还真当自己人物了,我就不信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娘个x倒好的。中午在办公室,看网易搜狐的评论,麻勒个壁、兰州烧饼、去年买了个表,她起先不懂,查百度原来是东宝嘴里那个字的温情外衣版,她有时感觉自己现在几乎是每天活在一个这个字的包围中,反观著名国骂论里的“他妈的”,在当代国人嘴里已经不算骂人的脏话了。
她嘴里第一次默念x时,自己也给自己吓一跳,她为自己的粗俗和恶毒自责羞愧,马上却有一种破茧成蛹的痛快,一种跟社会同盟的的亲切。
开始是默念,直到有一次跟老公吵架,为儿子报补习班互不相让,城东那个“启明教育”公认的质量好,但地方远,路上接送浪费时间,城西“唯你教育”离家近,走过去几步路,但据说是挂羊头卖狗肉,糊差使的交易,有家长正在闹退钱的事。她主张上城东,她说只要有用再远再贵也值,他本不主张给东宝报补习班,加上看不惯她的精品意识,就说:“你就随便找个离家近的上上算啦,能提高多少,别太指望翻个儿,从小学到初中,他哪个不是上的最好的重点学校,有用吗?一个娘胎出来的崽有好有差,说到底外围环境再好,还得靠他自己悟。”
“你是存着心跟我唱反调,凡是我说的都是错误的,当着孩子面说,让我威信扫地,东宝就是给你弄坏的。”
“怎么能怪我呢,你但凡不要那么挑剔、那么追求完美,整天死板个脸对他,多鼓励多引导,他也不会这样。”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引导他了?你关心他了?整天在外面应酬,一个星期你有几天在家?把家当旅馆和饭店,你有资格说我吗?”
“我不还是为了这个家,你以为我要应酬啊?房子还贷、汽车费用、各项家用开支,就凭你那点工资?”
“你说话不要那么伤人!男人不养家还叫男人吗,那是你份内事,不要把自己说得像个要别人感恩戴德的功臣似的。”
“你看看你还有点女人和母亲的温柔吗?你那么紧张儿子成绩,无非是为自己的虚荣心。”
“我虚荣心?哈,你看他成绩单上数学每次不及格你开心?你觉得无所谓?等将来也跟你一样弄个野鸡毛大学上?”
“我再野鸡毛大学不也比你这个科班出身的混得好吗?”
“混得好的标准是什么,你以为钱就是混得好的唯一标准?俗不可耐。”
“自己有多大本事,那你给东宝指一条道啊,你说他怎么才叫有出息。”
两只好斗的公鸡你一句我一句,通通涨红着脸,瞪大着眼睛,粗着脖子,她觉得有点招架不住了,气急败坏大声抖出,你妈的个x!东宝当时就惊呆了,厉声高叫:“妈妈,你说脏话了!”
她老公也惊呆了,这个40岁的男人,方卫民,在经历了尔虞我诈的商界拼搏、鸡毛蒜皮的家庭烦恼、经历了无数场逢场作戏的社交应酬,头根越来越往后走,眼袋初现,昔日的白脸有点红紫,身体开始胖,步伐变得缓慢。
“你,你,你什么时候变得素质这么差,华木。”他甩了这句话,转身去阳台抽烟,结束了这场争吵。
她姓华,网名华木,不熟知的人不知道,她用的是真名。
“你素质才差呢。”她不忘跟进一句。心里既痛快又委屈,自从有了东宝,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渐渐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
他们的关系是家里父母掇合的,或者不能就是掇合,该叫搭桥吧,反正缘份的事说不清,说来巧,原来毫无关系的两家人,卫民父亲是t市钢丝绳厂车间主任,有点小权,母亲是普通下岗工人,勤劳朴素,能说会道,里外一把手,在卫民高中时生了急性胰腺炎住医院,华木母亲是那病区主任医师,不同的身份、差不多大的子女,两个中年妇女间的友谊,莫名其妙地在闲聊丈夫和子女里产生了。
卫民母亲出院后,稍做休养就闲不住了,她一会儿送点现包的饺子给华木家,一会儿将乡下亲戚送的大袋红枣背来,一会儿买个漂亮的丝巾送给华木母亲,虽说图案艳丽,并不合华木母亲心意,这份情实在让她过意不去,没几个月过年了,卫民妈将忙乎了几天亲手腌好的咸鱼咸肉各分一半送到华木家,华木妈妈快给这情谊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也思量着回礼,可惜她一不熟家务,二没时间跑动,觉得不能这样受而不授,于是跟华木爸商量了正月里在饭店请卫民一家吃了一顿饭。
华木妈见鬼似地喜欢这家子,喜欢卫民妈那浑身洋溢的阳光味,她看到那强烈的阳光味洒在卫民爸和卫民身上,使他们爷儿俩充满了力量,充满了活力,回过头看看身为大学讲师的丈夫和青春期的女儿,跟自己一样整天阴阴的、闷闷的,她皱了皱眉。
