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的春天是多雨的,恰逢清明节气,刚一周内艳阳高照,桃花盛开,柳絮飘然,让人们彻底月兑掉冬装换上轻便装,没两天开始淅沥沥哗啦啦下起雨来。『**言*情**』
华木将收进衣橱的秋衣秋裤叫东宝穿上,老古话说,春天要捂,别再冻出感冒。
今天去上海,虽说约到专家门诊,这还不算数,去全国知名s医院请知名专家看病,约到已不易,到时还得排队拿号,不赶早没准就排到下晚,这样回程就是晚上了。幸亏上海有亲戚,表姐南雪接到华木电话,提前几天托人找到医院熟悉的大夫,开后门拿到上午九点半的号。
出了匝道,雨开始越下越大,卫民将刮雨器开到频率最快一档,仍挡不住雨的扑天盖地侵袭,华木用清洁布不断擦拭车玻璃上腾起的雾气,早上6点,他家那辆福特翼虎在高速上危险行驶。
“慢点,再慢点。”
“我开车你别支声好不,这高速上不得低于120,慢了反而出事情。”卫民故作镇静把着方向盘。
“我说请小王帮忙来一趟的,他毕竟是专职驾驶员。”
“求人不如求己,这点短长途难不倒我。”
“华木,你要相信你老公的能力。”东宝玩着ipad,快速路让他说话口气都变了。
“你正好捞到一天放野马,记住回去今天拉的课要叫老师补的。开车的时间别玩电脑,对眼睛不好。”华木背过手去抓电脑,被东宝手一挡没得逞。
华木也没坚持,她现在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心慌慌不停看着时间,这快也不是,慢也不是,虽出于安全叫卫民慢开,再看看时间,快8点了,进了市区会很堵,9点前正是一拨上班高峰,到不了怎么办,过了号今天就看不成了。
雨渐渐在小,汽车也出高速进了市内高架桥,好在提前准备,没跑冤枉路,按照导航往医院方向开去,一路高楼林立,大都市气派非同凡响。
“东宝,你别老盯着电脑,有这好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回去有时间的话也写篇作或者笔记。”华木对上海不陌生,但东宝是第一次来,她回头笑着对儿子说。
“好了好了,你别限制他,随他去吧。”卫民开车开得烦,预感华木这一说娘儿俩可能又要开战,先行挡架。
“你就是这样,我说什么你驳什么。”华木不满。
转弯进入小路,表姐南雪打来电话,她已在s医院大门口等待,华木看看时间,8点45,阿弥陀佛,庆幸路上只堵了两三回,忙说,快了快了,最多10分钟。
偏这10分钟难度大于前路数倍,导航没那么精细到路牌,兜兜转转找不到医院大门,只见路人个个行色匆匆,心事重重,卫民开得直冒汗,见一背肩包青年,他摇下车玻璃问,那青年说,对不起,我也是外地的,不认识。华木急得心直跳,过几步,再问一大妈,这大妈穿一家常花外套,手牵一小狗,一看就是当地人,她冷漠地看一眼华木,手马虎一指,向南,再向东,过两个红绿灯,再向南100米样子。华木连连说谢谢,都说上海人歧视外地人,人家好歹告诉了你路怎么走。
到医院门口,两人傻眼了,车堵人挤,门口告示,车位已满,这车往哪停?卫民脚踩刹车,挂空档上东张西望找,那门卫大爷立马过来斥责:“这儿不好停车,赶快开走。”
东宝在车里腾地立起身:“妈的,什么态度。”边说边摇他那后窗玻璃做论理状。
“东宝,你别做声。跟你说过多少次,到外面不能冲动,不然以后你要吃亏的。”华木压住他火气。
