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声清亮,落瀑如飞。三清门小龙湫峰高千余丈,岩洞棱层,青墨如黑玉,绝壁如刀削,倾盆泼天的瀑布自岩洞飞流而下,随风旋转,变态百出,最后纷纷落到下面乌墨墨的龙湫潭里,如玉碎盘中,溅出大珠小珠晶莹的水花无数,龙湫潭水形成绵延不断由内而外的卷卷波纹。
飞瀑掩盖后的一个岩洞内,正有一个少女盘腿而坐,专心致志地闭目调息。岩洞内光线晦暗,些微日光透过隆隆飞瀑照射进来,隐约可见自那少女身上升腾起氤氲雾气,一呼一息间,愈见浓郁。
花溪已在三清门呆了七年,如今长成了一个十四岁的花季少女。
这七年间,她隐姓埋名,在三清门下做了一名灵植园的外门弟子,平时就照管照管灵植,日子倒也清闲,得空便到这瀑布后的岩洞来修习。让她感动的是,师傅严平君送她到三清门、把鹤阳真人托付的手信交给紫阳真人之后,又以游历磨炼心境为名,竟也在离三清门不远的一处峰头定居下来,隔三差五便前来察看她的修炼。
最近,花溪感到经脉生出灼热之感,经脉汇合处突突直跳,便知道,自己晋阶在望。可惜师傅因回门派处理点事情,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不然,他一定会很高兴。
七年,说出去令人叹为观止的修炼速度,比目前修仙界的第一天才大能——三清门的韩琦大士更加逆天。可是,她并未因此喜形于色。
与别人比有什么意思?
修炼是不断挑战自己的过程,最大的对手永远是自己。即便修炼速度比别人都快,还有机遇、时间、心境……很多很多的因素都会影响一个人的修为进境。修士之间论斗的胜败,又哪里会仅仅取决于修为!器物、时机、技巧、方位——就像民间的行兵打仗,战争的胜利需占据天时地利人合,决定成或败的,是多方因素结合的结果!
何况,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天地间其实并不缺乏天才。可是——
她这几年从灵植园的关西夫子那里长了不少见识,知道之前有很多上品灵根的所谓“天才”到达某一程度就止步不前、煎熬多年后最终还是落寞而终。
她也知道,有不少下品灵根的所谓“废材”,因为心境坚韧不拔,淡定从容,或因为某种天大的机缘,或因为师长的助力……不断成长,耗过了那些“天才”,成长起来。
这七年间,她充分体会到了气灵根的好处:随时随地都可以汲取清气,随时随地都可以巩固加深灵力。
离开玄真派前,掌门在她身下布下了两个繁复的阵法,一是幻化气灵根为风灵根,二是对相貌稍作修饰。如此一来,化神期以下的修士便无法识破她原本的灵根属性和样貌。
现在,即便她能深刻感觉到晋阶在即时体内那种无法抑制的突破感,与她日常交道的所有人,却都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相貌清秀、灵根中品、筑基初期的小丫头。
氤氲雾气浓郁得近似乳状实体,近前仔细看,会看到里面一颗颗通透晶莹米粒大小水珠联成一片又一片,颤颤地交缠,与岩洞口的飞瀑遥相映衬,泛出点点莹光,美丽无比,似水晶,如异宝。
这次花溪已连续地凝神调息九九八十一个小周天,她能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飞速周转,灼热感一阵强过一阵。
可是,这次终究还是突破不能。
虽略有些沮丧,不过她还是很快地调整了心情,放慢速度完成最后一次小周天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睁眼间,双目清透有神。随着她起身,身周那团近似乳状实体的氤氲雾气缓缓地收入她体中。
这七年间,师姐莫琳好像终于跟师兄长庚好上了;她的迦陵鸟又长大了一圈,黑色的尾毛覆上了一层炫丽的七彩色;薛静薛管事调任到了执事殿;原先花溪取筑基丹和养元丹时对她殷勤无比的胖胖的方管事不知怎么就开罪了秦若梅,被罚到玄真派最偏僻的杂物处守仓库……
奈不过花溪热情无比的“围追堵截”,不时回玄真派料理事务的严平君说了不少消息给她。
虽然在玄真派仅有不多的时间,可是花溪在这个世界最亲密最信任的朋友都在那里。
没有张九鸣的三清门固然更安全,可是掩盖身份、顾虑甚多的自己,又怎能在这里交到知心好友?大概也是体谅花溪的这种心情,向来严肃到刻板的严平君,每次从门派回来,一边板着脸,一边还是告诉她这些门派里的最新消息。
可惜,还是不能回去。
真想念师姐……
设了一个防水阵在自己身上,花溪穿过瀑布,跨出岩洞。
外面阳光正好,鸟语花香,正是初夏好时节。
几年间,花溪没有在三清门多逛,最为熟悉的,就是这座小龙湫峰。她从瀑布旁熟门熟路地抠出一小坨黏糊糊的金黄色崖蜜,一口吞下,丝丝清甜让她舒服得眯起了眼。
双手合十意思意思地对着崖壁行了个礼,毫无诚意地感谢道:“勤劳的小蜜蜂,辛苦你们了!回来后重新去采些新鲜的贡献给你们的蜂后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轻快地蹦跳着跃过小龙湫潭。
