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湖回驿馆的路,凝月走得犹如踩在云雾里。待看见凝天一脸不耐地等候在门口,想起托他办的事,始终激荡不已的心方平捺了下来。
凝天见郁家三少爷和妹妹在一起,开怀笑起来,故作神秘地眨眼睛:“同游京城,雅兴不浅啊。”
凝月并不在意,追问哥哥:“去过紫金巷吗?那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人,香巧家门口挂了铁锁,像是没人住了。”凝天说话含糊,但还是肯定回答。
从礼部府第出来,凝天确实去了趟紫金巷。刚走到香巧家门口,见铁将军把门,心里倒暗自舒了口气。想起磨人的香巧他就头疼,这次要是让她知道他回京城了,定会跑来缠住他,可按理说费嫂是个守家的人,怎么这会也消失了呢?
正在狐疑不决之际,不知什么地方窜出一条大黄狗,冲着他汪汪直叫,接着后面一个壮汉盯住他,凶神恶煞地吆喝道:“小子贼头贼脑的,想干什么?”
凝天吓得赶忙哈腰,借口无意经过,撒开双腿跑开了。
凝月听了哥哥的话,颓丧地咬紧了嘴唇,心中无底的失望。
该见到的没见到,不该见到的却见上了。
算了,还是回去吧。
总希望自己在出嫁之前,能够和娘、妹妹团聚,这么简单的愿望,老天爷连个分毫也不给。
她惘然地想,重重地叹了口气。
凝天却是满脸喜色,从明日起,他就要开始梦寐以求的仕宦生涯了。
仕宦有时,不可求也。他冷凝天定当抓住这次机会,等将来平步青云,就是去柳溪坞也算是衣锦回乡了。
他送郁家三少爷上了马车,还不忘叮嘱沿路多加关照凝月,听说郁家三少爷回去后催促父母早日让他和凝月完婚,更是笑盈盈的:“咱家以前寒酸了点,如今我有一官半职的,多少配得上你家,等确定完婚日期,到时候我告假回柳溪坞。”
凝天并不知道宋鹏买通了严大人,他在礼部做的是个闲职,最多给严大人抄点文稿,平日无所事事。他依然住在宋府的那个小屋里,宋鹏似乎很忙,很少顾及凝天,但凝天很满足。
不久,父亲冷成胜来了信,信是庚爷阅毕交给他的,这是宋府的规矩。父亲的来信说郁家娶亲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五月初八。凝天扳了指头一算,离那天只有半月,就开始准备告假回家。
五月的京城飞花散漫,这个时节的庆陵王府内更是一片芳菲世界。飞檐翘脊掩映在繁花深处,东风温和柔软,半卷起蝉翼纱帘。天空飘浮淡淡的云彩,芙蓉洲畔的丝丝垂柳显出金黄,柳絮飘飞,搅得殷雪玫心中的期盼之情乱纷纷。
白昼漫长,庭院深沉,残烛映照朱红帷幔。没人看见她眼里的泪珠盈盈而下,打湿了脸上浅淡的脂粉。
十几年空闺寂寞,她已习惯。
而在这里,身边没有人陪伴,难以诉说心中的那份相思深情,才短短两个月,衣带宽松得让人惊心。
风声零落,窗外落红成阵。她感觉自己就是败落的花枝,寂寞地开放,寂寞地凋谢,她怎能心甘情愿?
彩屏内水墨丹青透着寒意,好比这人的心。从上次游湖回来,他即刻去了军营大帐,何时回来她没有定准。他是她的夫君,却与她隔了岸的,她再怎样都到不了他的心底。
千头万绪以致不复忍耐,她擦干了眼泪,唤外面的宫人准备马车,她决定去军营大帐找他。
她的心,他终会明了。
郊外的风声紧了,原野上的风沙不断地扑打着车帘,雪玫拉低青帽,用绣帔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马车飞驰,外面太阳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移近车内,能够照见马车正扬起一路尘烟。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出京城啊……
雪玫笑着,轻轻拢起有点散乱的发髻,抬眼处,一座座奇峰展现在面前。马车继续前进,拐过山谷,肖衡的军营大帐就在眼前。
门楼上肖字大旗火红如燃,她心里的爱火也在无边无际地熊熊燃烧,感受着内心的悸动,她含着笑,款款地步向门楼。守门的兵士认得是王妃娘娘,连忙恭谨地引她去大帅帐。
四月中旬以来,肖衡陆续收到禀告,销声匿迹已久的北胡蛮夷趁冰雪消融,正翻山越岭绕过轺国,分批逼近翼国边境。小小的北胡遗族难道也对煌煌大翼垂涎三尺不成?
肖衡虽没将北胡放在眼里,却产生对北胡发动一场灭国大战的念头。经过一夜商议谋略,肖衡在大帅府升帐发令:十万大军压向翼国边境,一旦北胡入境,立即发动猛烈攻杀。
整夜忙碌让肖衡渐感疲倦,他合衣靠在榻椅上眯着眼,模糊中那双熟悉的眼睛漂浮而出,带着几分幽怨,几分平静,在脑海里徜徉不去。
他苦恼地蹙紧眉头,却听得帐外有轻细的响动,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雪玫掀帘的手有轻微的抖动,日光透过帐帘,晕黄的光也随着轻轻颤,一波一波反射在帐内人的身上。
肖衡看定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他诧异而迷惑的表情,他白日俊伟,一时雪玫如被定魂针定住,动也不能动。
良久,肖衡冷漠如冰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她一路想了很多肺腑话,此际相见,却被他不经意的一句击得无言以对,她沉默半晌,声音如鲠在喉:“臣妾为你来。”
他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脸上的冷意少了,说话又显客气:“这个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你还是回去吧。”
见她泪光盈盈,肖衡不为所动,依然和气说话:“走吧,我送你出去。”
雪玫无奈跟着肖衡出了大帐,她一路风尘为他而来,他却没让她再进大帐一步,就毫不留情地赶她出来了。一时,雪玫心里的哀怨、悒郁、惆怅纷至沓来,她想质问他,流盼间的眸光里闪着泪花,呢喃道:“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王爷这样忍心待臣妾?”
肖衡紧抿嘴唇,抬眼望着前方,前方是苍翠沉寂的山坡,西边的天际悬着将落的晚霞,仿佛那人挥动手中的围帛凌空飘舞,那是个让他容易伤感的地方,却每次能够抬眼望见,那情景已经深深嵌在记忆里,永不磨灭。
他的唇片慢慢开了,柔软地吐出几个字:“因为我心里有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