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祸 第二十章

作者 : 夏鸦

出了沛京,余祺终于忍不住问:“大师兄,为什么要说谎?”

易荣城没有看他,只道:“我们回去再说,”

“大师兄,师尊说过我们剑修要光明磊落,说谎恐吓怎能算是光明磊落?”

见他仍是不答,余祺拦下易荣城。

“大师兄!皇宫中残留的阵法气息明明是我们天剑门的阵法,那个人很可能是我们天剑门的人!”

易荣城见小师弟一脸‘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走’的耿直表情,头痛地降下飞剑,打了个隔音符,让外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余祺,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不能对外人说。”

他双手按在余祺的肩上,沉重的力道让余祺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题很严肃也很重要。他不甘地抿嘴,把满月复的牢骚压下,静听大师兄说话。

“五百年前我们天剑门是最大的修真门,曾有六位峰主,十八位长老,上中下三等弟子千余人。如今我们门中连三百人都不到,若不是师尊即将飞升,天剑门只怕会沦为末流门派。”

余祺当然知道,现在的天剑门只有一位殿主,就是他们的师尊绪秀姿,又称紫霞仙子,三位长老常年闭关,不要说新一代的弟子没见过他们,连上一代,上上一代的弟子都没几个见过长老的。

他不知道其他修真门是不是这样,因为他拜入门时就是这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大师兄这么一说,似乎这是不应该的。

“我们天剑门之所以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皆因门中出了逆徒。说起来此人还是你我的师叔祖,此乃本门丑事,除了亲传弟子外,谁都不知道。”易荣城沉重地说:“本来这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但是情势紧急,若我不说,我怕你会被人误导。”

余祺慎重地点点头,“大师兄,我信你。”

“五百年前,我们天剑门有个叫李赫渊的天才,他却不是个剑修。事实上,我们虽然叫天剑门,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是剑修,我们曾有炼丹师、医修、兽使、及阵法师。李赫渊是个阵法师,他聪明绝顶,自创阵法,曾被喻为修真界第一阵法师。”

“你可知道为何本门收徒只在乡野?”

余祺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一问,摇摇头。

易荣城解释道:“生在荣华富贵之家的人很少有灵根,有灵根的人几乎全无五福,上天既然给了人一样东西,就不会再给另一样。李赫渊生于簪缨世家,师祖是不应该收他的。只因尝过权利的滋味,极难舍弃凡尘,于修行有碍,难以修成正果。”

“天剑门每代弟子在筑基后都要去俗世了结尘缘或是历练,只有心无杂念才能在修真路上行得远。师祖命李赫渊去俗世历练,那时他的家族已经没落。没想到他为了报仇竟与人间君主结下情缘,助那人夺位登基后,入主后宫,造下无数杀孽。”

“师祖痛心疾首,前去劝他回头,反而被他重创。他为了那君主不惜向天借命,引来九天雷劫几乎灭了方圆百里的无数生灵。天剑门出了如此逆徒天道难容,不得已倾门而出要将他拘回门中。这一役十分惨烈,我门中菁英几乎尽丧在李赫渊手中,李赫渊也受了重创,据说他逃回去为那君王殉葬,最后还落得个死不同椁的下场。”

余祺嘴张得大大的能塞下一个鸭蛋,半天都没回过神。

易荣城拍拍他肩膀,苦笑道:“事隔百年,大光明御法阵又重现人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与李赫渊有关。在天剑门,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被封禁永不得启用,会这个阵法的人,除了李赫渊,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但是这件事,只能天知地知,和我们天剑门中的嫡传弟子知。”

余祺不解道:“为什么?大师兄,若是能和其他门派联手,岂不是更容易缉拿此人?”

“小师弟,你太天真了。若是说出去,其实我们天剑门百年前没有杀了李赫渊,他现在又重现人间,我们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名声就更无法挽回。”

易荣城见他还是一脸纠结,安慰道:“而且这人是不是李赫渊还不知道,还需带这些凶灵回去给师尊鉴定。”话虽是这么说,其实看到凶灵时他就隐隐有种确定,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李赫渊。

五百年前他刚刚入门,曾经参与善后之事,他听侥幸活下来的师兄说,李赫渊有一种阵法,可以把自己身上的天罚转移到别人身上,那人本身的业障越少转移的天罚就越多,最好是童男童女。

李赫渊身上的罪业深重,天罚自然加倍。为了活下去,他把天罚转移到童男童女身上,无人能抵挡天罚的威力,那些孩子死后成鬼仍得背负李赫渊的罪业,永世不得超生。

李赫渊是个阵法奇才,他创下的阵法极为精妙,以一人之力几乎屠尽天剑门的菁英。只怕他当年根本没死,这么多年来养精蓄锐,又要卷土重来,天剑门危矣。

易荣城一想到要把这么沉重的消息带回去,心情益发低落。

余祺仍在纠结为了名声撒谎算不算是光明磊落,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今晚的发现会给天剑门带来多大的震撼。

二人相对无言,突然一道爽朗的男音插入:“大师兄,小师弟,月下谈情呢?”