卫民听那门卫一叫,只得再将车往前无目的行驶,顺着前面的车找停车位,这时南雪又来电话问到哪儿了,华木一看,9点05,跟她连打招呼,南雪看此情形,安慰道:“不急不急,反正还有20分钟,实在过了号,再叫那医院熟人出面插个队。”
这么一来华木心里稳了不少,卫民也冷静下来,不再那么东一愣西一愣的,终于在医院北边一个超市的地下车库停妥位置。
从超市出,进医院门,见到表姐,来不及多说家常话,四个人直奔电梯口,那面对面六个电梯口已等满了人,什么也不管了,跟大伙一起挤进去,停三、停四,落定到五楼神经内科过道口。
在神色紧张、气喘未定的卫民和华木对面,全国知名神内专家孙教授翘着腿,两手叉抱,歪靠着椅背,用菩萨一般慈祥却又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这一家子,他的身后站了三、四个实习医生,恭恭敬敬围着他,手上拿笔记,做记录样。
卫民从小没跟医院沾过边,见这形先怵了三分,倒是华木一点不在乎这场面,有一个高级职称主任医师的妈,她从小耳濡目染,医生这行当唬不到她。但涉及到自家孩子,再加上前面匆忙慌乱,所以语言组织起来还是有点颠三倒四。
从怀孕两次感冒、东宝产时胎位不正,说到他小时候一次肺炎、一次病毒性菌痢,从小学时课堂表现说到最近一次跟同学打架,总算是陈述完了。
孙教授听得有点不耐烦,没等华木讲完,将东宝的脑部ct噔一声张开,利索地插入墙上的投影灯下。那几个实习医生随着他的动作扭过头,凑到一起。
卫民似博取教授欢心似的,对华木嘀咕:“你少说两句,罗里罗嗦的,影响专家看片子。”
孙教授眯眼盯在片子上。
卫民和华木的心咚咚跳个不停,虽然前有t市神内专家判断结构和育均正常,他们今天来这里就是要得到证实的,不这样这日子没法过下去。
孙教授看了约莫三分钟,回过头说:“没问题,大脑育正常。”
话一落,下面的实习医生一一提笔书写,华木闭上眼睛,卫民长呼一口气。
“小伙子,你过来。”教授向东宝招招手。
东宝怯怯站在门口,跟上次在t市专家门诊一样,一扫在家时的狂放,懦懦地往前了几步。
见他那样,华木先一难受,责备自己平时不该太严厉,他也不想自己讨嫌,身体因素他自己控制不住有什么办法,刚才听教授说ct没问题,心情又大好,柔和地拉住儿子推到孙教授身边。
孙教授模模他头,转动一下:“不错嘛,小伙子长得很高,现在小孩营养好。”
东宝羞怯地笑笑。
“平时成绩怎么样?”他边说边抓抓东宝肩膀,拉起他手膀抬到上面。
“还可以,中等。”华木代东宝回答。
“好,好”孙教授问一下,在病历上记一下,实习医生跟着记一下。
又补充问了两点,华木一一回答。
他令东宝将腿举起放下,将手举起放下,叫他用手指点在鼻子上,拍掌对指等等。
刷刷刷,教授又飞速记下几行。
华木勾头望去,全是看不懂的水星。她预感教授要说什么了,原来来之前她想好,在医生出判断的时候让卫民带东宝出去,免得让他听到自己有什么病症影响心理健康。但见此般拥堵嘈杂的环境,这她所谓的人性化思虑是过于理想主义了,随着孙教授对东宝的问诊接近尾声,她看那导护mm已迫不及待走去门口传唤后面一号了。
果然,孙教授抬起头说,不避东宝,开口说到:“是多动症,要吃药的,不然将来的学习和生活都受影响,影响可能是一辈子的。”
卫民和华木听了心凉半截,但似乎又在预料之中,他的判断跟之前t市专家如出一辙。
教授奋笔疾书,估计到最后一步开药了。
对于卫民和华木来说可是一大堆问题想问,他们老大远赶过来不容易,就这么10分、20分钟结束了?
