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必然的偶然
山子与几子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其实,这只是江南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离山子生活的大山有一百多公里路程。
山子与几子起初并没有明确目标,花了四五天时间才来到这个镇上。
山子夫妻从出山一路走来,一路问来。走一处停一处问一处,与几子商量着能不能安家,觉得不行,便继续走,直到走到了这个小镇上。
在这个镇上停留了两日后,考察了一下生活环境,也问了几处,与几子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再也不能跑太远了,不然,以后去看母亲太不容易,同时也感觉这里民风纯朴,环境不错,适应生活,最后决定就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山子与几子来到镇上的西南一角,问了几户人家,看有不有可以安身的去处,最后在一家住房比较宽敞的人家借住了两间民房。山子夫妻俩本来是先租借一间房落脚,然后再慢慢找适合的地方安顿,未料到这房东却很和善,为人特好。不仅主动腾出两间很干净的房子给山子夫妻俩,而且还免了房租。
房东也感觉山子他们俩口子朴实厚道,身体也挺好,就为他们提供一些打零工的机会,主动在镇上替他们找些事做。房东这个热心肠的人,真心真意关心山子夫妻,一有机会就向外人介绍小两口,让更多的人认识他们。
这样一来,山子夫妻俩来到镇上不久,就认识了不少的人。认识他们的人,一有活就请他们干,解决了他们的基本生活问题。山子与几子觉得遇到了好人,心里很高兴,很感激。两口子的纯朴憨厚,善良诚实得到了镇子里的人的认可。特别是与房东相处更是亲如一家。就这样,山子夫妻很快就适应了小镇子的生活,在这里简简单单地安了个家。
那时候,在这样的小镇,什么户口、身份证之类的东西都不那么显得重要。一些流浪的人,或者陌生的打工者,一住几年,只要不做违法犯罪的事,就没人去查,没人去管。
山子与几子都是安分守纪的人,所以就这样定居下来了。
山子有的是力气,做力气功夫不在话下,在工钱上也不是那么计较。时间一长,小镇上的人更加了解他了,大家觉得他干活不偷懒,诚信可靠,为人耿直,心地善良,又不计较工钱,所以都喜欢喊他干活。他几乎天天都有活干,赚钱养家自然不在话下。
几子开始也同山子做做事,后来胎儿逐渐大了起来,不方便做事了,就在家歇息。
十月怀胎,就要生宝宝了。
这一天晚上几子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观世音菩萨告诉她:将要生出的是个女孩,这孩子今后会成为一个很有出息的人,她将给这个家带来许多荣华富贵。
几子的梦一醒,肚子就开始疼痛,好像宝宝要出生了。
就在同一个时候,山子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胡须老人。山子在梦里很清楚地记得这张熟悉的面孔,这就是自己经常思念的麂子幻化而成的白胡子老人。
那白胡子老人也不讳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山子,我就是当年与你相依为命的麂子,那一年我丢下你离开时曾向你说过,我要到山外找我的配偶,繁衍我的后代,这个愿望我已经实现了。只是我还承诺说要回到山里与你一同生活,这个诺言我没办法与你说清,人世间也好,大自然也好,有的东西是天机不可泄漏,不能明说的。再者,残酷的现实也没有按照我的设想行进,我与妻子虽然生育了二十多个麂崽,但留下的不到一半。