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说着话,便听方妈妈报说钟姨娘领着二小姐前来请安。
曲莲一想,今儿正是初十,确是那母女二人前来请安的日子。徐氏平日里懒得理会这母女二人,便让她们隔十天来一次峥嵘堂,倒也是两厢便宜。
因今日接了邸报,徐氏心绪舒畅,倒比平日见到她们时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曲莲与裴玉华站在一边,看着钟姨娘和裴丽华给徐氏请安,一边早有小丫鬟递了蒲团。待两人问了安,跟着的小丫鬟便将二人扶了起来。
那母女二人便又向曲莲与裴玉华请安,曲莲只虚扶了钟姨娘一把,又温声问了裴丽华几句,便不再言语,立在了徐氏身后,仔细打量着这母女二人。
钟姨娘与周姨娘不同,在府里一向低调。曲莲见着她的时候,可算是屈指可数。连带着这位二小姐都极少露面。
裴丽华如今也有九岁了,梳着丫髻,戴了一对酒盅大小的绿松石蜜蜡珠花,穿着件杏黄色的缂丝小袄,底下是月白色的挑线裙子。她长得像钟姨娘,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一双杏眼很是漂亮,已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只是她看着有些讷讷的小家子气,举手投足间少了些嫡女的气派。
裴玉华虽长相不如她甜美,却大方磊落,自给人一种十分明朗的感觉。
曲莲在这里打量着裴邵竑的这个庶妹,耳边便听徐氏问了裴丽华这阵子身体如何,又问她最近几日做什么消遣,读了什么书。
又听裴丽华轻声的答了,倒也说得流利。
钟姨娘与那位此时被送往庵堂的周姨娘不同,是当年裴湛在北地镇守之时,所纳的良妾。周氏是婢妾,钟氏是良妾,按说钟氏的地位要比周氏高上不少,可她愣是能被周姨娘压了近十年,可见也是个绵软的性子。
曲莲正想着,不妨一道细糯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她回了神,便见裴丽华立在她身边,双手还举着个荷包。她顿了顿,接过了那荷包。仔细的看了看,荷包是深蓝色的杭绸底子,上面绣了一朵半开的粉色睡莲,意境虽有些稚女敕,针脚却也十分细密。便是那黄色的花蕊,都绣得纤毫毕现。
便听那钟姨娘有些赧然道,“二小姐学习女工也有些时日了,我瞧着这些日子大有长进,便让她给夫人、大女乃女乃和大小姐都绣了样小东西。”
听钟姨娘这般说,裴丽华也低声道,“丽华笨拙,东西也粗糙,还望母亲、大嫂嫂和大姐不要嫌弃。”
裴玉华先出了声赞道,“这哪里粗糙,我瞧着比我好多了。”她自小不爱女工,针线上一向不利索,为了这事没少被徐氏念叨。此时见庶妹送了她一方绣着盛开牡丹的帕子,左看右看都觉得十分喜爱。
徐氏闻言瞪了女儿一眼,回头却温声对裴丽华道,“好孩子,难为你这般年岁绣得这样好。”又着了方妈妈开了妆奁,拿了一对翠绿色的翡翠坠子给她,道“我听说你穿了耳洞,这对坠子拿去带着玩吧。”
裴丽华见那坠子翠绿喜人,便红着脸接了过来,又向徐氏道谢。
曲莲见状,便退了腕子上的一只赤金的绞丝镯子给了她。裴玉华则拔了头上的一支掐丝法蓝的水滴簪子。
几人正说着,乳娘领着裴邵靖走了出来。
十几日前他方过了生日,如今也实岁满六岁了。正每日跟着裴湛给他寻的先生启蒙,辰时便要离了峥嵘堂去外书房上课。
此时见了有些陌生的二姐,他倒有些闹腾起来。又见每人手里都拿了东西,便蹬蹬上前跑到裴丽华面前问道,“二姐姐,没有我的东西吗?”
