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锦云愣住。
花溪细声慢气地软言同他讲理:“你看,你要斗法,我们答应你了,灵植是你的,规则却也是你定的,你说这公不公平呢?”
“比斗灵植,不就是要比谁在灵植方面的见识多,是不是?”花溪接着问他。
樊锦云瞪着两眼无话可说。台下的修士和三清门弟子也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晋华长老咳嗽两声,轻轻问旁边儿的韩琦道:“她想干嘛?”韩琦刚收到斗龙宫传回的音讯,靠回宽大的飞龙腾云椅背上,挪了挪身体,放松下来,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回道:“不过是拖延时间……也真难为了这丫头。”
晋华长老听了韩琦的回答却不安心:“不是真心斗法?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胡缠,不大好吧?”
韩琦不在意地摇摇头:“不然还能如何?这樊锦云不也是逮我们的空子?不过,他的盘算今天必然是要落空了。”
柳华容的眼风一直挂着韩琦,她和这边隔了好几个位子,以她的功力也听不清他们的轻言细语,不过瞄到韩琦轻松的姿态,不由也松口气,然后意识到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又暗自在心里埋怨自己太过沉不住气。她想起适才在殿里的情形,心绪难解,悄悄看一眼身旁的祖父,见祖父板着脸直视清风台,垂下头又沉浸在自己的儿女情长里面。
清风台上。
樊锦云无话可说,花溪继续胡掰。她弯弯眼角,负手满意道:“这就对了,你零七八碎地单拿那么几株出来,就算是有见识了?”她看向台下,下面的三清门弟子们自是都支持她的。花溪晃晃头,示意樊锦云: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大家都赞同我呢!
樊锦云张张嘴想反驳,花溪却立马大声继续道:“公平!一定要公平!有来有往才叫公平!”
她绷起小脸,摆出一脸坚决不退让的大义凛然神色与樊锦云对视。
樊锦云真心拿这个小姑娘没办法了,郁闷得很。
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花溪又有主场优势,三清门的弟子们,还有其他门派的一些修士,大多都是提前到来准备参加南华上人的结婴大典的,自是与三清门交好,他们即便不附和花溪,也绝不会声援他。
樊锦云暴躁了,自己之前好不容易满打满算想好的计划,到头来横生许多枝节,虽然是嬴了一场,可是完全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风光顺利。
花溪这边则是完全在拖时间。
认真讲来,凭她那点浅薄的眼力,绝不可能嬴过樊锦云,现下不过是耍赖胡缠的本事。她本不想在三清门出任何风头,奈何被逼上“梁山”。樊锦云的手段虽然并不高明,但瞅准了时机,钻了个空子,真照着他的剧本走,倒也能有七八分成功的把握。若是真让他得逞,花溪觉得自己在三清门这灵植园的逍遥日子也差不多就到头了。
她一边拼命编话,唠唠叨叨,一边盼着关西夫子快点赶回来:怎么那么长时间还不回来?照理说送东西哪里用得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他在南华上人的斗龙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樊锦云听得不甚其烦,终于猛地一声暴喝打断她道:“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快点比过!”他看出花溪不过是在拖时间,决定速战速决,左右这个臭丫头是绝对比不过他的。难不成,自己这么多年的修行和见识都是花架子?!
“你有什么稀罕的灵植就拿出来!我倒是要看看有没有我樊锦云不认识的?!”
正滔滔不绝的花溪同学一下子呛住了。
呃,她该到哪儿去找少见的灵植出来跟他斗法呢?
樊锦云一脸不屑,眼睛里却是透着谨慎,等待花溪拿她的灵植出来。
遮佛手?不行。
只是生长之处艰苦了点,修仙界用得到遮佛手的地方却也不少,恐怕不少修士都认得。
蓍草?也许樊锦云不一定认识,可是也说不准,再说这蓍草似乎非常娇气,关西夫子都还没钻研出月兑泥后使用的方法,若是她取过来就死掉了,可真是培了夫人又折兵了……
萍实?不行,更加不行,虽然是北方的土产,在南方的高山上的确少见天然的植株,不过味道甘美,可制甜浆,还是有不少修士会花功夫制作小型阵法来培植,樊锦云怎么可能不认识……
寒榧子……护门草……知风草……邵平瓜……孔庙桧……!!!
花溪在脑子里一个个地数过去,突然反应过来,差点想狠敲一记自己的脑袋——想来想去,她记得起的,竟只是那些被鴽偷啃过的!真是可惜了关西夫子在灵植园里栽种的那么多灵植!
平时园子里的事她都不上心,只这几样,因为关西夫子多次逮包,花溪实在愧对关西夫子那憨厚包容的表情,给她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虽然有珍贵的,有普普通通的,可是应该都比不上樊锦云带来的水准。
真是临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啊!平日里要是对灵植多用点心就好了!
