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稍有冷场的时候,后院里传来一阵笑声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林絮心知这就是王熙凤这凤辣子出场了,于是趁众人不在意之际,附耳与黛玉说道:“这是大老爷那边儿的琏嫂子,据说如今就是她在管家。”
一语未了,果然看见一个恍若神妃仙子,打扮华美贵气的少妇带着一群丫环婆子从后房门进来了。
林絮拉着黛玉的手站起来见礼,双双说道:“见过琏嫂子。”
贾母诧异道:“你们怎么都知道这个凤辣子的?”林絮笑着回道:“回老太太,和我们一道上京的下人里头有个崔嬷嬷,是当年我们太太在这府里带出去的陪房,她还有些亲眷旧识在此处,因而我和黛玉妹妹曾听说过的,这位琏嫂子最是性情爽利,做事干练,合府上下无一不对其称颂的,故此知道一些儿。”
黛玉也笑道:“崔嬷嬷还说过,老太太往日里最是疼爱我娘,两个舅舅及舅母对我娘也是爱护有加。我娘玩笑时也说过,若论老太太的疼爱,除了她,大概也就是二舅舅家那进了宫的大姐姐和二表兄两人能和当年的她并并肩罢了。”
贾母听得不禁一笑道:“你娘当年就是个不怎么省心的,而今你这二表兄也随了些姑姑,有时候那古怪牛心的性子都是一样一样的。”
王熙凤也凑上来打趣道:“就知道老祖宗是个偏心眼儿的,从前的姑太太和宫中的大姑娘,而今的宝兄弟,都是老祖宗正经心肝儿肉呢!我本就笨,不太得老祖宗的意也就罢了,如今又来一个神仙也似的妹妹,我更是得被老祖宗忘到马棚子角落儿去了!而且林妹妹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唉,罢了罢了,我就是个没人疼的!”
贾母一指点在王熙凤额角,笑道:“你这猴儿,活月兑月兑就是个倒打一耙的泼皮破落户儿!我平素那里不疼你了?且慢说是你,他们姐妹们,我也是那个孙男孙女都疼!你林妹妹今儿刚来,你就净说些不着调的,若是把你林妹妹吓着了,看我不找你细细算这账去!”
王熙凤也不恼,笑嘻嘻过来携了黛玉的手,径自问些年岁书吃药等事。黛玉笑着答了前两项,林絮就着话头也笑着接道:“黛玉妹妹不过脾胃稍弱些,身子骨还是不错的,平日里并不怎么吃药。至于黛玉妹妹身子不好,不足之症这些个话,想是下人们有时传话传偏了也是有的。琏嫂子有心了。”
说话时,丫鬟们已摆了茶果上来,王熙凤亲为捧茶捧果。王夫人就着李纨接手捧着到面前的蜜饯碟子,拈了一小块杏脯细细吃着,趁众人不在意给王熙凤使个眼色。
王熙凤会意,回头问婆子们:“两位林姑娘的行李可安置妥当了?带了几个人来?有没有收拾好房子让他们且歇歇?两位林姑娘远来是客,跟着的人也不得怠慢了。”
林絮也拈个松子在指间抓着玩,柔声笑道:“琏嫂子果真是心细如发的妥当人儿!我和黛玉妹妹行李不多,带的人也少,统共也就是两个嬷嬷,四个大丫鬟,四个粗使小丫鬟,还有两位管事,四个小厮罢了。随便找个地儿安置一下也就得了。”林絮说着,从衣袖里暗袋取出一张叠得细细的纸张,交与黛玉,黛玉接过,微笑着双手奉上与贾母。
贾母打开一看,却是张二万两面额的通用银票,顿时沉下脸来诧异道:“这是怎么说?”
林絮仍旧笑道:“这是义父让我们姐妹带来孝敬老太太的,我们姐妹要在老太太这儿叨扰一段时日,又自带着那么些服侍的人,自是花用不小的,没得这些个小事还得让老太太、太太们费心的。亲戚间虽是亲厚,从不计较这些个银钱小事,但大规矩还是错不得的。咱们上下人等的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咱们林家京中虽有旧宅,多年不曾打理了,管事们和小厮也是要先在贵府里暂住一回,收拾好房舍才搬过去的。因此,这点子银钱,还请老太太看在我义父还有已去的太太面上,收下罢,我们姐妹日后要依仗贵府的地方还多着呢,老太太就当疼黛玉妹妹和我便是了!”
