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了中堂,本是要一直入内的雪断痕忽然停了下来,返身回来,走到了幽草面前,停下。指尖聚力,“嗤”的一声,隔空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有些迟疑地,伸手抬起侍女的脸,看着,不出一言。
许久,他皱了皱眉头,问:“听说你是孤儿?”尤鸾蓦然抬头,眼神忽然有些异样,但是转瞬又低下了头,轻轻回答:“是的……尤鸾自小父母双亡。”
“这样啊……那么,在这里等我罢。”莫名的,第一次,少主居然问起了她的身世,沉吟了一下,忽然道:“如果十天后我不回来的话……你就去找余总管,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个差使。然后——”他顿了一下,随手一拨拉,桌子上的书卷器具掉了一地。
“把我用过的东西,都烧了。不要被那些人的手弄脏……”脸上仍然有那种孤独的高洁,然而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皱眉,眉间的皱纹变得有如刀刻。
尤鸾的脸色却不自禁的苍白下去,颤声问:“少主……连你,也说这样的话?难道,这一次居主要你杀的人,比少主还厉害吗?”
“他?哈哈!……翻手为云覆手雨,少年侠客他第一……尤鸾,如果我回不来。告诉小易和云水心他们,穆兰云霄要比他们厉害!”雪痕转身向深深的内堂走了过去,断断续续的长吟。
听到了这句诗,尤鸾身子一晃,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翻云覆雨手……天启四候之一尤天候,穆兰云霄。
居主,居主要少主去杀的……竟然是穆兰云霄!
尤州
毕竟不比云州的江南风光,虽然有一片的桃林,却尚未开花。
然而,风里,却有落红缤纷。
红雨中,雪断痕踉跄地立起身来,轻轻的咳了两声,冷冷轻笑:“其实……也不过如此。”才一开口,满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染红了他雪白的衣,化入风中。也算是第一次,他受了伤——以前那些对手,根本连他的衣襟都碰不到。
他恍如妖鬼一样提剑默立。?鼎剑阁少主的脸色苍白如雪,长发披散,一身的白衣已多处被划破,一道剑伤从他右胸直贯后背,鲜血满襟。似乎方才的激战已经让他油尽灯枯——然而,即使只是那样的站着,满身凌厉如鬼神的杀气,已经逼的连飞花都无法落入他身边三尺之内!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对面的紫衣少年人。
穆兰云霄
号称天下少年他第一的,穆兰云霄。
云霄也没有动,但是,他身上也没有伤——方才,雪断痕刺出的七十二剑,居然没有划破他的一处肌肤!
“剑……妖?”他居然还开口,微微笑了笑,“据说,渊居剑阁的养子,是个……疯子,不是吗?”他笑得更加深,忽然,大口的血,从他口中喷出!
“我,我居然败,败在……一个疯子手里。”在这一瞬间,仿佛有炸弹在他体内忽然爆炸,紫衣云霄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汩汩的涌出鲜血!
“……浩然气劲!不可能,不可能!你,你才二十出头,不可能练成……”看着身上淋漓的鲜血,一生经历过无数恶战的一方诸侯,都忍不住在临死前失去了一直保持着的风范,惊愕欲绝。
雪断痕大笑,重新抽出剑来,剑上雪亮的寒光映着他清瘦的脸颊,笑毕,他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又可惜了一把好剑……竟然钉在你这种人咽喉里。”有些卖弄似的,他忽然反手挽起了千万朵剑花,天空中登时流光飞舞,宛如星辰坠落,伴随着他漆黑如墨的发丝,零落的白衣。
他在剑光中,忽然曼声长歌——“云悠悠,风遥遥,花开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在将剑刺入一方诸侯的咽喉时,他却在为对手唱起了挽歌。
然而,在那一刻,仿佛看见了什么似的,方天岚的眼睛忽然亮了,带着恍然和震惊的神色,月兑口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药——”话只说了一半,剑已经抵上了咽喉,然而,就在瞬间停下,等他说出了下一个字:“人!”??然后,瞬间停止的剑再度加力,毫不留情的对穿而过,透过了一代枭雄的咽喉,“夺”的一声,牢牢的将他钉在了大门口那“天下第一”的匾上!
??奇怪的,是方天岚临死前,看着他的眼神,竟然带了十二万分的恍然和不屑。
对手的尸体钉在半空,站在方天岚的尸体下,谢少渊脸色却是死灰的。
看着死人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顺着死人的目光,他手指颤抖的伸向肩后——破碎的衣衫下,那两处深可见骨的伤疤。那自小就存在的,腥臭的,流着毒液般浓汁的伤疤——他所有恶梦的来源。
——“原来,你是药人!”“原来……我是药人?”他忍不住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疯了一样的大笑起来。
三日以后,天启轰动。
一方诸侯,被人用一种残酷的手法,钉死在了牌匾上!
动手的,据说是渊居的二公子,雪断痕。
剑妖。
一定是疯子,才会做这样的事,所有人都说。
然而,没有人留意,同时出殡的,还有尤州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墨尘……
据说,是因为他无法治好一个白衣青年的病,竟然被当场杀死。
大夫的家人说,那个人是个疯子……
他过来要求治的病,是根本没法子治好的。
尤州城外,古道上,风尘漫天。
白衣长发的青年,狂歌载舞离去,道路上所有人以目送之,诧异万分——“你看,一个疯子!”“真是疯了!怎么家里人也放他出来乱跑?”他大笑,狂歌。
“公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已经说过了,你自小被下的血毒,已经是一个药人了,怎么还能治好?唉……真是想不到,居然世上还有人会制作药人!”
“公子还是不信?药人的习武禀赋,对于伤病的抵御能力,都远远高于常人——如公子你,虽然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只怕已经是江湖少有的高手了吧?你以为,是因为你天赋异常的缘故吗?”、
“你脸色变了……我说的没错吧?再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每次到月圆之夜,体内的血就要如同沸腾般难受?那个时候不杀人不行,对不对?”
“那就是血毒……那就是血毒!无药可解的血毒!”“公子,你早就是个药人了,自小就是!你竟然不自知?——”大夫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嗤”的一声,是热血迸射的声音。
许久,有低低的声音传来,自语般的问:“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穿云裂石,惊动了内外。等神医一家急忙跑过来看时,房间里只有墨十一一个人——被一支象牙笔杆的湖笔,钉死在药橱上。
那个来求医的年轻人,早已经不知去向。大家面面相觑,忽然,有人轻声道:“快听!”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恍惚间,有清亮的歌声,从远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