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祸 第四十五章

作者 : 夏鸦

何月娘刚刚给小叔端上早饭,就有人拍门大喊:“徐家嫂子在吗?我是邻村的李继。”

李继的妹妹嫁到朱安外的一个村子,李继不放心,常跑去看妹妹,顺便帮村里人捎带东西,一来二往的大家都知道这么个人。

何月娘擦擦手,快步走去开门。

她认识李继却不认得他身后的男人,那人看起来三十左右,黑瘦黑瘦的,不知是哪个村的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家中只有一个当儿子养的十三岁小叔,实在是不该和外男说话,但是杵在门口更不好,她只好把门打开,让人进来,门敞开就不怕招闲话。

何月娘落落大方地说:“李家兄弟,我家男人不在,有什么话就在院子里说,恕我不好招待。”

徐有德端着大海碗站在门后偷听,滚圆的眼睛充满好奇。

李继笑呵呵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嫂子也是书人,咱这是避嫌。我这兄弟叫陈一,”他对吴承光说:“这是徐家嫂子,她爹原先也是个官,在任上殁了,她和她娘在回乡途中碰上土匪,叫徐家阿大救了,后来成了徐家媳妇,大家都说徐家阿大好福气呢。”

何月娘微微蹙眉,这种事虽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自己村里人嚼舌根她没办法,但当着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外男面前说,这就有点过了。

吴承光最擅揣摩别人心态,这女子是个官家小姐出身,对付乡下人的那一套对她恐怕没用。

他故作无措地说:“徐夫人,李继兄弟瞧我寻亲心切才带我过来看看,请夫人不要见怪。”

何月娘隐隐觉得这人不简单,但是他态度诚恳,又把编出来的身世声情并茂地说了一次,徐有德在门后听得眼都湿了。

李继陪笑说:“你看我这兄弟,千里迢迢来寻亲,只记得村里是什么样,也挺可怜的。”

何月娘依旧蹙眉说:“有事找里正找村长,找我这么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用。”

吴承光想打听的是她丈夫究竟是不是安王的心月复徐静方,乡下人家没什么讲究,叫人名都按着小名或诨名,他和李继聊了半夜也没拿准这徐家阿大是不是徐静方。

他叹气说:“是我太鲁莽了,听着像是这村里的就赶过来。李兄弟原是好心,嫂子要怪就怪我太粗心了,我在这里给嫂子赔个不是。”

村里人知道她相公做了官,不知有多少想攀关系,她这几年来没省心过。何月娘最怕他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听他这么一说,倒像是自己多心了,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结果她话没来得及说,躲在门后的小叔跳出来大声说:“陈一大哥,你就别走了,我家空房子多,你先住下,我帮你去问问,这村里的老人没准还记得呢!”

吴承光心中大喜,脸上却略显为难地看向何月娘,眼中露出纠结。

何月娘差点被小叔的话气死。家中就她一个妇道人家,小叔还是个半大孩子,根本不方便招待客人,外男留宿,那得招多少闲话啊!

徐有德老气横秋地说:“大嫂你别担心,圣人书上都说出嫁从夫,我哥现在不在家,我可以代我哥做主。”

吴承光感动地向徐有德拱手道:“这、这真是太劳烦了,我还是和李家兄弟回去吧。”

结果在李继和徐有德极力劝阻下,他还是在徐家住下来了。

何月娘哪是情愿,小叔就拿《周礼》来压她,无奈之下,想着自己防备些便是了。当下提笔修书一封给徐静方告之此事。

别人眼中是安王心月复大红人的徐静方,近日来过得不算好,甚至还有点焦头烂额。

一是安王带回来的私奴数目遗漏了二百来人,由于人数太多,都被他安放在城外的营地里。那没入册的二百来人不见了竟然没人发现,还是殷玉宁从奴钥上发现异常才查出来的。

二是上京给小靖王送礼物的侍卫没有如期归来,竟然没人知会王爷。还是京城的密探发现了侍卫的尸体,传来密函,才推测出可能是被鉴御司截了人。

殷倣没想到一向细心谨慎的徐静方连连出问题,他把人叫来,便是想知道何事让他分心。

徐静方跟在侍卫身后等通报进入书房,以前他都是直来直往,结果小靖王一来,什么都变了。

侍卫回来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徐静方走过以前常常出入的走廊,看着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庭院,莫名有种遗世独立的隔阂感。离书房近了,隐隐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他从未听过王爷对谁这般温言细语地嘘寒问暖,不用说,肯定是小靖王也在里面。