卫民妈也见鬼似地喜欢这家子,喜欢他们身上那种知识分子的内秀和沉稳,这些正是他们夫妇俩没有的,是她一生向往而缺少的,那时华木年年三好生,学习委员,她偶尔梦想,儿子要是找了她家,不但可以改写咱三代没大学生的历史,将来能生出个聪明孙子来。
有了那顿饭,他们不一定能走到一起,没那顿饭,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华木小卫华两岁,既不在一个学校也不住一个小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他们就这样算是认识了。
卫民也争气,从电大毕业后,分到电容器厂做技术员,过了几年跟同学一起倒买倒卖鱼虾,掬了人生第一桶金,索性辞职,到投股的船务公司跑业务,那时船舶行业兴起,公司搭建外包工队伍给大船东做劳务输出,展挺红火,另买些钢管配件给合作厂租赁用,不动手不动脚每年有二十万净赚。华木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算我没看走眼,这小子虽然高考失利让我失望了回,到底是其母必有其子,干劲十足,阳光朝气,她不想让女儿再找个闷葫芦。
华木顺理成章大学毕业,先是在丝绸公司任秘书,天天早九晚五,虽然凭高,个性不活跃,再加上书香家庭整出的那点迂和呆,混到25岁还是职员一枚,做了两年,现所在的龙炬房地产开公司招人事部经理,她就跳过来了。这正又合了卫民妈的意思,她不喜欢整天抛头露面在外面公关的女孩,要了这样的媳妇,家里没安稳日子过。
两个母亲的友谊不知道是不是感动了天感动了地,在她们不断的幻想和念叨下,最后还真的就成了亲家。
“华经理,今天要去接儿子啊?看你走得早嘛。”会计室李总帐急冲冲跟她后面进了电梯。
“嗯,今天早上早饭吃晚了,骑自行车怕他路上匆忙,不安全。”
“唉,小孩子别太惯着他,我就是,下再大雨刮再大风都让他自己解决,迟到也是他自己的事,才知道下次注意。”
华木尴尬得笑笑。
“你儿子上次看到个子已经很高了哦。”李总帐意识到自己又好为人师了,意图缓和一下气氛。
“个子是长高了,高有什么用,长脑子才是本事。”
“嗨,儿子有什么好担心的,男孩子懂事晚。”
哧,这话说得,你也是生的儿子,谁不知道你这个虎妈是出了名的,表面安慰实带讥讽的。她心里嘀咕,她是心知肚明的,李总账在她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长短,看不惯着呢,她只是睁一眼闭一眼,明里不跟她计较。
“要是有你儿子一半懂事就好了。”华木本想迎逢她一下,电梯到了。
女人是善妒的,在一起都是暗自较劲着,比出身、比学历、比工作、比老公,比孩子,比车子,比房子,李总账和华木年龄相仿、学历相仿,平时不大有工作上的矛盾和分歧,论长相气质却大不如华木,不精打扮不事保养,才30多岁脸色就已黄,颊部推出两块蝴蝶斑,老公是倒插门女婿,一个极老实平常的技术员,外表看跟华木夫妻差的不是一个档次。
李总账家住一90年代的老小区,拆迁户多,小区物业混乱松散,那些农村拆迁户公然在院子里养起鸡鸭来、种葱种菜,又好做法事,整日里敲敲打打声不绝于耳;私家车多了后小区道路不堪重负,前年里更是闹出过人命,一业主将邻居家小孩压死了。
华木一家就不同,底子原本就比李总账家好,结婚时买的商品房在当时已算有一定层次,前年卫民郊区老家拆迁,将分到的拆迁房卖了,添了几十万更是在高档小区买了一套复式,地片t市公认的富人区,区内绿化堆坡设计,小区实行人车分流,人防技防双控,外来人员登记入院。
可李总账偏偏有个让她骄傲得起的儿子,威浩。
威浩和东宝同岁同校不同班,长得黑丑却成绩优秀,年年班上前十名,三好学生,校篮球队队长,李总账每次说起儿子来抑制不住声音高出八度,华木则因为东宝的不争气自觉矮她三分。
她从后视镜看到东宝远远地走过来,半挎着书包,衣服耷拉,头竖得乱七八糟,校裤的腰带松松耷拉着,她知道他又是打球了,快初三中考了,还是没把心思放学习上,她轻叹了一口气。
“妈妈,你看前面那胖女人,我们班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同学?一点尊重都没有。”
“怎么啦,谁叫她那么胖,傻x!”
听到这个字,她感到一阵晕眩,汽车差点碰到前车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