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动旗幡,钦差入城来。
士子夹道迎,皆图榜上名。
张自远的车队闯过密密麻麻的老少不一高矮不齐的长衫书生,终于驶到了太守衙门前。此时的张自远缓缓走下马车,神情自若,一点也看不出心中的恐惧和担忧。
下了马车,便看见数位官员着整齐的官服前来迎接,为首的三人是太守郭寿甫,都尉赵铁拳和自己的老友学政韩天隆。与这三人官职品序相当的临安城倒是还有两位,只是那两人要么年老体弱占着虚衔要么祖德恩荫不占实权。倒是这三人,将临安的大权实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好在三人关系不坏,彼此常有沟通。
几人互相行礼,说了一番官场必备的套话,带着笑意进入了太守衙门。
未至午时,郭寿甫便大大咧咧地在太守衙门内摆起了接风宴。张自远四人坐的是一张精致的紫檀木小桌,桌上盘碟亦是精美至极。佳肴不多不少,却是样样都是难得一尝的美味。开胃汤食是燕窝鱼翅,桌上摆满珍稀海鲜,山林野味。纵使张自远自忖尝便天下美食,也没见过这番场景。他不由在心里赞叹果然“江南多珍宝,临安甲天下”。
喝过几杯相邻大桌上敬来的酒,张自远面颊红润,精神矍铄。
他开口小声道:“三位想必已经知道我在临安城北遇袭之事了。依我看来,那一箭很是不简单,便是我的扈从都丝毫未察觉到是何人所为。此人应该高手,而且不简单。”
赵铁拳闷了一口小酒,用他那独特的有些幼稚绵柔的嗓音说道:“依韩大人所说,此人确有一点本事。不过大人莫要惊慌,我手中的能人异士在天下间也是鼎鼎有名的,最近又有两位江湖高手投靠我,可以说我手中的高士如湖中之水。别说不知那人是谁,就算他是天下十大高手,我也能把他碾死,更何况我手中还有铁骑精兵无数。自可保得大人安然无恙。”
韩天隆点了点头,认同了赵铁拳的说法。
他说道:“此言不虚,赵都尉的力量我是知道的。虽说朝廷和江湖两相望,井水不犯河水。但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而不是江湖的天下,这就说明朝廷终究是要强过江湖的。那些自命不凡的江湖莽夫,如何以一己之力相敌千军万马?”
四人相视一笑,都知道这句话说到了关键。
朝廷的力量江湖尚不能敌,更何况江湖之中的一尾小鱼。
小鱼再大,能大过江湖?
江湖再强,能比过天下?
郭寿甫一直在吃着美味珍馐品着小酒,笑过之后厉声说道:“既然都知道这个理儿,还担心个屁。我看这事不过是一只蚊子想要咬人吸血,就算让他咬到了又能如何,小小东西还能把人吃了?我看你们就放下心来好好玩几天,该干嘛干嘛。”
听到这几位一说,张自远心中石头终于落了地,有临安郡三位大员的保护,料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四人又聊了一些青楼的风月之事,赵铁拳“羞涩”地附和了几句,便一直低头吃菜喝酒。其他三人见此情景,又是开怀大笑。
美酒佳肴过毕,便到了午时。
张自远在扈从的带领下前去休息,准备接下来几日的阅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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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卷工作在张自远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张小棠也已经被接到钦差行辕,至于韩颂,张自远这些天一直在暗中留意着。
终于有一天,一名阅卷官神神秘秘地走到张自远身边,将一张试卷平摊在了张自远桌上。张自远知道,这一定就是韩颂的试卷。他打起精神细细地将韩颂写的文章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再看了一遍。
“这写的什么东西,狗屁不通!”张自远忍无可忍地将试卷仍在一旁,心中怒气如六月的温度一般直往上飙。
在批阅试卷的同时,张自远也在动用自己的人脉调查着韩颂。
在他终于知道韩颂只是一个从偏远小山村跑出来的穷苦学生之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对于临安城外那惊天一箭的恐惧也渐渐淡了下去。
韩颂他是个没背景没本事没财富没才华的人,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去保他呢?也许只是弄错了姓名,也许真是某些行走江湖的神棍搞的鬼。
总之,知道了韩颂背景的张自远现在很惬意,很舒坦,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不过临安郡都统将军赵铁拳专门调了五百精美入临安保护阅卷钦差,这让他心中的那点虚荣心第一次有了满足的感觉。
经过几天的阅卷,终于将临安郡所有的试卷批阅完毕。剩下的,便是拟定黄榜名单。这是阅卷钦差的权利。
所以这些天钦差行辕外不断地有人提着各种礼物前来拜访,这其中自然包括许多豪门大族。然而让张自远很奇怪的是,韩家,或者说韩颂,自从临安城外射了那一箭之外,似乎消失于人间。
这一日。
学政衙门东面的红墙之下已经聚集了数千手持画扇长衫飘飘的士子学生,士子中有老有少,老的年近花甲,少的不及弱冠。
毫无疑问,这是要放榜了。
只是红墙之下的士子们似乎个个信心十足,无论何人,都无一例外地在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和自信,似乎是成竹在胸。若是张小棠见到他们脸上虚伪做作的表情,指不定要怒马长踏,将这群士子们的真面目给踩出来。
红墙之下设有一座帐篷,里面坐着临安三大员和前来放榜的钦差张自远。帐篷外面围着近百军士,这样的阵势在风平浪静的临安郡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异事。这是放黄榜,又不是行军打仗,聚集这么多军士做什么?