这新一代麂子,刚刚可以**生活,远走他乡不久,上帝又给了我一个神秘的任务,使得我变成了一个双面人,既有人间的生活,同时又是一只母麂子——我的妻子的配偶。然而,就在不久前,我的妻子却被一猎人猎获了,这个也是她的命数。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于非命呀!我为了救妻子,就跟在猎人后面追,却不料被猎人发现,对我开了枪,我躲避不及,被一颗子弹打断了腿。我只好逃命深山,若不是我逃得快,恐怕也成了他们的盘中之物。可怜我的妻子,至死也没留下一个全尸。我恨我无能,不但没救下妻子,反而使自己也不能寻找生计了。没办法,我只好躲进一个密林中等待死亡的到来。你不要寻找我,你也找不到我。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的死日,就是你的孩子出之时。我的灵魂将化作一种智慧掺入你孩子的生命中,助你孩子的成长。你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她比一般人不同,聪明、漂亮,世间的人无与伦比。你要好好珍惜,好好疼她。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异类,就产生心理障碍,对孩子另眼相看。你的孩子是真真实实的人,是你的亲骨肉。我的灵性只是有助你的孩子今后求学,做人做事,助你的孩子做官。这也是上天注定了的。
几子的肚子痛得受不住了的时候,就大声叫唤山子。
山子睡得香香的,一声不吭。
几子越来越疼痛了,就连连叫山子。
山子的梦做完了,这才被几子叫醒过来,只见几子已经大汗淋漓。
山子预感孩子就要降生了,正在山子不知所措之际,只听见“哇”的一声,妻子已经生下一个胖胖的孩子来。
山子没见过这种场面,忙请邻居帮忙喊来了医生,剪断了脐带,进行了裹洗包扎。山子一看,果然是个女孩,模样与她妈妈几分相似。
几子过后对山子说:“孩子出生时,你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吗?”
山子道:“没有哇,只是我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山子便将梦里所见所闻讲给几子听了。
几子道:“我也做了个怪梦,是菩萨托的梦。”
几子也将自己梦中的情形讲给山子听了,然后突然觉得明白过来了:“哦,原来如此,娃降生时,我看到一个黑影,貌似獐子一样的东西向我扑来,我吓得全身一紧张,孩子‘哇’的一声,就生了。”
山子一听,明白了,麂子真的显灵了。
山子又道:“这孩子来得很奇特,说明一生会有神灵护佑,我们一定要好好养着。”
几子听了很高兴,连连点头。
孩子生下来后,山子仍然在外做事,几子在家带着孩子。这孩子也遗传了父亲的体质,遗传了母亲的美貌,更有胜于父母的几分灵气。
这孩子一出生,就不同于一般孩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格外有神;脸上的皮肤呈现的是活肉,又鲜女敕又细腻,每一个细胞中都透出灵气。
长到三个月的时候,特别灵秀,用江南农村的话说就是特别醒事,长得精致。
山子觉得该要给她取个名字了。取什么呢?山子想起了麂子,忽然又联想起妻子的名字“几子”,觉得这名字似乎不同寻常,也合着某种天意。
山子在想:自己的恩人就是麂子,自己的爱人也叫几子,“麂”“几”同音。这不是天然巧合么?
山子还想: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忘记麂子,自己的命就是麂子救的。不可想象,如果没有麂子,恐怕就没有自己的今天,可能早就没命了。这麂子不是一般的动物,那是保护着他的神!
山子这么叨念着,也幻想着有一天与麂子相见。不料他的救命恩人却是这么个结局,他多伤心啊!
