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蓝天如洗。
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广袤的褐红色森林、粗砺的褐红色砂地、如翻滚的岩浆般的褐红色洪流…满目所见,全是刺目的褐红色。
无边无际的褐红色,看不到尽头。
有修士猜测,整个禹穴,就是那位上古神仙堕入魔修后腐朽的化身。
各种凶兽、怪虫神出鬼没,总是突然出现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和意想不到的地方,攻所不备,招招凶残,令人防不胜防。偶尔这里还有凡人误入,如果不幸闯入的地方是光秃秃的砂地,皮肉便顷刻在烈阳高温下化为白骨,转眼间,白骨又被这里永远当空横挂的似火骄阳消融殆尽,然后,白骨和血水便迅速被这片褐红色的砂石汲取殆尽,眨眼即消失,仿佛不曾出现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上仙遗迹——禹穴。
禹穴的确富有各种修士们眼馋心动的宝藏,但是并非唾手可得。只有谨慎小心之辈才能在这里生存下来,只有强者才敢挑战禹穴,只有靠着机缘才能在禹穴有所斩获。
花溪跟着师傅刚进入森林,一下子便凉爽下来,扑面而来的凉湿空气和身后滚烫的高温形成鲜明对比,森林和砂地,如同有一条泾渭分明的分隔线。但事实上,粗大密集的森林与□的冒着热气的砂地之间,什么也没有。
花溪学着师傅,把刚才施在身上用来降温的清凉符揭去。
他们通过传送阵来到禹穴,直接就到了光luo的、广阔无限的砂地上。严平君来过,事先给二人各自贴上了降温的纸符。这片砂地其实是禹穴危险最小的地方,是神之遗迹与其余世界的过渡区域,奇高的温度对没有修为的凡人是致命的,但对于修士,也只是会带来不适,再来就是从砂岩缝隙里不时窜出的怪虫凶兽,而这些在砂岩下面活动的虫兽,在整个禹穴区域是攻击力最弱的对手。因此,修仙界才把通往禹穴的传送阵终点设在了砂岩区。
虽然有清凉符,可是上有温度高得可融骨成水的似火骄阳、下有滚烫得直冒烟的砂石,花溪早已热得满脸通红、浑身汗渍。出了传送阵,严平君就带着她一路急行军,不时挥剑砍去石缝间不时蹦出来作怪的怪虫异兽,好容易才到了森林里,温度骤然降下来,她舒服地长吁一口气,给自己又施了一道净身的法术,终于恢复到干爽的状态。
严平君小心地放出神识在四周查探。花溪见状,忙过去道:“师傅,这些琐事就交给我吧。”
严平君认真地继续查探,一边淡淡地回道:“你道行差得远,哪里有我查探得仔细。”
……
“师傅也真是的,”花溪又被打击了,小声嘟囔道。虽然严平君总是很严肃,可是花溪怎么也无法对他生出畏惧之心。从三清门出来后,三番两次地被师傅批评,她也只是感到沮丧,决心更加努力进取。花溪觉得,自从晋阶金丹期,师傅一反常态地多次批评她,应该是担心她因为那么快晋阶而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师傅不会真的不满意自己的,不知怎么,花溪心里就是这么笃定。
森林里很安静,上面的阳光被密荫遮挡了,投下一片暗色的影子,只有细而稀疏的光线,不断延伸至密林深处。一线之隔外是骄阳似火,滚烫的红日高悬空中。
“在这里歇一会儿,再进去凶兽就多起来了。”严平君查探完,暂时放心了,谨慎地在自己和花溪身边划出几重防御空间,又让花溪也学着加上两重防御阵法,然后才歇下来。
“你的御空术有进步,刚才汝阴蛇突然窜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打乱运气,飞得很稳。”严平君想到进入森林前的小插曲,满意地看着花溪,终于表扬了一句。
听到师傅夸奖,花溪心花怒放——这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头一次。不过她还是做出谦虚的样子有板有眼地说道:“呃,主要还是师傅教导得好,都是师傅的功劳。”
严平君看她努力克制上扬的嘴角,眼里闪过笑意,不再接这个话头。
“师傅啊,我们从传送阵出来这么多天,为什么路上都没看到其他的修士呢?”花溪想到一个她早就想问的问题。“禹穴不是修仙界很有名的神之遗迹所在吗?那么多有用的宝贝,应该有很多修士来历炼才对吧?何况,这里又不是哪家门派封闭了的禁地。”有宝山而不入,这个怎么可能呢?可是他们这一路过来,光秃秃的褐红砂岩一望无际,哪里看得到有修士?
