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饱含深情的眼,雪玫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忍住眼泪:“是不是冷凝月?”
他的回答很慎重,却极干脆:“是。”
雪玫一阵头晕目眩,心口有什么滚热的东西翻腾上来,她死死地捂住胸部,到底失态了:“可她是假的。”
“我知道。”肖衡连正眼都不看她。
雪玫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似乎要立脚不住,连声音都带着摇摇不稳:“臣妾读过史书,皇家是禁止纳娶冷姓女子的……”
他的脸部有细微的抽搐,呼吸沉重起来。他横扫她一眼,黑亮的眼睛里有着深不见底的犀利:“你说这些干什么?来人,送王妃回府!”他大声地吩咐兵士,雪玫听不到他后来又呢哝了一句什么,只感觉他转身之际,宽袖间带起一股寒气,将她的泪水拂在了身外。
她任凭被人搀扶着走,履声细碎,她仓皇的背影摇晃在黄土大道上。
十八年来,无时不忘父亲的孜孜教诲,虽做不到百般善解人意,多少也赔尽小心,唯唯顺从。提起那个女子,她到底失了常态。
她问自己,也问父亲,当初的那一步,究竟是对还是错?
回到王府,雪玫将自己关在了寝宫里。窗外是浅清的月,将院子里成荫的树木花草覆上一层苍白的颜色,夜风轻摇,横斜的枝叶疏影缭乱地映在窗纸上,仿佛雪玫此刻乱糟糟的心事。
更漏响彻两下,她才从恍惚中惊觉。内侍宫女已经点亮了烛台,灯影晃过,她的身影也是模糊的。
雪玫面对着大铜镜子,端详自己的面容。映在镜子里的人儿面如朝霞,肌肤如雪,只是她自以为,那些早已失了绚丽的光华,她只是个锦衣围裹下毫无生气的木偶罢了。
她忍不住痛苦地喘息,捂住脸抽泣起来。
这一生,她为他而活,只想在他面前做一次如花绽放,而他,却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的等待那么漫长,岁月打磨得她光华褪尽,在寂寞的角落走向寒冷与冰凉。
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才过三日,天上下了雨,烟一般的雨。
街面上湿漉漉的,两边青瓦罅隙里淌下一长串的水珠,无声地坠叩在地面上。
雪玫从御史府出来,她并没有坐轿,撑着伞无意识地走着,两边的宫人抬着空轿紧跟着她,个个脸色紧张。一簇人在街面上显得格外打眼,路边的行人虽是躲避一边,却滑稽可笑地看着。
“娘娘,快回轿子吧,这事若是让皇后知道了,奴才们担罪不起啊……”内侍苦苦哀求着。
雪玫只作未闻,继续往前走,衣衫一角被雨打湿了,她仍不在乎,她的脸色灰白得如雨中的天,冷意一层层从脚底弥漫全身。她今日回御史府,她的本意是想在父亲那里得到点慰籍,却被父亲毫不留情地骂了出来。
“不争气的东西,才两个多月你就耐不住了?我是怎么教你的?这宫规礼制容不得半点闪失,你少出来,就是死也要给我守住!”父亲在书房朝着女儿愠怒地叱道,说话犹如刀刻。
雪玫阖起双目,胸口如棉絮梗塞,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很想就这样走下去,走到死。
这世间,没人知道她的苦楚。
雨声零碎,远处有买卖的吆喝声,一群孩子在雨中嬉戏玩耍,无邪的笑声催得水花飞溅,就是路边再寻常不过的水沟,流水无忧无虑地滑过,发出轻灵的汩汩声响。雪玫游离的眼神漫过,浓荫的樟树下站着年轻的宋大哥。
凝天只穿着青色的官家便服,比以往增了一丝深沉,此时他的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她。
他的眼光滑过雨帘,定在她惨白的脸上,四目相接,他的嘴唇开开阖阖,仿佛在问她:“为什么你过得不好?”
这种眼神本是雪玫熟悉的,这个年轻的书生于她应该防备的,两人之间隔了距离,她突然不想让他看见她的苦,只是扫了他一眼,脸上不留半点表情,终于一言不发地进了轿子。
而这雨中漫走后,雪玫足足病了一个月。
话说凝天那日正从礼部告假回来,路上无意撞见了殷雪玫,看着她忧郁无助的样子,本来平静下来的心又激荡了。
他在自己的小屋里发了一夜的呆,第二日起来收拾时依旧心神不定。庚爷踱着方步进来,笑道:“凝天兄弟今日啥时回老家?”
凝天赶紧回道是晌午过后,庚爷点头:“你妹妹要出嫁,做兄长的理应早日回去。不过,宋爷还有要事让你去办,你现在就去一趟。”
听说宋鹏有要紧事找他,凝天自然诚惶诚恐,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宋鹏恩情,兴奋之意从每个毛孔喷发。
宋鹏静坐在客厅最上方,雨后的阳光到了阔大的大厅深处,也只是细细碎碎的点,落在宋鹏的身上。凝天跪地请安,只听到茶盖磕到茶盏上细微的脆声。
宋鹏锐利的眼光如闪电,阴鸷掩盖不住地凝在他的脸上,他悠悠说话:“凝天,我想让你走之前,去找肖衡。”
凝天一惊,回不过神来,月兑口道:“宋先生,肖衡的军营大帐离这太远,再说军机重地,闲人不得进入。”
“他刚回来。”宋鹏眼睛微眯,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内,“你去告诉他,你妹妹三日后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