徐静方对于小靖王的感觉很复杂,可以说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位小王爷。为了小靖王,王爷做出了很多出人意表的事情,不但打乱了他原本为王爷制定的计划,更激化了王爷与皇上之间的矛盾,最重要的是,王爷会因此背上**的罪名。

无论小靖王对王爷有多重要,他都很难喜欢这少年。尤其是经过上一次小靖王突然出现在王府中,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洪九完全听命于他,徐静方觉得小靖王绝对不简单,放这么个人在身边,王爷不担心,他的担心可多了。

殷玉宁神色恹恹地坐在殷倣身边,昨晚他又试着冲击封印,发现封印裂开了一条缝却依然坚固,每次撞击反弹产生的力量和以前一样,好在他神力恢复了三成,已经可以安全排出这些能量。

即使是这样,他的身体还是有点吃不消。

回王府后,二人便不再同床而眠,殷倣不知道他身上有封印,只是奇怪神力复苏怎会让殷玉宁的身子变得更虚弱,不禁暗暗担心。他问了几次,殷玉宁不愿说,他干着急也没办法,偏偏这时徐静方处理的事又连出问题。

徐静方进来时,察觉到王爷看过来的目光不善,这次出事的确是他的错,他弯腰行礼道:“卑职无能,错失王爷信任,卑职特来请罪。”

殷倣沉声说:“本王知道你身上压的事务确实多了些。你也好几个月没有回家探亲了吧?你不放心娇妻独自守在家中,又不愿她来临平,本王就给你一个月的探亲假,把家中事务处理好再回来。”

徐静方已经做好要被训斥的准备,没想到王爷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给了他一个月的假?他这下也模不清这是什么节奏的开头。

“卑职多谢王爷关心,只是手中积累的事多,卑职……”

“这些你都不用管,等你回来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殷倣端茶示意他可以走了,徐静方一时还品不出个酸甜苦辣,梦游般飘出去。

其实他是想训斥徐静方的,只是一想到造成这种情况的人是自己,殷倣觉得徐静方的失察和自己很有关系。要不是他连续做了两次甩手掌柜,何至于把所有的事都压在徐静方肩上,让他忙不过来,忽略了一些事。徐静方历来对他忠心,凡事尽心尽力,若为了这点事就打杀一名能将,以后还有谁愿意投靠。

殷玉宁单指抵住脑门,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轻声说:“他心生不满,对你产生了动摇,而且他很不喜欢我。”

殷倣意外地挑眉,随即想到殷玉宁的神力复苏,应该是可以看透到凡人的情绪和心思。

他斟酌地说道:“他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这就是他们处事的不同,殷玉宁无法不容忍身边的人有一丝不服的心态,若不能完全臣服,他宁可不要。

殷玉宁无意与他争辩什么,反正徐静方又不是他的人。

殷倣转移话题,问道:“那些逃走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死。“殷玉宁冷淡地回答,已经被烙上了仙奴印还不知死活企图逃走,若他们敢奋起反抗他还会高看一眼,弱者不配得到他的怜悯。

殷倣叹气,他不喜欢殷玉宁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很容易让他想起这都是明辉烙下的印记。

“即使死人也有些用处,你可以用他们来立威。”

既然都要死,那就要死得有价值些。这些人还不明白仙奴印的威力,他不介意用这二百来条人命示范一下。

殷玉宁蹙眉,不是因为殷倣的话让他不舒服,而是他真的身体不适。使用奴钥追查逃奴行踪需要耗费灵气,这也是殷倣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却不能用的原因。要不是殷倣无法用奴钥,他都想把这些事情全扔给殷倣,自己专心冲破封印。