伤心也没办法,山子无能为力去报答麂子的恩情。
山子又在想:现在倒好,麂子的灵魂注入了孩子的生命中,以后我要竭尽全力疼我的孩子,这不仅是对孩子的养育责任,更有对恩人的报答。
山子家并不富裕,因为有了这么个奇怪的梦支配着意念,山子与几子觉得孩子非同凡人,视孩子为上天赐予的珍宝,将孩子当作公主养。
只是现在想给孩子取个名字,取什么好呢?山子在反复地想:这孩子溶入了三个人的精灵,要有一个这样的字才好。山子识字不多,无法将这事想清楚。
事有凑巧,正当山子为孩子取名而束手无策之际,有个算命先生在此经过,山子觉得算命先生无所不知,就请他给孩子取个名字,算命先生叫山子报了生辰八字,然后口里念个不停,最后说出了一个“微”字。
算命先生这时才开口说道:“你的孩子是个女孩,合在一个‘微’字上。这名字就叫‘微微’。为什么叫‘微微’呢?你看,你与你妻子几子俩一起走出大山,左边就是个‘彳’(双人)旁,中间上面是个‘山’,‘山’就是你山子,‘山’下面又有‘一’个‘几’,这正好是你们两口子的综合体。你的命中注定与一动物有关,这动物就是山中的一只麂子,而‘几’与‘麂’又同音,‘麂’下面也是个‘几’,所以也有动物麂子的一份儿在内。也就是说,这‘微’字中间已经包含了三个名字的灵魂。而这‘微’的右边是个‘攵’,叫作‘反文旁’,体现出这孩子今后的发展之路是从‘文’的。看来,她很有书缘,以后一定会读书,长大了会做个‘文官’,你家会因她而享受富贵荣华啊!”
山子听了算命先生的一番话,异常惊讶,怎么这算命先生这么清楚我的事情呢?这算命先生莫不是麂子幻化的吧?
山子将这事告诉几子,几子觉得也很惊讶,又觉得这‘微’字也很有含意,又顺口,所以十分赞同。于是孩子的名字就确定了,叫做“微微”。
微微不到半岁,就能叫“爸爸”“妈妈”了。
到快一周岁的时候,就能走路了。
满周岁那天,山子按照小镇的风俗,办了个周岁酒,请来四邻乡亲庆周岁。
吃完了周岁酒之后,又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叫“抓周”。
“抓周”是江南对小孩子一种顺其天性的行业取向,带有一些迷信色彩,说是满周岁的孩子,在满岁那天最先抓到的是什么,以后就可能从事与抓周的物体有关的职业。
抓周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在一张小桌子上放上几样东西:布女圭女圭、玩具枪、勺子、珠子、线头、笔墨之类的东西,让孩子的小手自行去抓,最先抓到的东西就是孩子最喜欢的东西。如果最先抓到布女圭女圭,可能今后多有子女,出息不大;抓到玩具枪,可能会去当兵,习武为重;抓到勺子、线头,可能就只能在家做家庭主妇了;抓到笔墨,那就是会读书,有出息了。
微微去抓周,最先抓的就是笔。
大家看了,都高兴地笑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向山子夫妻俩表示祝贺,都说孩子今后一定会读书,是个秀才,会中举人。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制度,所以不知道现在的祝贺辞是考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山子夫妻俩听了满是高兴,大家都喜气洋洋。
只是山子心中甚是诧异,觉得这事真是“神”了。这梦怎么这么灵验呢。
灵验的事还在后头呢,可多着呢。
这天晚上,山子与几子又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见观音菩萨对他们说:“你们可不要做不孝儿女啊,你妈妈生病了,你们怎么不去看看呢?