易荣城嘴角抽搐,撤了隔音符,对那人说:“赵师弟,你怎么现在才来?”

赵启拿出乾坤袋摇了摇,笑说:“在路上碰到好玩的东西,特意捉来给师兄解解闷。”

余祺闷闷地唤了一声‘赵师兄’,还没从纠结中恢复过来。

赵启打开乾坤袋,没有东西出来,他很纳闷地翻转袋子倒了倒,还是没有东西。

“怪了。”

易荣城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叫你非捉了不可?”

“一只没有鬼气的鬼和一只没有妖气的妖。”

易荣城和余祺不约而同地想,这和皇宫中的事件有何联系?

赵启把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很失望的发现真没了踪影。

易荣城说:“我们还是先回天剑门,我有大事要向师尊禀报。”

“好。”

赵启利落地祭出飞剑,三人飞快离开此地。

百里外,芜花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在黑乎乎的地方而是在荒郊野外,高兴地抱住黑貉转圈。

“我们逃出来了!”

她发现自己和毛毛被收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急得不知该怎么好,捏住玉符的手不知怎么触动了玉符,一眨眼就换了个地方。

简直是死里逃生啊!

芜花高兴完了又发现一个大问题。

这里究竟是哪里?!

要是还在路上,至少有个方向可走,捉个人问路。这是荒郊野外,左看是乱石,右看是野草,她找谁去问路?

似乎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芜花仍然没弄懂怎么用玉符!

刚才是怎么发动玉符的?

她太紧张,根本没注意就出来了!

黑貉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尊主一定发现我们不见了,会来找我们的。

芜花沮丧地蹲在地上,让她死了吧……

^…………^

皇宫中正在酝酿一场大风暴,小靖王府却是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宁静中。

殷玉宁躺在床上,一点点荧光从空中出现,飘进他的身体。他的体内,一股恒古的力量游走全身,所到之处的骨骼肌肉筋络被那力量冲击一次就会变得透明少许,微弱的灵气不断填入,消失,填入,消失,似乎永远都不会填满。

一道朦胧的影子出现在床前,隐约可见是个男人,他伸手轻轻抚模少年越发完美的面孔,然而虚无的指尖根本无法触碰到少年的肌肤。

痛苦、哀伤、眷恋和沉重的思念传来,殷玉宁身上的荧光一下散去,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睛不是平日的翠绿,而是仿佛凝聚了漫天星河的寒泉,深暗的水中荡漾着点点碧幽色泽。

他坐起来,动作比猫还要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影子痴痴地望着他,明知触模不到他的面孔还要伸手抚模。

殷玉宁轻声唤道:“王叔?”

影子的模样似乎清晰了些,已经可以看见明显的轮廓和面部特征,赫然是殷倣!

不,还不算是殷倣,只是殷倣的三魂七魄中的二魂三魄。

人魂主肉身,地魂主灵智,尸狗主喜,非毒主爱,臭肺主欲。

人失了三魂七魄中任何一样都会无法正常行动,更何况是二魂三魄。

殷倣出了事!

殷玉宁不动声色的悄悄画了一个定魂符在手中。

不齐全的魂魄受不得惊吓,凡人所说‘吓得魂飞魄散’不是虚言。若散了魂魄,七天内不归位,肉身不是被夺舍就是死。

“王叔,你怎么来了?”

他慢慢伸出握住定魂符的手,殷倣的动作很迟缓,却并不迟疑,紧紧握向殷玉宁的手。

五指交叠,定魂符发出一阵浅浅的光芒,殷倣的身体更清晰些,不像刚才那样似散非散。

“我……我不知道。”殷倣像是在回忆,“我刚刚收到你的传信,很高兴,信没了。”

他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是透明的。

他记得在书房,雀隼带来阿宁的信,他看过后,信纸化为点点金光从他指间消失。

然后……他不记得了,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阿宁给我的信。”

殷倣的神情很迷茫,失落又茫然,像个迷途孩子,不知所措。

“王叔不要担心,我送你回家好么?”殷玉宁压下心底涌上来的萧杀之意,没有人可以随意碰他的东西,柔声道:“离开太久,你的身体会生病的。”

“阿宁。”