她捻着腰际挂囊袋的黛色丝绦,木着一张小脸儿,紧张地回忆着。
樊锦云斜着眼看她,背起手不耐烦地哼哼两声道:“快点儿吧,花修士,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他哈哈两声,嚣张地刺激她:“莫不是,一样也拿不出来?!”
这种情况下,花溪向来是输人不输阵的,她也哼哼两声,回瞪过去,道:“你可是早有准备而来,我多想这么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樊锦云哽了一下,怒问:“难不成在这台上等你想三天三夜也可以?”
花溪扭头不理他,歪着脑袋又想了会儿,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也许,如此这般……可以再拖一阵子……最差,不过再输一场吧。
想到这里,她转回头,对被自己忽视又要暴跳起来的樊锦云甜甜一笑:“我想好啦!”
樊锦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过来。
花溪却道:“你且稍等。”
她本就是双手负在身后,与樊锦云对面而立。三清门的修士服贴身,但袍袖宽大,花溪两手拢在袖袍里,十指翻飞,飞快地捏了个复杂的法诀。她本就身形瘦弱,两手更是小小巧巧,得益于上辈子长期弹钢琴练就的灵活指法,捏法诀的时候指间动作向来都是又快又灵巧,现在她悄悄在袍袖里暗使乾坤,即便在她身后的人盯紧了看,也看不出分毫异样。
没过多久,一朵清气凝出的郁金香就成型了,刚开始是隐隐约约的透明影子,随着花溪指间动作仍不止歇,不停捏诀,丝丝清气从袍袖周围被抽取而出,卷裹进郁金香的雾影里,半透明,雾状,浓雾状,渐渐地,凝结成了乳白色近钟乳石的实体。掂量着指尖这朵郁金香大概有了些许分量,其间的根茎叶脉也隐约可见,花溪轻轻松口气,指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想了想,她还是又捏了个小小的法诀,放入花中,给这朵清气凝成的郁金香做了点改进,让原本平滑的花瓣边缘变形成一圈锯齿状。她还没在这里看到过郁金香。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变化一下形状为好。
樊锦云冷着脸瞪着花溪一脸犹豫思考状,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待花溪终于完成了对郁金香的改造,才察觉到现场的异样。她讪笑道:“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拿这个给你试试。”
说罢,抖开袍袖,把那朵她用法诀做出来的郁金香捧在掌心,亮了出来。
清风台上山风阵阵,送来草植树木特有的清香。青天白日下,白女敕女敕的手心里躺着的这株奇形怪状的乳白色杯状花朵,让在场的所有人愣住了。
韩琦定神望去,疑惑片刻,又放出神识近前仔细察探,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樊锦云黑了脸,凑到花溪跟前,狠狠地盯着她手心里的这奇怪灵植看。
他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只有气灵根才能如此简单直接地平空凝气成形,更何况花溪在郁金香里置入的小型法诀,让如钟乳石似的花瓣有了锯齿形的外沿,还从内部的根茎隐隐绰绰地闪烁出光斑,漂亮奇异。
樊锦云左看右看观察了好半天,完全看不出名堂。翻尽脑海里的记忆,也想不起任何与花溪手里这奇怪植株可以挂上钩的灵植名字。
他十分不甘心,凑上前,想更近地看。
花溪退了两步,笑道:“哎,樊修士,我这灵植可娇贵着呢,您出气重,怕就给弄坏了。”她还是担心仔细看就被瞧出漏洞来。
樊锦云面孔一僵,脸色更黑了几分。不过,他也没有继续上前,沉着脸思索了片刻,便果断认输。脸色虽十分不好看,认输的声音却是响彻全场,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三清门的弟子自是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花溪心里叹口气,没想到这樊锦云认输认得如此干脆,这手段使出来没拖多长时间又要进行下一轮了,她不能次次都凝气成形啊。
叹气归叹气,看到台上台下众人求知的目光,才想起还要为大家解释一下手里这莫须有的灵植的来历。花溪心里暗自打鼓,脑中先过了一遍说辞,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口。
恰在此时,“咣啷”一下,一团黑影砸到清风台下。
然后花溪听到关西夫子有如天籁般的熟悉声音:“禀韩琦大士,灵植园关西夫子到。”
台下围观的修士哗啦啦看过去,就见关西夫子急急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来。另一边,紫衣金带的南华上人刚潇洒地御气行至客座席边,面无表情地扫过清风台上被打断的花溪和樊锦云两人,也不再瞧客座席上其余的修士,顾自落座。倒是江陵殷勤一看到他,就殷勤地偏头过去,主动寒暄了两句。
关西夫子被南华上人从空中丢到台下,狼狈地爬起来。他知道门派有急事找他,担心自己这趟斗龙宫之行误了事,也顾不上整理衣冠,直接向韩琦行礼。
看到关西夫子虽然摔得狼狈,但也没什么损伤,花溪放下心来。她向樊锦云拱拱手:“灵植园的师傅来了,你和他继续斗法吧。”说完就干脆地翻身跳下了清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