另天早上,山子与几子一同醒来,都说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两人一说,都是一样,都说妈妈病了。
两人还没下床,就一起商量,决定要立即去看看母亲。
怎么安排好呢,一家人都去,显然不现实,这么远的路程,带着孩子不方便,几子作为乳母,走这么远的路肯定吃不消。看母亲的任务自然就落在山子身上,只能让山子一个人去。
山子在镇上买了点果品和粮食,几子为母亲买了两件衣服,就算是礼物了。
山子还准备了一点自己在路上要吃的东西,拿着一把柴刀,就急急忙忙地上路了。
山子与几子出山一年多了,还没回山去看望过母亲一回。其原因不必多说,生计的事自然影响到家庭的各个方面。现在家庭状况也在日益变好,生活已经稳定,孩子也生了,觉得是该去看看母亲了。山子甚至有些自责,觉得当初一安顿下来就应该去把母亲接下山来,无奈自已因为不愿意见到那老汉,所以也没当妻子提及这事。
江南的风俗,本来生了孩子就应该去向母亲报喜的。山子不知道这些礼数,也没去问问别人,所以就免了这一码子事。
山子这时觉得自己是对不起几子的母亲,自己的岳母,当然也就是自己的母亲。这回,他认为是必须去看看了。
那时候,通讯不发达,没有电话,更谈不上手机,连捎个信去的人都没有。
山子不可能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只能风急火燎地赶路。
山子一边往山里赶,一边在想着心事。因为白手起家的缘故,山子与几子的经济条件还是很差。那时还处在大集体时期,山子与几子在小镇还是黑市人口,虽然没人管,但帮人做些零工也只能是糊口而已,积蓄不多。所以去看母亲,也没买多少礼物,仅仅考虑了一下买点实用的东西。
母亲与那老汉在山里的情况怎么样,山子与几子无法知道。山子与几子在外混得怎么样,母亲与那老汉也同样无法知道。
只有山子亲自进山去,看到了实际情形,才能得到确切消息。
山子出山时花了四五天工夫,但进山只需两天时间。因是回去的路,山子还记得。
山里有什么变化,母亲病得重不重,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那老汉对母亲好不好?一连串的问题都在山子头脑里闪现。
将近两年时间,对于山子与几子来说是一晃而过,可对于母亲与那老汉来说,可能是很艰难的啊。山子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
山子马不停蹄地往山里赶。
来时虽然是旧路,但对于山子来说还是比较生疏。因为毕竟只走过一次,山路被草丛树木又掩盖了许多,有的地方已经不好走人了。山子是山里人,对这个非常清楚,所以早就作好了准备。山子带着的那把柴刀这时可起了大作用,遇到实在难走的地方,山子就见山开山,遇刺砍刺,碰技削枝,拦草剁草。直到第二天下午,山子才疲惫地赶到自己的老家。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山子不见屋顶上冒烟,心里一紧,感觉很不妙。进屋一看,果然见岳母躺在床上病得不轻。一问,才知道母亲已经病了数日。
母亲带着重病的语调,有气无力地说:“自己已经快要死了,只是想见见女儿女婿一面,才悠着这口气没断。”
山子又问起那老汉,母亲气恼地说:“别提那老头了,他已经走了,是死了还是到山外逍遥去了,我也不知道,已经一年没音讯了。”
山子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急忙劝道:“母亲不必说了,是女儿女婿不孝,让您受苦了。”
山子将从镇上带来的食品给母亲吃了一点,自己就去厨房弄饭,一到厨房,感觉厨房里冷气十足,霉味很浓;又到柴房去拿柴,柴房里不见有一根柴草。
山子此时心里特别自责,觉得自己做晚辈的太不合格了,为什么不早些时候来看看,早点将母亲接出山去?
山子急忙从屋后的山沟里拾来些干柴草,开火烧水做饭。然后将母亲扶下床来,先让母亲喝了点开水,再将弄好的饭菜盛给母亲吃。
山里人不娇贵,尤其是穷人,往往生命力极强。病了数日的母亲,见山子来了,病就觉得减轻了一半,此时也觉得自己特别饿,山子弄好了饭菜,端给母亲,母亲闻到饭菜,胃口大开,吃了个饱。
母亲有了点精神,就将山子几子走后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山子。
原来,山子几子走后,那老汉对她也还算好,自己的身体也还硬朗,头七八个月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母亲桂珍最感动的是,有一次那汉子还救了她的命。那一天,她去园里扯菜,被一条毒蛇咬了,回到家中,手就肿了起来,老汉一看就知道是被蛇咬了。一会儿,不知老汉从哪里弄来一些草药敷着,过了两天就好了。事后,那老汉告诉她:是她命中该有此一劫,本来是在劫难逃的,只因为她在逃难途中与女儿一起救了一只动物,所以菩萨要他来救她的命的。
母亲说起这件事,眼泪汪汪,对那老汉多有眷恋。
母亲继续哽咽着告诉山子:忽然有一天,老汉不知怎么的,招呼也没打就出去了,到傍晚,一只脚跛着回来了,样子十分痛苦。老汉有气无力地说是挨了猎人一鸟枪,受了重伤。他在家呆了几天,自己弄了些草药敷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他怕我看到了伤心还是好了一点,反正我见他的样子没有开始受伤时那样痛苦了。我以为他会慢慢好起来的,却不料忽然有一天,他趁我到地里扯菜的时候不辞而别,走了。我回屋不见了老汉,就到处寻找,可怎么也找不着。几天以后,我才在那棵玉树上发现了三个字:“我不回来了”。
为此,母亲气得要死,以为那老汉太负心了,就这样抛下他不管,可能出山去自寻生计了,害得她大病了一场,从此身体也就差了很多。
母亲还说,自己也想出山去找山子与几子,可是无从找起,又怕山子与女儿来找她反而找不着,只能是守着不走,等女儿女婿来找自己了。
山子先向母亲陪了不是,说是自己做晚辈的没尽孝道,请母亲责罚。然后又疑惑地问母亲,老汉大概是什么时候走的?