华木急急探问:“那孙教授,为什么会得这病,我们家不是早产,也没得过什么缺血缺氧性脑病或者脑炎之类的。”
她突然想起一茬,忘了说卫民表弟有类似既往史:“哦,孙教授,我们家这是不是遗传基因造成的,他爸表弟小时候也好动。”
实习医生快速记录。
可孙教授并没对她补充的这材料表现出多少好奇,他抬起头,看了看华木说:“你还蛮懂的嘛,你们家长的心情可以理解,孩子有病就查各种资料,弄得也像专家似的,其实这不好,一知半解最害人。”
华木见他那傲慢的样子,心情大不悦,心里暗叫,你牛什么牛,你也只是出判断,用传统药,还是能研制出根治良药?那你就得诺贝尔奖了。再说对人起码的尊重都没有,那口气,你把我当什么,农村妇女?她觉得自尊受了伤害,但又不好说什么,隔行如隔山,在那领域他就是神,只得受领了他这话,一声不吭。
卫民呢,听教授这一说,白了华木一眼,堆笑对孙教授说:“对对,内人不懂事,乱说一气,我们都听您的,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教授站起来,走到后面洗手,标志着这一问诊的结束,他说:“这病目前找不到具体病因,你们别问这么多,按医嘱上做就行啦,早晚各一粒,饭后服,一个月后来复诊,孩子不必再来。”
拿着带去的资料和病历,一家子走了出去,后一号上,三个小时的路程,看病只用了20分钟。
出来华木仔细看病历,最后一行写着,中度adhd。用药:利他林。adhd她知道,资料上多动症的英缩写,只是怎么从t市判断的轻度到中度了?根据是什么?有量化标准吗?回去得查查资料,她想起刚才孙教授那嘲讽她的眼光,为自己为东宝感到难过。
电梯口仍然人山人海,他们选择步下一楼,只见那五层楼的门诊挤满各种病人和病人家属,华木从小跟着母亲医院玩大,原是不怕的,自从她父亲生病,就开始不喜欢医院了,怕闻到医院福尔马林的味道,怕见到身穿白大褂的大夫护士。但怕是没用的,人吃五谷杂粮,无人不生病,无人不上医院,今天是你,明天也许就轮到我,为什么是东宝,华木宁愿自己代替他得,再退后一步呢,跟那些小小年纪就得了血液病、骨癌和脑癌等不治之症的,东宝那又不算什么了。
出医院门,和南雪一起找地方吃了中午,也没多少心情谈笑,谢辞南雪,午后带东宝去复旦大学感受了一下重点大学的校园气氛,再转一圈就回去了。
一路华木沉默为主,东宝也显得恹恹的,华木还是细思那两个字,她认为这虽然只是两个字,却决定了东宝的预后,就忍不住对卫民说:“你说这中度的说法,他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凭什么?”
“你烦不烦,纠结来纠结去,庸人自扰,你看看你刚才在那儿的样子,好像你是专家似的,自以为是。”卫民心情也不好,听华木一说正好找到出气口。
“你以为你什么样,你点头哈腰的奴才样!你就是你那出身工人家庭的德性,让人瞧不起!”华木大叫,一是孙教授的傲慢,一是卫民助凶似的白过她一眼,华木耿耿于怀着,这股恶气她憋了很久了。
“不准你这么说爸爸。”东宝维护他老子。
“对他客气些,他看病认真,我不也是为东宝吗?”卫民自觉刚才语气重,语气稍下来了些。
“认真什么,最后说的还不是跟t市那张大夫一样,连开的药都是一种,那时只是没吃。白跑一趟,我不再给孙看了。”
“看还是不看也是你定的,你网上找的,让我和东宝跟着受罪。这样也好,定了神,至少ct没问题,我相信我儿子能好。”
华木看不惯他凡事要么不管不顾,要么别人几句就草草收尾,她思量着找时间再到北京去看一下。
深夜,她打开手机qq,有建风的留言:“今天都去哪儿了,怎么见不到人?”那从陌生到熟悉的荔波山水头像,一天不见,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