没有神力的感觉就像光着身子走在街上,上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天帝明辉,在废弃采石场伤他的那一下简直是侥幸中的侥幸,他不认为天帝明辉还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神力,他不知道那个伤口能把天帝明辉拖延多久。他已经可以预见下次见面时,若他还没有完全恢复,依照天帝明辉的性子,等待他的将是一场凌辱。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想着太专注,没有发现殷倣就站在他面前,慢慢俯。

眼前突然暗下来,殷玉宁吓了一跳,殷倣的面庞就近在咫尺。

“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了?告诉我,我也许能帮你。”

殷玉宁不自然地别开少许,男人温热的鼻息喷在脖子上,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有些热。

“没有什么,大概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

殷倣微笑,笑容有些危险,殷玉宁略带紧张瞪着一双颜色略深的碧眼,眼中清晰地倒映出男人的样子。

殷玉宁硬着头皮说:“本来就是。”语气里明显是中气不足。

“哦?既然是这样,让我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不服。朱安的水确实会让一些异乡人生病,水土不服的症状有时会让身体浮肿。”

他说着,伸手从殷玉宁的衣领上探下去,剥出一片晶莹雪白的肩头。

殷玉宁愣了一下,肩头被殷倣炽热的掌心捂得发烫,他捉住男人的手腕往外揪,一手拉起敞开的衣襟。

殷倣也不阻止他,任由他拉开自己的手,另一手却悄悄插到他腰后握住用力一提。

殷玉宁只觉眼前一晃,变成殷倣坐在他椅子上,他坐在殷倣腿上,腰部被大手握得紧紧的。

殷倣沉着脸厉声道:“说实话。”

殷玉宁心跳得又快了些,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殷倣这凶凶的样子,竟然有点移不开视线。

他定了定心神,殷倣已经是他的人了,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

“姐姐在我身上下了封印,可能是上次一战让封印裂开了小许,神力才回来了一点。”

殷倣直视他的双眼,锐利的眼神让殷玉宁心虚了一点点。

“你在说谎,”他很肯定地说。在他被心魔夺舍时,殷玉宁应该已经神力觉醒,否则怎能在与明辉对决时召唤出兵器。

殷玉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又不是小女圭女圭,这样被人抱着实在太丢脸了,而且**坐在大腿上的感觉……称不上好。

他才一动,**上就挨了一巴掌,劈头被殷倣斥道:“不许乱动!”

殷玉宁的脸顿时热辣辣得像被火烧,立刻挣扎着要起来。

“放开我!”

“不要动!”殷倣紧紧抱住他,厉声问:“这个封印是何时下的?是不是那次你来朱安,被你姐姐发现了?”

殷玉宁感觉到殷倣体内的魂片传来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太担心自己了。他抵住殷倣的胸膛说:“是,也不是。我被打落人界时,姐姐已经下了封印。只是出了一点意外,封印松了,被姐姐发现,她修补过而已。”

殷倣依然皱着眉头不太相信。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殷玉宁犹豫了一下,“我们和神族,不一样。”再多的,他就不愿说了。

殷倣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这种什么都帮不了的无力感,我没了神力,但是我还有这个,”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总有能帮得了你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点,阿宁。”

殷玉宁嘀咕,自己连魂片都给了他,除了姐姐外,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得不到回答,殷倣不免有点沮丧,很快他又打起精神,既然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离心也不会太远了。至少阿宁现在还坐在他怀中,没有急着离开不是吗?

“你这么急着冲击封印,是担心明辉?”殷倣好笑地看怀中少年脸色立变,心情顿时大好。“你不用担心,天上一天地上百年,他也不可能常常下凡,除非他不想要天宫。”

“为什么?”

殷倣轻轻道出:“因为天帝是天宫的力量支柱。”

“力量……支柱?”

这四个字可以作许多解释,殷玉宁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殷倣。

殷倣点头。

殷玉宁的双眼刹那亮起。

如果是这样,他根本不用怕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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