裴丽华见状,便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包袱,打了开来,里面便是一个大红色的缂丝书包,上面还用金线绣了迎春花,十分漂亮。“这是给三弟的。”
裴邵靖得了书包,便心满意足了。又向着徐氏等人行了礼,便在乳母丫鬟的簇拥下,出了峥嵘堂,朝着外院书房行去。
裴玉华见状便蹙眉道,“母亲,靖哥儿上学怎还带着乳娘?这像什么样子。”
徐氏闻言便有些无奈道,“他自小没离开我眼前,这一下子去外院念书,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先让乳娘带几日吧。”
裴玉华闻言只能暗自摇头。
待裴邵靖离开,几人又说了会子话。说起再过几日便是裴玉华的生辰,徐氏想着在府里开几桌宴席,只请几位这阵子熟识的夫人,又问了裴玉华可有想邀请的小姐们。裴玉华说了几位,徐氏听着倒是可以,便让曲莲与方妈妈一道去办这宴席之事,又让裴玉华帮着一起操持。
方妈妈久经这种宴请之事,曲莲跟着她一起,应当出不了什么纰漏。裴玉华今年也十三岁了,按说早该学着管管家事。偏这一年来世道不安稳,她们举家迁来庐陵,在这方面倒有些耽搁了她。
如今在庐陵也算是安定下来,徐氏也在世家夫人们的圈子里转了一遍,各家的情形倒也了解了一番。此时,给裴玉华办一个不是整岁数的生辰,不过是打个幌子罢了。
待钟姨娘领着裴丽华离去,裴玉华便带了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走时徐氏便让她将要宴请的小姐们的名单列出来,让曲莲过一会打发丫鬟去取。曲莲又在厅堂里,细细的向方妈妈询问了一些大体的章程,便领着染萃离了正房。
出了峥嵘堂,跟在曲莲身后的染萃便忍不住道,“今日可真是少见,钟姨娘这是打什么主意呢?”
曲莲闻言便道,“二小姐如今也九岁上了,再过个一两年也该议亲了。钟姨娘便是再怯弱,为了女儿也得出出头。我瞧着,夫人倒也不把二小姐放在心上,毕竟比大小姐小了四岁,又是庶女。”相比庶子而言,庶女便大不一样了。威胁不了徐氏的地位,若能嫁的合适,还能为裴家多一门助力。
想起刚才那个如花骨朵般的小姑娘,曲莲叹道,“这世上,但凡是人,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活法。”
回了点翠阁院子,曲莲正盘算着让那个新进的小丫头香川去裴玉华处取名单,也是想着让她开始正经当差。这时描彩便撩了帘子进了内室,道,“大女乃女乃,松少爷回来了,还有外院翟护卫求见。说是蒙您在端午节还惦记着护卫们,翟教头着他前来给您请个安。”
曲莲闻言便点了点头,遣了染萃领着陈松与翟庭玉进了外厅。又对描彩道,“你去寻了丹青,让她去大小姐那里取一下宴客的名单,再去一趟回事处找罗管事领一些洒金的帖子来。你便去夫人那里也取一份单子来。”
见描彩领命而去,曲莲这才起了身,出了内室向外厅走去。
那边染萃刚给陈松、翟庭玉二人上了茶,曲莲便进了厅中。
翟庭玉坐在厅堂中,正有些惴惴不安。见帘子撩开,一角镶着澜边的月白色裙裾便露了出来。又听那端茶的丫鬟道了声大女乃女乃,便忙起了身,也不敢抬头,便给曲莲行了揖礼,又道,“属下来给大女乃女乃请安,谢大女乃女乃这些时日的顾念。”
曲莲见陈松笑眯眯的站在他身边,又见那翟庭玉十分紧张。便温声笑道,“翟护卫不必多礼,便坐吧。”又对陈松道,“瞧你又是一身汗,让染萃带你去洗洗再过来。”
陈松应了一声,染萃便带着他进了内室洗漱。
此时厅堂中除了小丫鬟香川便再无他人,曲莲将香川支到厅外双扇门处,便自厅中上首坐了下来。
见翟庭玉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连双手都老实的放在膝上。曲莲想起当初将陈松带到裴府时爽朗的年轻人,心中倒是有些感慨。
“我托你的事情,可有眉目?”曲莲也不多说,便直接问道。