母亲说:“大概是你们走后不到十个月,到现在已经有了一年多一点点。”
山子若有所思,有些诧异,觉得其中有什么谜团似的,是什么,他并没有想明白。
山子哪里知道,这流浪汉子正是那麂子的化身。麂子化成人形来做母亲桂珍的丈夫也是上天安排来报答救命之恩的。凡人凭肉眼怎么能看得穿呢?
山子见母亲病有所好转,心中稍许宽慰,便问母亲:“您能不能同我一道出山,到镇上去帮几子带带孩子呢?”
母亲听说几子有了孩子了,心里很高兴,病又好了几分,装作生气的样子责备道:“你们有孩子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因为隔远了,要来一趟不容易,加之生活艰难,所以没及时向您报喜,这是孩儿不孝,请母亲原谅。”
母亲听山子这么一说,哪里还生什么气,心中充满了喜悦,高兴地问:“是男孩是女孩?长得好不好乖不乖?”
山子一一回答了母亲,并将生下孩子时所做之梦,取名字时所做之梦,一一告诉了母亲。母亲也觉得很奇怪,嘱咐山子一定要好好抚养微微。自己愿意同山子出山去。
山子待母亲养了两日,病情基本好了,觉得可以启程了,就带着母亲下了山,回到了镇上。一路劳碌颠波,自不必说。
几子见山子将母亲带了回来,特别高兴,就教微微喊“女乃女乃”。微微乖巧,一声稚女敕的“女乃女乃”,叫得母亲心花怒放。
山子、几子与母亲一道带着微微,日子趋于平静。
微微可以到处走动了。山子就让岳母带着孩子,几子也时常跟着山子出外做做活儿。微微说话伶牙俐齿,过了周岁以后,一天不同一天,越长越乖巧,越变越懂事,跟着别人说话,能说出二十个字以上的句子来。几子教她背唐诗,一会儿就能学会一首。还不到两岁,就能背诵六十多首唐诗了。
左邻右舍都称她为神童。
微微到了三四岁,智力和语言功能都比七八岁的孩子强,思维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成熟很多。
到了五岁时,几子就与山子商量,要送微微上学去,山子也觉得微微能够读书了,就送她到附近的学校去读书。可是人家老师说什么也不收,道是从来没收过这样小的孩子,再说孩子读书太小违背了教育规律,对孩子自己也不好,一定要还等她大一点才能去上学读书。山子没办法,又把微微带了回来。
这事对于山子来说倒没什么,人家的孩子都是到了六七岁才去念书的。微微还这么小,老师自然也是不放心,孩子迟一些去读书,这很正常。只是山子却有一事很不如意,就是自微微出生后几年来,几子一直没有生第二胎,不是几子没怀过孕,而是几次没怀成器,这几年中,几子一怀上孕就害一次病,一害病,怀着的孩子就流产了。
也许是微微的八字太硬了的缘故吧,农村中特信这个。
当山子与自己的朋友们谈及此事时,有朋友就这样劝他:“这是命中注定了的,别想那么多。”
“也许是几子身体不好,现在还不适合怀孕吧,过几年会好的。”也有人这样劝他。
山子将这事与几子聊时,几子就觉得很有愧,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个也许——也许是她家有遗传吧,母亲生下她以后也是这样的啊!
