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后,她步步小心,事事谨慎,一心一意只是修炼,除了倒回去救李元,还从未做过多余的事,甚至都不去回想似真似幻的前世,就当自己本就是这里的人吧。
回忆徒增烦恼,徒增痛苦,徒增困惑,不如不想。
救李元师兄是回报他的命,而这次帮关西夫子,却是耗费精力在一件与己无关、还有风险的事情上面。
她头一回这样做。
可是,花溪并不后悔。
为什么看到不平的时候只能躲在一边?她能够庆幸这种事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吗?
这和蜷缩在别人的羽翼下面等待救援其实并没有区别。
都是懦夫,都是弱者。
希望鴽不要出事,顺利归来。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夜色浓黑如墨,晚风清凉。
台相峰山高入云,直插天际。近在咫尺的天空星辰璀璨,绵延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星海。河汉云图,参差北斗,恍惚间,闪烁星光似乎淹没了一弯新月。
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与关西夫子藏在隐踪罩下,靠坐在冰凉的墙角,花溪默默望着星罗棋布的夜空。
星海重重,贝阙珠宫,大千一息八十返,神游八极万缘虚。
也许,不知何时会忽然梦醒,今时今日所见所闻便可聊作谈资呢。
斗龙宫笙歌欢宴,宾主尽欢。柳华容将将坐下,在祖父的严厉眼色和祖母悄悄的推搡示意下,收起了脸上的不甘愿,抿一口酒,娇羞地看一眼南华上人,再抿一口,再和南华上人对看一眼,全当殿内其余皆是路人。当真是春意融融,其乐无比。
南华上人两指一弹,殿侧十数硕大如云斗的蚌便张开了壳,兽头大小的明珠莹莹发光,并有袅袅丝弦乐从中传来,与之前的笙歌丝乐不同,声音飘缈,隐隐绰绰,居然还围绕着蚌内的明珠不断盘旋,绕出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见的透明丝带,丝带闪烁着金银之光。
南华上人两指间盘出一道小小的指诀,他身后那屏蔽了灵泉气息的淡金色石屏便略隐去,一股浓浓的灵气向着殿内涌来。蚌内明珠随之音量大涨,音色更见飘缈。
江陵、秦若梅和柳华容先是感受到浓浓的灵气,精神为之一振,后又有些经脉阻塞膨胀之感。随着蚌内明珠音量和音色的变化,慢慢体会到灵气舒缓平和地近到身前,连忙闭目调息,充分导入灵力。殿旁随侍的服侍弟子也欣喜若狂,难得今天峰主有兴头,恩赐之时也没有赶他们离开大殿,白白地沾了光,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坐下调息,却也悄悄闭目,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导入灵力。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微不可闻的袅袅丝乐自蚌内传来。
南华上人兴致十分之高涨,欢喜非常,早年的遗憾尽在此刻得到满足,坐拥佳人指日可待,根本不会与侍童沾光偷取灵力这等小事计较。他撤了殿内的屏蔽阵法,灵泉的灵气接连不断地汩汩涌出。台相峰的灵脉本就集中于这眼灵泉之下,灵气尽萃于此,没有了阵法的遮挡屏蔽,酝酿多时的灵气便如崩塌石流洪水奔泄不止,充盈满殿后,又有一些冲破殿外微弱几分的屏蔽阵法,外泄而去。
入神地看着殿中凝神调息的柳华容,坐姿如蒲柳,腰肢纤细,不盈一握,面容雅致秀丽,并带有十分贵气,与别的漂亮女修更有不同,南华上人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着迷,完全没有理会外泄至殿外的灵气。左右有重重的屏蔽阵法,流水一般泄出去,也流失不了多少,就当是庆贺即将得到佳人罢了。
殿内气氛正好,一团小小的身影闪电般越过内殿门口,正向殿外窜去。感受到从内殿门口磅礴而出的真纯灵气,这团身影犹豫地停下了,两只前爪不甘心地抓挠着,在是走是留的选择中徘徊不定。
可惜。
它在殿门口的停留行动扰乱了外泄的灵力波动,原本沉浸在柳华容的美色中不可自拔的南华上人眼中精光一现,猛地站起身来,神识便向殿外释放而去。江陵和柳华容等几人还在汲取难得的纯正浓郁的灵气,南华上人这一动,把殿内其余人都惊了起来。
殿外还在犹豫的小家伙鼠躯一震,鼠须慌慌张张颤动着,四爪拼命扑腾着,匆忙腾空跃起,飞快地继续向殿外逃窜而去。
南华上人的神识何等厉害,倏忽便至,探到四只短短毛腿抡成车轱辘的鴽身上,触得一触,怒气外放,暴喝道:“尔辈岂敢!”眼中精光外溢。
不待他有所反应,鴽已浑身发着抖深一腿浅一腿夺路狂奔而去。
幸好有花溪预置的清气护体幻化阵法裹在身外,南华上人施放的神识并未能清楚辨析鴽的身形,不过它嘴里半含着的冰桃雪藕灵气丰沛特异,是花溪的幻形阵难以变化的,南华上人一探之下便已察觉。
手一挥便收从侧旁的蚌内勾来一颗明珠,明珠光华闪耀,原本柔和的光在他手下越来越明亮刺眼,亮到炽热的程度,他顺手便向殿外鴽逃窜的方向掷去。明珠过处,不论是高阶修为的江陵、秦若梅还是柳华容至守殿弟子、侍童这些低阶修士,均觉芒光如剑,体内骨肉一阵刺痛。被打断灵力导入,柳华容身体里的气息已有几分不稳,现下又是灵气导引珠的芒光刺体,她一张精致的小脸便是煞白,口鼻进出之气已全是紊乱。
江陵和秦若梅二人修为比她高,现下却也只能先顾着自己体内动荡的灵力。南华上人一怔之下,顾不上亲自追赶胆大妄为的入殿小贼,急忙跃至柳华容身边,先助她稳定气息和灵力。
殿内的侍童、弟子等也俱皆自顾不暇,这才给了鴽逃走的时机。
待到南华上人帮柳华容安置妥当,再追出来,鴽刚避开照得一方亮若白昼的明珠刺芒,从侧墙一角翻跃而过。没有灵力法诀指引,明珠拖着炫目的白光凭冲力一下又一下撞向侧墙,生生把灵石筑就的坚硬外墙撞出一片珠网般的裂痕。
方才动静已是不小,刺目白光在墙内升腾而起,墙外守候的花溪和关西夫子早被惊起。他二人正相互对视,惊魂不定间,鴽陡然从高空扑落,小小的身体炸开了毛,落地后抖抖嗦嗦四处找寻主人。
花溪忙掀开隐踪罩出来,它一见花溪,便猛地扑进她怀里,倒把她吓了一跳。
鴽张嘴把口中一直衔着的绿色桃枝状灵植吐出,便往花溪衣衫里钻,看样子似乎是想把自己埋进去。
花溪看到那冰晶似的绿色灵植,看向关西夫子。
关西夫子目光熠熠,道:“是冰桃雪藕。”
花溪先是一喜,却立刻又留意到侧墙那一面的动静——“乒乒乓乓”之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清脆,金石玉裂之音清晰可闻,那边的灵气珠马上就要撞穿厚厚的灵石外墙了!