张自远看了看帐篷外近百军士,心中既惊又喜。没想到赵铁拳对自己如此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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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这一日,老道终于想起了几天前叫韩颂买的酒。
于是,陈义老道拉着想去看黄榜的韩颂,在小院中的石桌上坐了下来。
东街小巷破旧小院,名为春秋的老树叶子像和尚脑袋上的头发一样干净。老猫长得肥胖,在树下裹着杂草滚来滚去,滚过之后身上尽是杂物,于是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钻进了小院厨房;乌鸦嘎嘎叫了几声,不知飞往了何处。
小石桌上,陈义老道早已不见怒气,几杯酒下肚,顿觉辣喉难耐,越辣越喝,越喝越辣。喝到最后,老道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姑娘抹了胭脂一般。
韩颂经不住老道的劝说,也喝了几杯。这黄酒初入喉时有点微甜,待到喝入月复中确实如火中烧,燥热无比。
老道眼看着就醉了,韩颂虽喝的不多,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几杯酒下肚便觉得自己身体如云彩一般轻飘,走起路来跄踉,却是始终不倒。
两人似乎都忘记了此时临安城最重要的放榜一事。
颜如雪小姑娘如今早已是自由之身,自从亲眼看见自己的卖身契被韩颂烧掉,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以往了。虽然脸上仍旧是冰霜一般,但是对韩颂和陈义老道的温度立即提升了好几倍。她吃过了饭,竟然破天荒地说想出去走走,然后便离开了小院。
她不是不喜欢外出吗?
韩颂也不去多想,此时脑袋晕晕乎乎的,实在难受。
小石桌旁。
陈义老道哼哼唧唧,口中说个不停,哪里还有什么神仙高人的做派,他口中碎碎叨叨,说什么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沙场征战几人回,一会说人,一会骂天,一会说天下英雄皆去,一会说世间狗熊当道。
韩颂晕晕乎乎的,也听不进去。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想继续喝。
高兴啊!平白无故多了两锭金子,这辈子即使榜上无名也能吃穿不愁了。只是他没想到在东街上买的劣酒居然这么大劲,才几杯下肚就能把陈义这老神仙放倒,难道又是捡到便宜了?
而且,这酒,也挺好喝的嘛!
恍惚之中,韩颂看见一个壮硕的大汉推小院门而入,他眨了一下眼,顿时感觉一道黑影飘到了眼前。那黑影一把将他手中的酒杯夺取,狠狠摔在地上。摔过之后,黑影推开老道坐在了韩颂面前。
黑影坐定,手指一弹,似是有一粒什么东西飞入了韩颂的嘴中。那物入口即化,韩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觉得神清气爽,好像做了一个大梦醒了过来。他抹了抹嘴巴,仔细打量着坐在老道位子上的大汉。原来黑影不是黑影,而是韩颂在大酒路上遇到的扶了自己一把的壮汉。
韩颂定了定神,眨巴了几下眼睛,在心里感慨道:真他娘的壮实啊!
那壮汉生的五大三粗,眉目冷峻,随便坐在哪个庙中都能作为一尊活生生的怒目金刚。
壮汉看着韩颂:“长了十八年,你就长成了这幅熊样?”
韩颂模了模脸,又看了看对方,心想:好不好看,那要看和谁比。就你这幅尊容,自己还是有信心比你好看的。只是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