几子也不隐瞒山子,将这个心结告诉了山子。山子觉得也许是自己的命运所致,所以也不怪几子。慢慢地,山子也就对这事不抱希望了。
几子与山子将爱全部放到了微微身上。母亲桂珍也将微微捧为掌上明珠,带得甚是用心。
微微也健康地成长着。
这一年,微微六岁了,山子与几子又进行了一番商量,决定再去求求老师,让微微读书。老师在山子的反复哀求下,终于收下了微微。
微微一进学堂,就与别的孩子不同,对数字的概念,比同龄上下的孩子悟性要强得多,班上有的孩子要大一两岁,成绩都不如她。尤其是看图说话写作文,她的语言功能,像一个五六年级的孩子,有头脑有思想,语言天真活泼,思维深长而细腻,叙述的故事挺有意思,老师批改她的作业,不时地发出会心的微笑。
微微读完了二年级,老师向山子建议:“根据现在微微的接受能力与知识基础,完全可以跳级,可以去读四年级。”
山子和几子都不大相信这孩子这么会读书,还以为只要能按部就班读好书就不错了,见老师这么说,心里十分高兴,只是又怕跳级后赶不上班。
老师道:“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可以先到四年级学学试试,如果不行的话,就退下来到三年级读就是。”
山子与几子听老师这么一说,也就同意了。
其实,山子与几子并不知道,微微有她的特别之处,这是一般人都不可能达到的。
微微跳过一级之后,成绩仍然在班里名列前茅,微微的作文水平,与五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们比,也要好得多。有一次学校举行作文大赛,微微得了第一名,弄得那些高年级学生都对她刮目相看,甚至有些嫉妒。
这里放下微微进学的事不表,来看看山子的家庭生活状况:由于山子的努力,几子的配合,还有四邻的关心与帮助,山子一家在离借住的地方不远处新做了几间平房。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再说女乃女乃桂珍,因为微微早已上学读书了,看看一天比一天大,粘着女乃女乃的时间也少了。很自然地桂珍花费的精力就少了许多,空闲时间也多了起来。
桂珍老人没事时就到左邻右舍坐坐,聊聊天,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只是夜阑更深的时候,常常想想过去,想想自己的故乡,想想死去的丈夫,又想想与她想处了一年多的流浪老汉。想着想着,不禁伤心地掉下眼泪来,甚至还对自己的故乡产生了诸多眷恋,设想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尽管那个地方常闹灾荒。毕竟故乡情令人实在难忘啊!