她偷吃山间野蜂囤集在石缝里的崖蜜不是头一回了,有时还会给师傅带点过去。野蜂们智商实在不够,每次发现劳动成果被挖掘一空后,只是慌里慌张地聚在一起绕两圈,便又去采集蜂蜜,然后藏回原处。正好便宜了花溪。
七拐八拐,转眼间便从密集的树林间穿出来,回到灵植园。
“花溪,你回来了,又到哪里去耍了?”关西夫子正蹲在园子里研究几株从外面挖回来的蓍草。
“师叔,有事要帮忙吗?”花溪嘻嘻笑着蹦过去。关西夫子为人温和宽厚,灵植园本就是轻松的差使,花溪也不像关西夫子那样热衷于灵植,做完自己的份内事就常常偷空出去自己修炼领悟,关西夫子也没有跟她计较。
“无事,你那只鴽又偷吃园里的根茎,被我捉起来关在箱子里了,你去看看。”关西夫子道。
“什么?又?!”花溪大惊,看向关西夫子指着的一堆萍实碎皮,不由一脸愧色,复又怒道:“我这次一定好好修理它!”说罢便直奔灵植园的劳作坊。
没错,这只鴽就是当初李元给她带到五宗山放生的那只鴽。
不知怎么的,这家伙被放生后悄无生息地藏在了关西夫子的囊袋中,被一路带回了三清门的灵植园。花溪被紫阳真人安排到灵植园后,这只鴽又偷啮园里的灵植,让关西夫子和花溪当场逮住。它用水汪汪的无辜大眼向花溪讨饶,让花溪想起了李元师兄,原本不讨她喜欢的鼠类外形也变得亲切起来。
花溪便向关西夫子求情,又一次把它救了下来,还设下了主仆阵法,养作灵宠。可恨这家伙仍然屡教不改,三番五次偷啃园子里的灵植,到了灵植园就如鱼入水中,无比逍遥,每次被捉住都是认罪态度良好——犯错决心坚决不改。
花溪恨恨,为了这个小家伙,她都快要不好意思面对关西夫子了!所有三清门人都知道,关西夫子对灵植有多么大的热情!
从箱子里揪出鴽,狠狠教训了一通,花溪到自己屋里模出师傅给自己的遮佛手,回到灵植园,再次向关西夫子道歉:“对不起,是我没管教好它。这枝遮佛手是我无意中得来的,你拿去吧,就当赔那些萍实了。”
关西夫子站起来,惊讶道:“遮佛手?”目光投向花溪手中漆黑坚硬的佛手形植株。
“是的。”花溪没有解释自己手里遮佛手的来处,关西夫子也知趣地没问。这遮佛手是前段时间严平君从商羊那里托辞讨来给自己的,打算给她炼器用。不过,她手里没有什么宝贝东西,只有遮佛手这难得的灵植正能合了关西夫子的眼缘。萍实不算特别的珍物,可是,鴽之前还破坏了那么多园里的灵植,加在一起可有不少!
——希望师傅回来知道不会怪自己吧。
关西夫子本不想收什么“赔偿”,可是接过遮佛手翻来覆去地探看,终于还是没能抵抗住这种难得一见的灵植的诱惑,收了下来。
拿人手短。本来就和蔼的关西夫子对着花溪更加和颜悦色起来。
“花溪,下个月是南华上人的结婴大典,灵植园的外门弟子也要参加,要不你跟着我合送一份贺礼怎么样?”关西夫子想用这种方式回遮佛手的礼。
南华上人啊……
那不就是柳华容未来的双修伴侣?
这个人本性没有原小说里的柳华容狠毒,但是不知怎么就迷恋上了柳华容的美色,被修为远低于他的柳华容牵着鼻子走,被一路带着向歧途越飙越远,对原身的柳**也下过黑手。原来,现在就结婴了,果然修为不错。
“好啊,可是送什么好呢?来庆贺的人会很多吧?”花溪收回念头,问道。
“我们这样的外门弟子不用送得多么出众,可是也不能太差,”关西夫子边想边说道,“听说他的亲传弟子打造了一尊丈六金身修士像,打算在结婴大典上献给他。”
“丈六金身像?那不一般都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之类的道尊才有的吗?”花溪大吃一惊。
“咳咳,”关西夫子呛了一口:“这个也没有规定。”
是没有明文规定,不过是约定俗成好吧,区区结婴修士居然送上丈六金身像——看来,这位南华上人可不是一般的虚荣呢。他要是没有这份虚荣心,门下弟子怎么会行这种钻营之道?-
关西夫子不想再讨论这个,要是知道花溪这么心直口快,他刚才就不会提。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份礼太过了,可是谁会讲出来?现下在三清门,除了紫阳真人、韩琦大士,就是南华上人了。
“我想着把上次试炼里淘到的《竹年纪事》当作随礼,”关西夫子道。
“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呢,”花溪都代他惋惜。这本《竹年纪事》是一位早期擅灵植培育的修仙界大能传下的手抄本,里面有不少稀有品种的详细记载,还有心得体会之类的,关西夫子拿到后爱不释手,日夜熬看。
“没关系,内容我都留有备份,手抄本就送给南华上人,左右也是一份心意。”关西夫子决定了。南华上人不见得就稀罕这样的灵植珍本,可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上人,却更能体现出尊敬之意。
“还有,这次结婴大典会来不少其他门派,师门决定举行一次门派比试,外门弟子也可以参加,你想去的话就到执事殿处去报名。”关西夫子又道。
可是花溪并不想在这里出风头,摇摇头拒绝了。
听上去,南华上人的结婴大典会办得相当隆重,好长时间没得热闹可看,花溪颇有点期待的心情。不过,其他门派——玄真派也会派人来吧?唔,反正已经变幻了样貌和灵根,到时候小心点避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