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传音符时,关西夫子正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珍惜地翻出多年私藏一一**,口中喃喃自语,没有谁听见他在说什么。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株株灵植或细女敕或坚硬的枝叶茎条,进行最后的检阅。
花溪的上门打断了关西夫子的送别仪式。他打开门,面带疑惑地迎进一脸郑重的花溪。
“花溪,你来这里是?”他问道。
花溪自顾自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张小木几坐下。俯在她肩上那鴽自进入到关西夫子的居处百米之内就开始激动得无可抑制,鼻头不停耸动,两眼闪闪发光,眼珠滴溜溜不停转着。
关西夫子疑惑地打量着这紧挨在一起的一人一宠,顺手泡了杯芝草茶递给花溪,走到她身边坐下。
“我想到一个主意,”花溪伸手按住在她耳际被满屋的灵植刺激得不住兴奋伸爪扑挠、就快翻身跳开的鴽,斜瞪它一眼,飞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鴽蔫蔫又仆下。
关西夫子等她说完。
“这鴽,”花溪用手指点点肩上的鴽,“对灵植很敏感,行动又灵活,”她顿住话头,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跟鴽一样两眼闪闪发光地看向关西夫子。?
关西夫子不解地回看过去。
花溪凑向前,在关西夫子的耳边低声道:“冰桃雪藕。”而后迅速回身,眼睛眨巴两下,兴奋而地看着他,如同刚发现如何偷取被藏起来的灵植的鴽。!
关西夫子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花溪无奈,又凑过去低声道:“让它去,偷回来!”
说完盯住关西夫子的眼睛,一脸期待和跃跃欲试。
关西夫子的头皮跳了一下,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似乎身体里有根绷紧的弦叫嚣着快断了,可是自心底深处又窜上来一股久违的热度。他想把这股天真无知的热潮强行压下,可是莫名地无法按压,只得任由它飞快地遍流全身,直冲头部。
什么都没想,他便不受控制地张了嘴,道:“好。”说出来后,他自己都有点讶异。南华上人是谁?一直是他心中高高在上的存在啊,送《竹书纪年》去时受到的那股威压现在回想起来还令他两股颤颤,心起畏惧。
也许是终究难舍师弟用生命换来的宝贝,也许是两次在斗龙宫、在南华上人那里受到的欺辱实在过于挫折难耐,被上位者的威势强行压在心底深处的不屈和自尊竟然在这个微妙的氛围里,面对一个修为还不如自己的年轻修士冒了出来。
这个“好”字一出口,他居然不感到后悔,不觉得后怕,也没有任何对将要做的事的忧虑和犹疑。
似乎水到渠成,早就该这么干了,心里反倒一阵轻松。
花溪弯弯眼角,目光闪闪地望着他,听到他的这个“好”字,开心地点点头。
二人仔细商定,又对鴽严厉教导培训一番,最后决定,今夜便去探看一番。
夜色渐浓。
巍峨雄浑的台相峰斗龙宫在夜里晕染出层层淡而明亮的鹅黄色光晕,一枚枚成年男子拳头般硕大的夜明珠间错镶嵌在斗龙宫的墙面上,绘成一卷长夜星河的阵图。白日里所见的灵石阵法半隐匿在明昧不定的光晕里,难见端倪。
殿外没有侍童,他们都齐齐陪在内殿,以待及时听从召唤,显示出峰主对贵客的重视。殿内,江陵正领着妻子秦若梅和孙女柳华容与南华上人相谈甚欢。
这里与原书情节走线并无不同。虽然南华上人仍然一脸清冷与漠然,声音也仍淡淡,可是就连一旁服侍的侍童也能感觉得到,江修士接二连三无比殷切热情的奉承,秦修士不时的附和之后,总能听到南华上人貌似平淡的回音——这可是很罕见的。南华上人虽然一脸淡淡,可总是及时地接上江陵和秦若梅的话头,虽然话很少,语气冷淡,可一直都能让谈话流畅地继续下去。对于一向以清高自负闻名的南华上人而言,已是很难得,足见他对三人的重视。
善于察言观色、了解南华上人为人的江陵肚里早已笑开了花。南华上人多次不着痕迹拐向孙女柳华容的眼风,可都落进了他暗放的细密神识当中。
柳华容颇不自在。祖父的意思真是太明显了,完全是咣咣啷啷响地大张旗鼓在与南华上人套近乎,时不时地就谈起她的事情。在这种事情上,女孩子的直觉一向敏锐,她也能察觉到南华上人对她的特殊关注,每当谈到她,南华上人的目光就会做不经意状扫过来。平心而论,单从五官上来讲,这位南华上人也是一位好儿郎。可惜表现得过于倨傲自矜,神色冷漠淡然,就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像。谁愿意与一块石雕谈情说爱?已经将一腔爱慕系在韩琦身上的柳华容很是不情愿。不过她的小女儿家心思在祖父面前不值一提。秦若梅一向惟丈夫马首是瞻,这会儿也只是轻轻抚模孙女儿的背,以示安慰。
既是偷偷行事,花溪与关西夫子就没有乘坐门派的阴阳八卦船了,那个太打眼。关西夫子取出他的私人珍藏乌孙青田核,抛向半空,一时便涨大至恰可坐两人有余。黑扑扑沟壑纵横密布的外壳正好与夜色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划向斗龙宫方向。不过……
“怎么那么大一股酒味儿?”花溪坐在里面,皱着鼻头,用手扇着。浓浓的酒香盈溢四周,扑在她肩上的鴽小小身体不甚酒力,已是转着眼圈儿晕晕乎乎,前爪弱弱地揪住她的衣衫以防栽下来。