一日,她又在邻里与人聊天,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镇上来了个四川人,五十多岁,好象是在找什么亲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桂珍虽然以为自己的丈夫死了,但也没见着尸首,心中还是存在疑虑的。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还在不在,心中总希望他还活着,可是已经这么多年没有了消息,也就确认丈夫真的死了。此时听说来了个四川老家的人,心中又产生了一些疑惑。生性善良的她,一听说是从四川来的,又是在找亲人,心想不论是不是找自己,先弄清楚情况了再说,就忙问那老头儿在哪里。
邻居告诉她:“那人现在在镇北边的老唐家,前天来的,借住在他家。”
桂珍听邻居这么一说,就坐不住了,立即回到自家,正好几子这天也在家里,桂珍就将听到的消息告诉几子,几子觉得有些惊讶,也有些怀疑,于是就按照邻居所说的地方去找。
她们找到了老唐家,一问,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来到这里找亲人,只是现在已经出去打探消息去了,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桂珍与几子又失望又担心又期盼又心存侥幸地回到了家里。
傍晚,山子做工也回来了。桂珍与几子将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山子,山子也觉得事有蹊跷,想探个究竟。几子弄了点晚饭,大家吃了,交待微微在家做作业。桂珍、山子、几子三人就一同到老唐家去会会那四川人。
到得老唐家,还没看到那四川人返回,山子他们三人就在老唐家等,顺便也打听一下那四川人的情况。
老唐叫老伴端了茶,然后介绍说:“那老头好造孽哦,十年前,一场大水将他家乡冲得乱七八糟,淹没了他的家,他在离家百里以外的地方替人家当挑夫。那一天他正挑着上百斤重的担子,被洪水卷走,后来被人救了,再到家里去找亲人,可没找着,听人说到外面讨米逃荒去了。所以他就出来寻找她们,一直寻找了八年多,至今还没找到。”
老唐的话,句句点在桂珍心里,她怎么觉得这情形与自己的遭遇那么相似呢?来找人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丈夫王树阶?世上真有这等巧事吗?桂珍心里有疑虑,只是不知道真假。那时候,几子也懂事了,对家乡闹水灾的事也记得清楚了,心里也有不少疑问。只有山子不信,因为岳母早已说丈夫死了,岳母与几子想见那四川老乡,可能是因为思念家乡的缘故吧。所以听得并不在意,也不多想。
到了夜里九十点钟,那四川老汉终于出现在老唐家门口,桂珍与几子都看见了那老头。老头见老唐家来了几个陌生人,甚是诧异;几子也认不出眼前的老人就是她爸爸,只有桂珍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自己多年失散的丈夫,这就是自己认为已经死去了的丈夫!
桂珍站起身来,喊了一声“树阶”,那老头一惊,眼睛盯着桂珍停留了几秒钟,却认不出自己的妻子来。直到桂珍又喊了第二声“树阶”,那老头才反应过来,一声“桂珍”,泪如雨下,两人抱成一团,相互哽咽,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没有松开,坐在一旁的老唐惊呆了,山子惊呆了,几子这时也认出了爸爸,站起身来哭着叫了一声“爸爸”。也走上前去拥着两位老人,三人抱作一团,旁若无人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大若过了好几分钟,三人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在,慢慢松了开来。
老唐搬来椅子,让大家坐下,又叫老伴泡来茶水给大家。
左邻右舍听到老唐家这么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来看新鲜,一会儿挤了一屋的人。在这么一个小镇,遇上这么富有戏剧性巧合的事情,人人啧啧称奇。
闹了一会儿,在桂珍、山子与几子的坚持下,老王辞别老唐,一同回到了山子在小镇上的家。
回到山子自己的家,桂珍就急忙想弄清楚具体情况,于是就仔细地问起丈夫来:“树阶,你把当时的情况具体告诉我,我怎么听说你死了呢?”
“唉——”,老头叹了一声,便将那天的生死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的山洪爆发,洪水来得很突然,许多人都躲闪不及,听说是什么大型水坝穿堤了。他正好接着一宗生意,为别人送货,挑着一个上百斤重的担子,沿着一条河道边的路行走。突然被滚滚而来的洪水掀起,东西顿时淹没在洪水之中,自己立刻被洪水冲向下游,一瞬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他被水浪冲到一个河滩上,一位正准备打捞洪水中财物的善良老人,发现了他,走到他面前一探,感觉他还有点气息,便将他背到自己家中,请来医生为他救治,居然救了他一命。当时,他遍体鳞伤,还折断了一只左手臂。
在那渔翁家疗养了一年多,才将伤痛基本养好。
伤好了之后,他回到家里一看,早就没有了家。家已经被泥石流淹没了,看不到一点踪迹了。他就到处打听妻子与孩子的下落,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有的人说怕是被水冲走了,有的人说怕是被泥石流淹没了。不过,有人还这样告诉他,从营救的人及死亡的人统计情况来看,却没有他的妻子和女儿的消息。后来,他又打听到了一个信息,说是有人看到了她们娘俩到外面讨米逃荒去了。
所以他就出来寻找她们,他相信妻子和女儿一定还在,自己决心一定要找到她们。所以就出来了,他到了云南、贵州、广东、广西、湖北、湖南,一直寻找了八年多。苍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让我们团圆了!