“能到禹穴的修士不多,一般只有金丹期修士才敢来,来了很快就能进入森林,怎么会留在砂岩上等你看到。”严平君面无表情地回答。虽说是在休息,可是他仍然坐得端端正正,身板笔直。
原来是这样。
安静片刻,花溪又想起南华上人,便问严平君:“师傅,南华上人的结婴大典你没去吧?有没有关系?”
“没关系,我跟他本无交情,不必捧场。”严平君淡淡道。
“我听说结婴大典后,三清门还有比试,师兄师姐他们去参加了没有呢?没师傅你带着,他们可以参加比试吗?”花溪又问。
“我来三清门接你之前,把他二人托付给了商羊师兄,他们要想去,可以跟随商羊前去。”严平君并不担心这两个弟子。虽然他二人修为已经赶不上花溪,不过在外历炼得多,尤其是长庚,胆大心细,照顾好自己和莫琳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修炼如果遇到问题也可以直接找掌门,我不在也不会耽误什么。”严平君想想又说,这个弟子是个心思多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他早就知道,干脆摊开都先告诉她。
“哦,”花溪放心,她终于可以不用为自己一个人一直霸占师傅而感到愧疚了。
“还有那个,师傅,”花溪又开口。
“不要再问了。森林里凶兽很多,现在好好儿休息。”严平君忍无可忍,打断她道。
……被嫌弃了。花溪被堵住,嘟着嘴委屈地看了师傅一眼,还是乖乖地不再说话。
“有什么回头再问,”严平君最后安抚了她一句,便合上双眼,调运气息,休养精神。
休息了一阵子,恢复了精神,满血复活的师徒二人组重新往森林深处进发。入目皆是红酱酱的颜色,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森林里光线又暗,花溪想施法术,严平君却不让,说越往里走越危险,点起光来便把自己放到明处,给暗处的敌人以可乘之机。好吧,花溪觉得自己果然太缺乏经验,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好在以修士的目力还是能大概分辨林中景观的,他们便如此凑和着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师傅,我们这是去哪里?”昏天暗地地走了好一会儿,花溪忍不住问严平君。受到周围阴暗氛围的影响,她不由把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幸得严平君耳力敏锐才能听得分明。
“去找隗阴之地,那里有旱地难得一见的鬼鳄。”严平君用正常的音量回答,又告诉她:“声音不用这么小,禹穴的生物大多近乎聋子,注意周围的灵力波动,但是不要轻易外放神识。”
花溪觉得很奇怪,想问为什么,又觉得这会儿问会打搅到师傅,只好把话按下。
有细密的声音,似乎从前面传来,又似乎在侧面,后面似乎也有。像是蛇游行于草丛之上,又像阴风掠过,侧耳细听,却又间杂像有女子的哀凄哭音。
花溪不由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师傅,你听到了吗?”她哑着嗓子轻声问。
严平君一手按住她的肩,一手取出星宿剑,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某处。花溪全身都绷紧了。
星宿剑暗沉无光,与森林完全融合在一起,执于严平君之手,有如诡异的长手伸出来,完全看不出利剑的锋芒。
花溪屏息凝神半晌,那诡异的声音却又没了。
严平君放开花溪,不过却没有收回星宿剑,仍直端端执于身前,一副蓄势待发状。猛地,他盯牢一处,一步跨到花溪左前方,星宿剑举于胸前。
“布阵。”他肃声嘱咐道,捏出一道符,凝眉看向那暗沉沉的森林深处。
这是要她布下防御阵。
花溪轻轻皱了皱眉,很快便捏诀在师傅和自己身周布起一道严密无比的防御阵法。她现在做这个已经是熟能生巧,顺手之极。
师尊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怎么总是反过来照顾自己?攻击可比防御耗力多了危险多了。她看着身前端是笔直的宽厚腰背,感动又不满,悄悄捏诀于指间,又运起攻击用的清气功法。
森林深处的敌人很有耐心。刚才惊动他们的细密响声过后,再没有任何响动发出。对于花溪这样经验匮乏的新手,对手是什么?攻击指数几何?完全茫然。
看师傅这么紧张,想必不会是轻易相与之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本来就比外面砂岩地凉爽不少的森林里温度又降了不少。阴恻恻的,不仅让人遍体生寒,更让人骨凉心跳,似乎身边拂过的风,不是寻常的凉风,而是令人寒毛直竖、生起蚀骨凉意的阴风。
“怦!怦!!怦!!!怦!!!!……”花溪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更为有力地撞击着胸膛,一下比一下更为有力地发出巨响。她似乎也能听到挡在自己身前师傅的心跳声,跟自己的心脏跳动共鸣,在寂静一片的森林里砰然作响,轰然如雷鸣。
这一定是幻觉,是幻觉!豆大的汗珠浸出,从两侧额边滚落,花溪拼命睁大双眼,手指僵硬,死死保持着捏出的攻击阵法,眼前师傅的青衫仍是纹丝不动,淡定自如地静立于前,给了她不少安慰。
就是这个时候!