关西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本来是我当作酒壶盛酒用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乘坐法器,便拿了出来。”
花溪:“……”
关西夫子看了一眼醉晕过去的鴽,想了想,又道:“用酒树汁酿的酒,味道确实有点大,飘出去太容易被发现,还是得把酒味散了。”
说罢便从腰间的囊袋取出几枚碧色丹丸,捏碎了挥向内壁,那丹丸碎屑自发地粘了上去,浓浓的酒香味便很快散去了。
“这是桂丹,祛味用的,”他向花溪解释道。
花溪点点头,转过脸把肩上仍晕乎乎的鴽取下放在膝上,有点发愁道:“能把它弄醒么?这样子可偷不了东西。”
关西夫子道:“可以可以,我这里有苦笋。”便取了黑带白底的苦笋弄碎了喂食鴽。
见效很快,掰开鴽的小毛嘴,把苦笋碎粒送进去,用气流给它推进月复中,不一会儿鴽的两眼便见清明,然后就摇摇晃晃地四肢撑着花溪的膝头站了起来。
“再过得片刻它就能恢复原状了,”关西夫子道。
这下花溪总算放了心。
之前她与关西夫子商量过,南华上人的斗龙宫殿内殿外阵法密布,不过多是以防止灵气外泄的屏蔽型为主。虽然花溪只去过一次,不过关西夫子好歹在三清门生活了几百年,心里还是有数的。大概是自负实力强大,南华上人并没有在斗龙宫的防御格局上下多少功夫。鴽本就身形娇小无比,花溪养的这一只更是灵性十足,闯阵法偷灵植那是十顶十的驾轻就熟。他们二人只需引开守殿侍童的注意,接应鴽即时离开。
斗龙宫内殿,宾主尽欢。
江陵满意地与秦若梅交换眼神,并且一记严厉的眼风扫向柳华容,严令她收敛已露出几分不甘愿的脸色。
江陵又拿起玉盘中的珍果,脆脆地咬下一口。感受到多汁美味和充盈口中的灵气,再次期待起将孙女嫁与南华上人之后的美好前景。
想到此处,他咽下果肉,往不知哪家民间君王进贡的蓬莱盏里再倒满一杯酒,双手举起来向南华上人笑道:“十分潋滟金樽凸,谪仙唤起醉人来!”
修炼到南华上人这种程度,天下已经没有可以令他醉的酒了。
可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南华上人半眯了眼,靠坐在宽大柔软的麋绒垫上,醺醺然地看一眼柳华容。粉面桃腮,柳眉杏眼,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迷人,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晕晕然。他收回目光,也举起手中杯盏,唇角一勾开口道:“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可送清溪三百曲,待得无主荷花开?”
话音一顿,饮尽杯中酒,觑眼看江陵。
江陵便大笑起来:“南华上人好兴致!”他转头看向柳华容:“容儿?”
柳华容看懂了祖父眼神中的含意,只好起身,主动向南华上人举杯行礼,又把应景的好词一句句娇声道来。她说了什么,南华上人其实不大听得进去,只见美人娇羞,在殿内荧光流彩辉映之下,红衣霓裳,光华奕奕,真是平生所念登仙之后才会有的美景。他一直唇角含笑,看到忘形,举了酒盏抬在半空,竟然就一直没有放下。
进入修仙一途之前,他不过是大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庶子,当初爱恋的女子身份高贵,被许给了哥哥,让他深深认识到自己在家中人微言轻的渺小地位。可是,这一切早都过去了。
什么都越过自己一头的兄长早已化为白骨,连白骨都已不复见,什么都得让给别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再过不久便是他的结婴大典,将有众家仙门齐齐到贺。他现下位居修仙大派之内第三人的重位,今时又有心仪佳人送上门来,南华上人只觉得人生无限美好,艰苦修仙果得回报,真是喜不自禁,一向清冷的面上也终于难得的和颜悦色了一把。
花溪和关西夫子已到得斗龙宫外。花溪先暗自放了神识到殿前察探,发现殿外并没有守殿的侍童,殿中隐隐有笙萧之声飘出。
莫非是在待客?她想到白天斗法时见到江陵的殷勤以及南华上人和柳华容的缘份,觉得自己的猜测十有□分是准的。
那他们可就来得恰恰好。
关西夫子提出继续近前,找个合适的入口再放鴽进去。既然门口无人值守,南华上人十之□又正沉浸在柳华容的美色之中不可自拔,风险便降低了很多。花溪同意。
收起了乌孙青田核,花溪贡献出当初李元给她的隐踪罩,二人一鴽隐匿了身形悄悄向斗龙宫前行。
绕过大殿正门,来到疑似偏殿的宫墙外。关西夫子仔细察探过后道:“这里灵力最少。”花溪也发觉这一处完全是纯粹的屏蔽阵法,便把鴽放在地上,有模有样地对它正色道:“我们就在这边等你。千万小心,冰桃雪藕多半放在紧要处,带得回来拿了就走,徜若那冰桃雪藕放置在你拿不到的地方,就不必再试,安全第一,万万不可露了形藏,不可让人逮住!”
鴽伸爪挠挠下巴,连连点头,感动主人关怀自己甚过宝物,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温柔恳切地望向花溪,表示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花溪一笑,心道我虽然在三清门中行事低调,不过奈何养了你这样一只灵宠的消息却是瞒不过人去的,再加上灵植园与南华上人的纠葛渊源,真要逮住了鴽,很快就会查到自己身上来。她拍拍鴽的脑袋,趁关西夫子不注意间,调动清气置了一道扰乱灵力、变幻形迹的护身阵法包裹在鴽的四周。夜色中,一道小小的黑影便悄无声息地窜过宫墙,跃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