殷倣像是不能理解他的话,只是反复地呼唤他的小名,莫名地叫人心酸。

柔和的光芒从殷玉宁的手中发出,他轻轻拢住殷倣的魂魄,变成一点小光,送入胸前。

“不要紧,王叔,我护着你呢,没有人能伤害你。“

定魂符可以保持他魂魄不会飞散,却不能护住他的魂魄不受损。生魂月兑离肉身在外面游荡太久,魂魄会受损,即使能及时招魂,人醒来也会有不同程度的痴呆。

幸好他的原体已经恢复了几分,用来存放魂魄是最安全不过。

即使如此,他必须马上把殷倣的魂魄送回,否则时限一过,他可无法再做一副肉身给殷倣。

他不是派了芜花去见殷倣么?怎么还会出事?!

他动念召唤芜花,只听芜花欣喜地大叫:尊者救我们!

殷玉宁蹙眉,用意念触动芜花身上的传送阵,一道白光闪过,芜花和黑貉狼狈地摔在地上。

“尊者!我们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芜花又惊又怕地拍拍胸口,还没来得及把他们的惊险旅途故事说出来,就被殷玉宁身上的冷气冻伤了。

她惊疑地问:“尊者?”

殷玉宁压住怒气问:“芜花,你不是应该在朱安吗?”为什么还会在沛京外的荒野?

芜花抱住黑貉,黑貉那毛茸茸的身体稍微小了点,根本当不了挡箭牌。

她小声说:“我、我们不认得路嘛。”觉得这理由不够,她又补充道:“我们也看不懂地图。”

殷玉宁站在原地半晌,他怎么会认为会拜入地藏菩萨门下的鬼是聪明人。分明是笨!只有笨死的鬼才会拜入地藏菩萨门下!!

他觉得他现在还这么冷静,其实是已经被菩萨渡化了。

“难道你不知道鬼能借道,夜行千里?只要想去一个地方,自然就会出现在那里。”

芜花把脸藏在黑貉毛里,“可是……从来没鬼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声音越来越小。

殷玉宁深深吸气,缓缓呼出。这事先放一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芜花,你能变化成其他人的样子吧?”

“行是行……“芜花不确定地说。

“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应该是可以的,但我从来没试过。”她之前住在没人打搅的冷宫,没人可供借鉴,也不需要变成别人的样子。按理说鬼修到了她这年岁,应该是能任意改换容貌,按理说哦……

殷玉宁觉得自己越说越无力,这鬼修五百年来究竟修的是什么?!

芜花惭愧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敬业了,补救地说:“尊者,您想我变成谁的样子?我试试,不行的话毛毛也可以。他变得很像,就是不能说话……”她说着都有点心虚。

殷玉宁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两只不着调的家伙。

“我要你变成我的样子,大概需要六七天的时间。”

芜花打量了一下殷玉宁,觉得尊者好像变了点样子,不过这个年龄的孩子是一天一个样,倒也不奇怪。

芜花双手捂脸,想像着殷玉宁的样子,放下手来时,她的脸至少有九成像。

殷玉宁的视线移下,停住。

芜花跟着一看,羞涩地说:“身体就不要了吧?这太难为情了。”

她顶着殷玉宁的脸,女儿身,少女音,这真的能骗过别人六七天吗?

殷玉宁又是一阵头痛。

芜花转了个身,身上衣服换成殷玉宁的装束。幸好她不是妖艳型的女鬼,换了男装后倒也能蒙混过关。

芜花模仿他的声音说话:“尊者,如何?”

殷玉宁按住眉心,无力道:“少说话,少动作,脸上不要有表情,不要让人近身,多看书。”

芜花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在指点她掩饰破绽。

她兴奋地捏住两个小拳头在胸前一晃,“尊者放心,全包在我身上!”

殷玉宁看她顶着自己的脸,穿着自己的衣服,做出小女孩的动作,他已经没力气纠正了。

他转身唤道:“洪九。”

一道阴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门外。

“主人。”

“安王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有。”

“最近一次的消息是何时收到的?”

“三个时辰前。”

“有没有提及安王身体如何?”

“没有。”

是了,就算安王出了事也不会告诉外面的探子暗卫,以免乱了人心。既然现在还有消息,至少表明安王的肉身还没死。

殷玉宁说:“你跟我一起去朱安。”

“是,主人。”

殷玉宁启动传送阵把自己和洪九送出城外十里。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修行者在城中,以他现在的身体,能避免与修行者接触还是尽量避免,都说人心叵测,还是小心为妙。

这种小型的阵法就算被发现也只会被认为是同道人往返。麻烦的一点是用的次数太频繁会引起注意,他还得想别的办法去朱安。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神力又不能用,真是令人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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