贾母听见林絮提起贾敏,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沉吟半响后说道:“也罢,这个我权当是林姑爷与黛玉的孝心,暂且收下。凤丫头过来,把这银子入到公帐中去,以后你两位妹妹以及服侍的下人,花费就从这儿算着罢。”
王熙凤偷看了一眼脸色不虞的王夫人,答应着上前来收下了贾母手里的银票,交由身后的大丫头平儿收着。
银票之事就此掀过后,王熙凤和着三春姐妹先上来告退,贾母挥手只说自己乏了,晚饭时再来说话儿,又喊自己的贴身大丫头鸳鸯去安排两个婆子,带着黛玉去见两位舅舅。邢夫人王夫人也就势一同告退了。
林絮也跟在黛玉身后退出贾母上房,邢夫人说自己回去时正好顺便带着黛玉过去见大老爷贾敕,于是黛玉便和婆子们跟着她到穿堂门前坐车去了。
林絮此时不好跟着黛玉,贾母一时又忘了安排她和黛玉的住所,顿时便有些无处可去的尴尬。鸳鸯也是个心思细密的,便对林絮说:“絮姑娘,老太太这时候看样子是要歇一回子中觉的,晚饭前才会起来。不若您先到那边儿小堂屋里坐坐?”
林絮点头道:“谢谢鸳鸯姐姐。”鸳鸯便回头跟守在上房门口的小丫鬟们说道:“你们也别净是顾着打瞌睡,醒警着些儿,老太太若是中觉醒了,赶紧打发人到小堂屋喊我,我陪絮姑娘在那儿坐一坐。”
鸳鸯请林絮安坐后,又让小丫头子送上茶水点心来。林絮借着喝茶,偷偷打量着贾母房中这个丫鬟里头的得用第一人。只见鸳鸯打扮也不见出格,只鬓边两朵小小的珠花低调的显示出她大丫鬟的特殊地位——珠花芯子上显然是金丝串就的指头大小的上好南珠。看来这鸳鸯在贾母面前倍受倚重并不是空穴来风。
鸳鸯落落大方的陪坐在林絮下首次一等的绣墩上喝茶,林絮便和她寒暄些天气京中景致诸如此类的话题。这些说了一会子后,林絮特地挑起关于贾宝玉的话题:“从前听我们太太说过,二老爷家有个衔玉而诞的表兄弟,来历听着甚是神奇。又听得说这位表兄弟生性虽有些顽憨,可是姐妹情中极好的。”
鸳鸯听得掩嘴而笑:“絮姑娘,这宝玉宝二爷,跟姑娘们相处得好是真的,性子有些牛心古怪也是真的,要真说起来,这位爷的各色事儿随便挑一挑就能说个三天两夜不带歇的。我一时也说不得许多,絮姑娘日后且自己细看罢——老太太素爱宝玉,如今林姑娘来了,老太太又多一个放在心上的心肝肉儿了,日后和宝二爷相处的日子还长呢!”
“姐姐这是怎么说?我和黛玉妹妹既然要住下,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我们在家和谨弟也不过是晨昏定省时一见,吃饭时候偶尔聚聚,其余时候谨弟都是在小书房里跟先生书而已。如此何来的相处时长的说法?”林絮故意装傻去问鸳鸯,“许是贵府上规矩与寻常人家有些不同?”
鸳鸯失笑道:“自古大家子规矩都那样,那有什么不同?只是这宝二爷另有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至于书么,宝二爷也不甚上心,老太太也觉着他年纪还小,不必强求,故此宝二爷倒是经常在老太太这儿和姐妹们厮混度日的。况且老太太对林姑娘那样……也不单只是看已去了的姑太太面上,林姑娘和宝二爷若能相处和睦,老太太心下肯定更是高兴。”
林絮听着鸳鸯这些话,心下有种微妙之感,原来贾母竟是这么早就打上了将黛玉与贾宝玉配对儿的心思么?鸳鸯一个丫鬟都能知道,想必贾母平常里也曾流露过这意思的。
鸳鸯看林絮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道自己一时不防说漏了些许意思了,心下懊恼,面上却不显,忙笑着打岔,扯些不着边际的话儿来说。
林絮也忙附和着,且把那些儿都放下,又和鸳鸯说笑起来。
正说得热闹之际,有个小丫鬟跑到门边找鸳鸯,说是老太太中觉醒了,喊鸳鸯姐姐过去呢。鸳鸯忙带着林絮回去上房,贾母正歪在罗汉塌上,脚踏上坐着小丫鬟鹦哥,正拿着美人锤为她捶腿。
见了林絮跟着鸳鸯进来,贾母笑道:“我真是老了!竟忘了还有絮丫头你没安排呢!亏得还有鸳鸯替我想着些儿,不然会得让人笑话咱们慢待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