前面严平君猛地挥下星宿剑,耀出的光华闪亮了整片森林,点点星光汇成一片,如星河流转,如湖水倒泻,如星芒萃集,以倾天之势扑向左侧。
花溪根本来不及施出自己捏出的攻击阵,就见那暗沉沉的星宿剑瞬间爆发出夺目光彩。她眨巴眨巴眼睛,又眨巴眨巴,终于看清楚星宿剑照亮的一方空间里,黑黝黝的一团,夹杂着斑驳的锈迹状条纹,扭曲着不断消融。那极度扭曲状,似痛苦至极,似被堵住了嗓子眼无法发出嘶鸣,一点一点,逐渐在星宿剑芒里支离破碎。
一击毙命。终归无形。
严平君舒出一口气,收回星宿剑。
转身却看到花溪呆愣愣的样子。
“怎么了?吓傻了?”一招解决掉罔蛇,严平君轻松不少。看到弟子的呆样,不由调侃道。
花溪还没回过神来,他便伸手轻拍小弟子的脸蛋儿,待抚到脸上,触感滑女敕女敕的,严平君忽然意识到花溪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于是有点尴尬地收回手。
“已经没事了,”严平君温声安抚她,又自责道:“夏季正是罔蛇出动之际,你没有历炼的经验,我该早点防范的。”
花溪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师傅安慰自己,她有点难过地问:“师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怎么这么说?”严平君奇道。
“说是带我来历炼,却不让我参加攻斗,就算跟你一起打怪也好呀!”花溪委屈道,说着说着想起过往,鼻子都有点发酸了。
严平君无措,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花溪知道师傅是为自己好,可是她一定要尽快成长起来,不能因为年纪小,是女孩子,就让师傅习惯性地把自己护在身后。其实她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伤心,不过看到师傅要让自己宽心,就有意这样讲,争取以后战斗的平等参与权。
“我比师兄师姐差多了,刚才那东西还没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吓得浑身僵硬,哪里还能回击?师傅,你一定是知道我这样,所以才总是把我护在后面的对不对?”花溪故意抽抽噎噎地,拿手遮住脸,偷偷从指缝里看出去。
严平君无奈,把她的手拉下来:“你不要多想,禹穴的苍林很危险,我是要你一点一点地来。你的清气防御阵很好,你看,我不是把防御的任务交给你了吗?”
“刚才那是罔蛇,来得快,又是音攻的凶兽,我来不及跟你交代,这次主要是你的历炼,以后再有攻击当然由你来。”
花溪眼睛一亮:“真的?”
严平君见她不再装哭,好气又好笑:“当真。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个我也是知道的。”
花溪笑开了花,抹干净脸精神百倍地道:“师傅,原来你也知道这句话,以后有事交给我,弟子一定会做好的!”
严平君扯扯嘴角:“不要再惹祸就行了。”他心道:“要每天都像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顽皮活泼的才好,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哪里那么多心思,莫不是我催着她修炼的缘故?”他转过念头,又叹口气,这样气灵根天赋资质的孩子,不努力修炼却是不可能的。严平君想着自己粗疏,照顾不好,从禹穴出去还是要让她和其他年轻修士一起到外面多试炼几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