老王一家,在生死离别十余年后,又奇迹般地团聚了。这真是人间奇迹,真的有冥冥之中的天意。
山子由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变成了一个五口之家。
自从老王来了以后,几子就将姓也叫了起来,叫王几子。
山子自从生下来就一直叫山子,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父母以前也没说过,就只叫他山子。因此,他以为自己没有姓。这时,他也就随几子一样姓王,叫王山子。
后来户口、身份证时,他们就用了这样的姓名。
微微也就顺理成章姓王了,叫王微微。
姓什么不重要,微微觉得挺奇怪的是,怎么忽然又多了个爷爷呢?
在江南,妈妈的爸爸叫外公,妈妈的妈妈叫外婆。也有叫姥爷、姥姥的。父亲的爸爸才叫爷爷,父亲的妈妈才叫女乃女乃。山子的父母都不在了,山子觉得孩子对祖辈的称呼叫什么都没关系,所以任其几子教微微称呼什么。
微微在一天天长大,此时的中国大地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政坛上,老一辈革命家,几个最主要的风云人物先后去见了马克思;体制上,由原来的大集体解体为个体承包。中国向世界打开了大门,中国人可以走出国门,外国人可以走进中国。洋为中用,古为今用,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已成为历史潮流。
在培养人才方面,恢复了高考制度。国家以全新的姿态,朝气蓬勃地向前发展。
但是,在一个个的小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同。
微微的家就接连发生着一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先是微微的爷爷,也就是外公姥爷,由于年岁增大,体质减弱,加之水土不服,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在小镇上同山子家一起生活不到三年就不行了。
老人总是有叶落归根的愿望,在临终前告诉老伴,要想办法将自己安葬到老家去。老伴桂珍当然理解丈夫的心愿,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呢?
王树阶老人说去就去了。老伴桂珍想遵照遗言,欲将丈夫送往老家安葬。
可是要将一个死人,从湘北洞庭湖畔的山里小镇运送到四川成都以北地区,谈何容易。那时的交通还不很发达,没有十天半月的行程是到不了的。时下又正值六月天气,死人很容易变质发臭。
桂珍老人很为难,十多年没回老家了,虽然时常在梦里想着老家,但老家现在是什么样子,心里也模糊了。再说自然灾害已将自己的家毁灭掉了,还能回到原来的家乡么?老人心里没底。可是丈夫有此遗愿,又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埋骨他乡而留下遗憾。怎么办呢?
老人将心中的想法与矛盾的心里告诉女儿几子。
几子也觉得很是为难,就将老人的想法告诉山子。
山子是个很有孝心的人,觉得老人的最后一个心愿应该实现,若是不能让岳父在天之灵得到安息,自己的心也会永远不得安宁。于是就与岳母、几子商量:若将岳父完整的遗体运往老家,显然是不现实的,只能先火化,将岳父遗体烧成骨灰后再送往老家去,到老家再置办棺木,修好坟墓,安葬老人。
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也只能如此。
在由谁去的问题上,三人又是一番商量,最后决定由老人桂珍与山子两人去送,几子带着微微在家,微微还要上学读书。
如此商量好了之后,山子就将岳父尸体先火化了,然后置办一些死人需要的用品,纸钱、寿带、灵屋,择个好日子就与岳母上了路。
焉知此一去,又生出许多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