花溪赶忙钻回隐踪罩,一把将失而复得的珍贵灵植塞给关西夫子,急声道:“快走!快走!!”
关西夫子也很紧张,他接过冰桃雪藕装进早已备好的珍囊袋里,另一手同时抛出乌孙青田核,二人一鴽很快藏进隐踪罩下,迅速跳进涨大的青田核,“嗖”一下飞速逃离台相峰。
就在他们的乌孙青田核飞离台相峰瞬间,“砰隆”——
轰然巨响。刺目白芒破开墙壁,灵气珠溜溜地拖着明光、伴着一地碎石急速冲了出来!一时白芒大涨,晃亮了整个台相峰的上空!
花溪坐在乌孙青田核里回头望过去,关西夫子忙侧着头拉她:“别看!”
就这么一息之间,花溪的眼睛已被这光刺痛,她连忙转过身,闭上眼睛,泪水却已流了下来,眼中还隐隐作痛。
“这是南华上人从西天海市带回来的精蚌灵气珠,白芒刺目刺骨,切不可直视,最好闭着眼睛都不要对着它。”关西夫子道。
“这么厉害?”花溪揉着眼睛抱怨,还好刚才关西夫子很快拉她转身,现下眼睛的刺痛已好了不少。
鴽从花溪怀里探出头来,眼里愧疚之色一闪而过。本来盗取冰桃雪藕很顺利,要不是因为自己贪那殿里的灵气,也不至于被南华上人发觉,主人也就不会受这般苦头。它跳上花溪的肩头,讨好地伸出软软的小舌头舌忝了舌忝花溪的眼角,把未擦净的泪水吮去。
……
她、她她居然被一只老鼠舌忝了!
“啊——”
花溪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嫌弃地一把推开鴽。
鴽滚了下来,委屈地看她一眼,想到自己招来的祸事还没完,伤伤心心地“吱呜”一声又安静地缩了下去。
花溪猛搓自己刚被鴽舌忝过的地方,不敢再往后面看,心里却是又慌又急,也顾不上安抚它。
“怎么避开这东西?”她问关西夫子。
“我不清楚,不过灵气珠再神通,也是蚌内珍珠,只要能弄碎就完了。”
关西夫子在自己的随身囊袋里翻找,却没找出什么有用的攻击法器来。眼看着身后的炽光大盛,他们面向前方都能感受到背后追来的逼人刺芒。关西夫子大急之下,随手往自己眼睛上蒙了一层缎带,不管不顾,转身就向后面使出法力攻击过去。
不过一声清响,白芒却是更炽。他的攻击无疑失败了。
关西夫子锲而不舍地继续攻击。
花溪心焦无比,也急急捏出阴阳之怒的风霾指诀。身周清气流转,空气里灵气飞速流入体内,随着指间翻转,清气凝成阵法,倏忽阵成,盘算着方向,她背着手用力划出锐剑似的风影猛攻过去!
当初偷袭猿豹的危急关头,她都能一举得成,可见这阵法的威势。现下已是七年过去,她的修为大有长进,再次使出风霾,自是更见威力。
耳边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咔啦”的碎裂声,刺痛人身的白芒渐渐减弱,最后眼前恢复暗夜的墨黑与荧荧星图。
呼出一口气,额前不知何时已是冷汗浸湿。
关西夫子拉下眼前遮挡的缎条,愕然看向前方,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我这么厉害?”
……
花溪提醒他:“别想了,南华上人多半马上就要追过来。”
“对对!”关西夫子忙抹汗点头道:“我们先不回灵植园,到那边韩琦大士的紫玉峰去,万一被追上抗不住,也可以求求韩琦大士。”
紫玉峰是最近的一座山峰了,花溪也觉得现下去那边最好,不过她不认为韩琦会帮他们。
有心帮忙早就帮了。
乌孙青田核飞得快,转瞬也到了紫玉峰上空。他们还处在三清门对外的防御阵内,所以得以在几座山头之间自由穿梭来回。
眼见下飞入一片茂密的奇南香林之中,远远的台相峰方向却闪过一道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