听到曲莲的问话,翟庭玉便自在了一些,恭敬道,“属下便是来回大女乃女乃这件事。”顿了顿又道,“那日接了大女乃女乃的信,知道大女乃女乃不日便会让那个叫丹青的丫鬟前来,便做了准备。”
“如何?”见他这般说,曲莲便问道。
却见翟庭玉咬了咬下唇,道,“属下虽做了准备,那丫头却有些奇怪。”他停顿了下,脸上有些羞惭,便把经过道了出来,“属下左思右想,便在院中做了埋伏。将一柄咱们平时用的长枪倒放在武器架上。待她走进时,属下就飞了一个石子,打歪了那架子,想着看看她是不是能躲过那枪杆。谁想着,偏在这时院外有人喊了属下一声。属下一失神,那架子已经倒了,那丫头只站在一边,脚下便是那枪杆。”
说到此时,他脸上倒是镇静了许多,继续道,“属下是见她走到架子下时才发的石子,若她是一般女子,必定会被那枪杆砸到,属下虽然没有确实看到她身形如何,却可以肯定她身上一定带着功夫。”
曲莲闻言,便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只与方才一样对他温声道,“如此,便多谢你了。”
翟庭玉见她面上平静,想着她身边那个看着毫不起眼的婢女竟然有着一身的功夫,便有些替她担忧,因问道,“大女乃女乃,这婢女您可清楚来历?可需要属下暗中调查一番?若不知来历,便不可再让她留在身侧。又或许是世子爷安排下来的?”
曲莲见他脸上满布担忧之色,便只淡笑了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这件事就到这里吧,切记不要对旁人言道。”
翟庭玉见她似心中有数,担忧便少了许多。这时陈松也换了衣裳与染萃自内室走了出来,他便不再开口询问。
曲莲见陈松出来,便起了身,对翟庭玉道,“如此,便多谢翟护卫。这些时日对阿松也十分照顾。”
她敛了方才那般冷清的神色,此时一派温婉静谧,翟庭玉便又红了脸,呐呐道,“这都是属下份内的事情。大女乃女乃千万不要再提,折煞属下了。”
曲莲也不与他争论,只转身对染萃道,“今日让灶上做一桌宴席,送到外院护卫所。便说是我感谢护卫们这些日子尽忠职守,更添是大小姐的生辰已近,过些日子还要宴请宾客,请大家不要懈怠。”吩咐完这些,又对翟庭玉道,“如今世子爷不在,我便不多留你了,便让染萃送你回去吧。”
翟庭玉便呐呐道,“不敢。”
待染萃与翟庭玉二人离开,曲莲脸上便敛了神色,细想着他方才的话。丹青绝不会是裴邵竑留下来的,以他的性子,若是留下这样的丫头必会跟她知会一声。
又想着丹青这些日子来,并未有可疑之处。若不是那日在王府作客,出了那样的事情,便是自己也万不能发现她的痕迹。
这几日,曲莲一直在思忖丹青到底是何人送至自己身侧。她倒是有些疑心阿瑄,此时经翟庭玉的试探,心中倒确认了几分。
“阿姐,你在想什么?”陈松见姐姐牵着自己的手,深思却有些恍惚,便有些担心的问道。
曲莲闻声回了神,低头看向陈松,脸上便露了笑,问道,“前些日子我听说翟护卫带着你去了校场,又听说宋将军的长子时常去校场与兵勇们练习枪术。你可见着过他?”
陈松闻言便笑道,“阿姐是说宋晗大哥?自是见着了。”
“哦,那你给阿姐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边说着,两人便进了内室。
此时,在靠近外书房的院子里,阿瑄正坐在内室桌旁,地上则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看了一眼那男子,道,“你说……天璇恐怕已经泄露了身份?”
那男子顿了一下,便恭敬道,“属下见那侯府护卫出手试探她,只来得及唤了那护卫一声,他应该没有瞧见她的身形变幻,但是心中一定起了疑心。”说罢,男子便看向坐在桌边的主子。心中为天璇暗自担忧。
却只见主子脸上并未露出生气的神色,只淡淡的笑了笑,叹道,“她果然机敏聪慧,便是一点马脚,便会被她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